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王宫内,正为子卩的暴脾气发愁的子昭,听见跟进来的王后哭哭啼啼的声音,自责:“我对子卩真是太疏于管教了......”子卩是他与妇好的第一个儿子,在他心中就是殷商未来的王,从小跟着贞人贵族学习,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却唯独不会收敛自己的脾气,子昭觉得这都是他平日没有好好教导子卩的缘故,如今政局中,自己做的很多决策,在子卩的年纪确实看不懂,也都怪自己没有与之沟通......
王后哭泣着,见子昭自顾自地想着,自顾自地走着......看着走远的子昭,王后突然停止了哭泣:“我早知你不会对我有情......没想到你对我连义也没有......”本就知道子昭心中只有妇好,娶了自己也是因为妇好,但之前还抱有一丝希望,如今殷商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把自己当做王后,连亲口册立自己的子昭也毫不在乎自己......抹去自己脸上的眼泪:“不过没关系了......我若除掉子卩,再怀上王子,到时候殷商谁还敢不敬我......”虽然哭泣是在做戏,但眼泪是真的落下的。
繁衍子嗣是王族除去安邦立命之外的要务之一,无论喜不喜欢,无论有没有感情,作为商王,都要保证殷商王族人丁兴旺,虽然各个方国忌惮殷商强大,一一归顺,但方国首领毕竟是外人,各大边关要塞,还是需要自己的王族子嗣镇守,才能放心。边关的农务,畜牧,都需要人手,都能用上自己族人,是殷商如今能用上的最稳妥的办法。
确定子昭这边已经没有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王后便开始一心求子......但不只是她命该如此,还是其他的原因,以前求得商王青睐,却总也得不到,希望周围的人高看她一眼,也没有,如今想要一举得男,也迟迟不来......她总是这样,求而不得......
因为这求而不得,王后日渐憎恨子卩,当年跟在妇好身边,她全然看在眼里,子卩是天之骄子......还未出生,子昭就在心心念念,整日询问贞人,妇好何时能诞下殷商的小王......在他还不存在的时候,便已得到子昭的爱......刚一出生,便得到整个邦国的祝福,子昭尤为珍爱,让贞人无数次为他祈福......虽这些年在他的课业上十分严厉,但学习这种事,越是严苛,便代表越器重......反观自己......如今只能是拼得一子,才有可能让周围的人高看自己一眼......而这一眼,也只是有可能......这种事真是不经想,越想......王后越是气愤......越想除掉子卩......对!她突然想起来,洛神说过......合作的事情......
想什么,来什么。作为王后,必须每日履行王后的职责,巡城,管理牲畜,虽然新王后什么也不会,但样子总是要做一下,毕竟殷商如今,各行各业发展井然有序,不像当初,妇好需要手把手教......如今每日在城中巡视一遍,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几天她装作巡城时,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再与阿宓见面......而今天,阿宓自己出现在了她面前.......
迎面走来的阿宓,仍是一副平民女子的打扮,只是一般平民女子不会费事的用薄纱遮面,王后一眼便知来人是阿宓,迎上前去:“洛神大人进来可安好?”
“看来你也急着想见我啊?”见来人有些殷勤,阿宓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个人,这几日,抓心挠肝的想要除去她认为的绊脚石。
王后走近,与阿宓并肩:“洛神大人之前说的合作......”
阿宓知道她迫不及待,没想到如此迫不及待,连一点寒暄都没有,就直入主题:“商王后可真是心急啊......也不先拿点诚意出来?”见王后一愣,阿宓笑笑:“不先说说你拿什么与我合作?”一个生于人间几十年的女人,自然是不能和卯卯那个游荡人间几百年的人精比......但......王后这个反应,也太没眼力见了......
王后一心想着能有人,帮自己想办法,除掉她的眼中钉,还未想过自己要付出些什么,等阿宓直说,王后才恍然大悟:“洛神耐神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知我能给洛神什么?”
“有道理......”阿宓也是没想到自己会被空手套白狼:“那我便不帮你了吧。”说着假意要走。
“洛神大人!”王后急了:“我一介凡人,实在不知能给你什么......”
阿宓回过头,走近她:“你想想,前王后是因为商王的爱,那妇妌有事为何得到商王的器重?”
王后不服气地说:“井方公主,从小习得一身本领,自然受器重......”
“你也可以!”阿宓说。
王后不屑道:“学不会,也不想学!”
如此有野心的人,竟然一点努力都不想付出......