一
商丘地界,阿宓已经到达多日了,与她同去的,还有关龙逄的挚友,终古。这个地方,虽说一样炎热干旱,人民却不像夏部族民不聊生,这里的人,仍然劳作着,虽然那干裂的地,结不出什么粮食,但就这些珍贵的粮食,也都是落到每一个子民手中,狩猎的所得,也同样是一同分享。
终古见此情此景,不禁感叹:“若逄兄生于这商丘,必能被重用,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阿宓白纱遮面,为不引人注意,一袭红衣也换成了普通人的粗布。有些得意地对终古说:“我没说错吧,这里与你那夏都,天壤之别,何处是希望,你应该清楚的。”
“我懂良禽择木而栖......”说着终古低下了头:“我只是可惜了逄兄......”
“走吧......”阿宓言语冷淡:“现在不是怀念的时候,看看这里的子民,再想想夏都的子民,你不觉得那些夏都的人,也应该有这样的生活吗?”
终古拢了拢怀中的包裹,里面的骨片卡卡作响:“洛神大人言之有理。”二人便朝着商侯府走去。
在商侯府门口,终古诚恳地对拦截他们的侍卫说:“劳烦通报商候子履,夏都终古求见。”
侍卫听说夏都,手中的铜矛仍未放下,但语气缓和了许多:“商候今年的供奉早已送去夏都,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终古没有一点脾气,毕恭毕敬地从包裹中拿出一片骨片,递给侍卫:“劳烦将此物代交商候,他看过便知。”
从来都是四方给夏都供奉,侍卫也是第一次见有夏都的人给商候送礼,疑惑的接过骨片,检查了一下,顿时神色大惊,与同伴对视,便立刻进入商侯府。
一旁的阿宓凑到终古耳边:“你说商候看了骨片,是要用你,还是要杀你?”
终古笑笑:“洛神大人说笑了,看商丘这般景象,就知商候是明君,明君怎会无故打打杀杀。”
不多时,那个侍卫从商侯府出来,手中的骨片已不在,侍卫恭敬的朝着二人鞠了一躬:“二位请随我进府。”
商候府不比夏都琼台,三两步便来到了殿内。此时子履端坐在大殿正位,手中把玩着刚才的骨片,抬眼看了看二人:“终古大人......这是何意?”说着举起手中的骨片。
终古倒也干脆,将怀中的包裹打开,里面的骨片散落一地:“商候大人,这里是是夏都历年的粮食收成,都城变迁与征伐的收支,夏后无道,杀我挚友关龙逄,听信谗言,劳民伤财,我今日特来投诚,这些东西......”说着指着一地骨片:“聊表诚意,望商候笑纳。”
商候笑笑:“我也只是夏都的一个小部族,每年也还要向夏都供奉,你这诚意......”说着反复端详手中的骨片:“我可不太敢接纳啊......”
终古听出子履还有疑虑,接着说:“商候过谦了,我从夏都一路过来,见了夏都的怨声载道,见了路上的城邦一座座已变成四城,唯有商候这里,虽也贫苦,但子民齐心,仍有生机,我是夏都人,夏都有我的亲人和朋友,有我成长的痕迹,还是我挚友关龙逄的埋骨地,我希望夏都人能像商候这一样,在这乱世,不求丰衣足食,但求个温饱安乐。”
听完终古句句肺腑,子履有些动容,但仍未放下戒心:“这夏后,不是天神吗?姒氏正统,人皇一脉,我等凡人,可一份妄念都不敢有啊。”
一旁的阿宓有些不耐烦了,冷笑道:“若神助商丘呢?”
子履将目光转向阿宓:“你又是何人?”
阿宓取下面纱:“洛水之神。”
面纱落下的那一刻,殿内安静了下来,子履看着阿宓的容颜,愣神了许久,虽终古之前已见过阿宓真容,但再看一次,也同样挪不开眼。
骨片从子履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声音让众人回过神来,子履赶忙上前,朝阿宓深鞠一躬:“洛神大人,刚才是我失礼了。”
阿宓将面纱带回:“商候不怀疑我的身份?”
子履笑道:“洛神大人说笑了,人界怎会有洛神大人这般惊艳的容颜,一眼便知,大人说的是真的。”
阿宓端起了架子:“姒履癸荒淫无道,杀戮无数,已是气数将尽,若商候有心救万民于水火,我便助你,可好?”
子履抬眼看了看终古,又朝阿宓鞠了一躬:“实不相瞒,我早就看不惯如今夏后的作为,奈何我邦实力与夏都想必,甚是悬殊,此事便一直止步不前。”说着捡起地上的骨片:“不过近日有洛神大人和终古大人带来的礼物,事情便简单了不少。”
终古上前:“商候,我还有一计。”
子履现在对眼前二人已经完全信任,鞠躬询问:“终古大人请讲。”
终古回礼:“姒履癸再如何荒淫无道,他仍是姒氏正统,传袭禹帝血脉,禹帝乃有莘喜女所生,若我们能得有莘氏相助,也算是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子履点点头:“但......有莘氏未必会助我们......”
终古继续说到:“听闻有莘后也是明君一位,只不过甚少理会族外之时,姒履癸没有动他们,只因他有莘一族有禹帝庇佑,履癸忌惮三分,若有莘后知道如今夏后是如何残暴不仁,定会出手相助!”
“言之有理......”子履听了终古的话,再鞠一躬:“还望终古大人择日与我一同前去拜访有莘氏,早日救万民于水火。”
二
深夜,阿宓在子履安排的寝室内休息,窗外一个黑影飘过,引起了阿宓的注意,她笑了笑,走出房去,只见一只黑鸦停在门前大树的枝头,阿宓朝黑鸦招了招手:“你竟愿意来看我?”
黑鸦腾空飞起,幻化作一位黑衣少年,缓缓落下:“怎么样?我的消息,没有一点纰漏吧?”
阿宓点点头:“你还是帮我了......”
小癸笑道:“我并非在帮你。”
阿宓有些纳闷:“那你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因为妺喜?”
“也不尽然。”小癸摇摇头:“只是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觉得人还有希望,有点想留住,不然我以后的日子,得多无聊啊......”
“你不是不回去了吗?”阿宓指了指天。
小癸顺着阿宓的手指,看向天空:“回不回去的......我也死不了不是。”
阿宓点头笑道:“嗯,确实......挺可怜的。”
小癸也笑了:“虽然你比我活的有指望......但切忌执着。”
阿宓摆摆手:“别一副长者做派,你的样子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小癸一跃,幻化成黑鸦:“也罢,你爱听不听,我去卯卯那看看。”说完便飞走了。
阿宓看着黑鸦远去的方向,叹了口气:“这指望......总觉得遥遥无期......”
休息了几日,终古与阿宓,便随子履上路,去往有莘部族,一路上的萧条,让子履暗下决心,一定要改变这些景象。
到达有莘部族,几人很顺利的被带去了有莘后府,一切都非常顺利,顺利得子履有些打鼓:“如今世道萧条,这有莘部族为何如此不设防......”
阿宓依旧是素麻衣,薄纱掩面的打扮,凑近子履说:“有莘氏族有禹帝之名庇佑,是姒氏先祖,这世道再乱,夏后不动的地方,还有谁敢动?他们自然谁也不怕。”
“既然是姒氏先祖,那必是向着姒氏的......”子履有些顾虑。
终古说到:“商候莫要多虑,虽说有莘氏与姒氏关系匪浅,但据我所知,有莘氏一心向民,恪守人皇一族的责任,对姒履癸的事也略有耳闻,只是还未求证,若是知道姒履癸荒淫无道属实,有莘氏也会大义灭亲,还天下太平的。”
“如此甚好......”子履仍将信将疑。
三人来到了有莘后府大堂,有莘后早已知道他们的来意,先发制人:“你们可知,人皇正统乃姒氏,即使当今夏后再错,也应以辅佐为重,你们这样计算,还胆敢来找我,实数大逆不道。”虽句句恐吓,但语气非常平静,身旁站着一人,也十分平静。
子履不知如何回话,终古站了出来:“我乃前夏都史官终古,旧闻有莘后贤明,想必当今夏后的风评,有莘后也略有耳闻,我生于夏都,长于夏都,在夏都为官多年,夏后的所作所为比外界传言,只多不少,若再这样下去,天下子民将万劫不复,走到今日这一步实属迫不得已。”
“你既是夏都史官,为何不规劝夏后,而选择策反?”有莘后平静的问着:“夏后无道,但你这样难道不是大逆不道?”
终古普通跪地:“我等并非不谏,我挚友关龙逄一心向民,忠于夏都,每日进谏,但夏后一句不听,更加肆意妄为,最后献祭了关龙逄,逄兄燃烬之时,我便知这世上若有姒履癸的一天,便永无安宁......”说到动情处,终古眼中含泪。
有莘后听到忠臣被烧死,终于有些动容,但仍对来人的话有所疑虑:“近些年夏后的风评确实越来越差,但我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就断定夏后无可救药......”
没等有莘后说完,子履站出来怒斥:“我们是一面之词,但外面被姒履癸迫害的人数不胜数,你们只不过仗着禹帝之名庇佑,姒履癸不轻易来犯,就在这有莘部族内高枕无忧,听不见天下疾苦,配得上人皇之名吗!?担得起禹帝之托吗!?”
见子履如此生气,有莘后与身边之人竟都笑了,身旁之人朝着有莘后拱了拱手:“后主,这天下如今几何,还是要眼见为实啊,臣愿去视察。”
“言之有理。”有莘后仍笑着,看着眼前的子履,对身边人说:“但我有莘氏出马,难保夏后不做戏给我们看,就算伊挚你去了,怕是也查不到什么......”
一旁的阿宓笑着站出来:“这有何难。”说着伸手朝空中一挥,幻化出羿神弓,走出大堂,朝着天空,将弓拉满,弓上无箭,却在阿宓松手之际,放出一阵风,直冲空中。不多时,一只白鹄从天上掉了下来,阿宓上前,捡起白鹄,回到大堂:“请有莘后将这白鹄做成羹,传出话去,告知天下,有莘一族知晓民间疾苦,所以捕获一稀有白鹄,不日将献祭于天,祈求天下太平。”
有莘后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接过阿宓手中的白鹄,看着包得严实的阿宓问:“敢问阁下又是何人?”
阿宓叹了口气,揭下面纱:“洛水之神。”面纱揭开的瞬间,党内一片寂静,众人目瞪口呆,阿宓笑着叹了口气,又将面纱带了回去:“有莘后,我刚才交代之事,请尽快办妥。”
有莘后回过神,站起身来,朝着阿宓鞠了一躬:“失礼,我立刻交代下去。”
不多时,鹄羹便端了上来,阿宓端起鹄羹,走到伊挚面前:“请大人将这鹄羹吃下。”
伊挚忙接过鹄羹,疑惑道:“这鹄羹,不是要献祭于天的吗?”
“确实,但现在,请大人吃下。”阿宓笑道。
伊挚将信将疑,喝了一口。
当伊挚将那一口鹄羹吞下之际,阿宓严厉地对众人说:“有莘氏伊挚,偷喝祭天鹄羹,大逆不道,至天下安危于不顾,有莘后大怒,将其逐出有莘部族!”
众人先是一愣,有莘后反应了过来,挥手示意手下:“刚才的话传出去,今日,便将伊挚逐出有莘部族。”有莘后的手下,令了命令,慌忙去完成任务。有莘后看着伊挚:“委屈你了。”
伊挚放下鹄羹,朝有莘深鞠一躬:“为天下安宁,不算什么。”
三
出了有莘部族,众人长吁一口气,只要有莘后证实了姒履癸的传言是真的,必然不会继续纵容他。
阿宓见计划进展顺利,也轻松了许多,对同行的二人说:“二位请先行回商丘吧,我还有些事情。”
子履关心道:“洛神大人一人......”
阿宓笑了:“商候不必担心,我怎么说也是神族,能出什么事。”
子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多虑了:“那洛神大人走好,之前种种,就先谢过洛神大人了。”
阿宓摆摆手:“不必言谢。”
说完几人分道扬镳,阿宓朝着斟鄩的方向走去。
沿着洛水来到斟鄩,卯卯早已在城中等候多时,即使乔装后的阿宓,卯卯也能一眼认出。他快步上前,隔着面纱左右看了看阿宓:“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阿宓躲闪着凑近的卯卯:“不像太招摇。”
“倒也是。”卯卯识相地退后,跟在阿宓身边:“你长得确实太招摇。”说着开始邀功起来:“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商丘那边,可以当做后手,即使妺喜没成功,商丘也可代夏。”
“是是是!”阿宓笑道:“你最机灵!”
卯卯得意地笑着,回头张望:“嗯?那个有莘氏人呢?”
“许是他们人族脚程太慢吧......”阿宓没有跟着回头,继续超前走着:“反正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不多日,他一定回来的。”
卯卯点头:“现在城中都传遍了,有莘氏伊挚偷吃祭天鹄羹,被有莘后下令驱逐了。”说着肩膀耸了耸阿宓:“是你们安排的?”
阿宓挑了挑眉:“没错,你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卯卯抬起下巴笑道:“已经跟妺喜交代好了,趁着姒履癸还没完全变心,有多少话套多少话,到时对有莘氏人,事无巨细。”
“嗯?”听了卯卯的话,阿宓轻蔑一笑:“这么快就变心了?”
说起这个,卯卯来劲了:“哈!你都不知道!他这次出征,一下子带回来两个,都天姿国色,就算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也看得出是大美人!”
“那妺喜呢?”阿宓问。
说到妺喜,卯卯有些惋惜:“她怕是要失宠了......”
“妺喜那般姿色......竟这么快就要失宠了?”阿宓心里是信的,嘴上故意问着。
此时的琼台内,不知埋了多少工匠的花园中,妺喜正散着步,身后跟着两位衣着不俗,妆容精致的美人,正是梳洗打扮后的琓与琰。琓、琰紧紧跟着妺喜,毕恭毕敬,不敢僭越。
妺喜感受到身后唯唯诺诺,停下脚步,对身后说:“二位妹妹,如今夏后对你们甚是宠爱,便不必如此小心,这大殿空空,我还靠二位陪伴呢,你们如此,我岂不是很无聊。”
琓、琰以为妺喜在责怪她们,害怕地跪在地上:“元妃息怒,我们姐妹俩无意与你争......”
妺喜回身,扶起二人:“你们怕什么......谁跟你们争了?”
二人仍跪地不起:“我们别无二心,只求能尽心尽力侍奉夏后和元妃......元妃息怒......”
这两个笨蛋......可万万不能让她们知道我要反姒履癸之事......妺喜心里想着,语气柔和了许多:“妹妹们愿意在夏都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生气呢......”
琓、琰将信将疑的看着妺喜......这也不能怪她们,她们同妺喜一样,被抢来夏都,遭遇了和妺喜同样的摧残,但这世上又有多少个同妺喜一样意志坚毅之人,乱世中,小国的子民,自然是唯唯诺诺,任人宰割,她们被夺城后还能活着,在这世道已是奇迹,又怎能指望她们像妺喜一样变强......
妺喜怜惜的看着二人,伸手想帮她们捋一捋秀发,却被二人下意识的躲闪开。她无奈地笑了笑:“同命相连,却同归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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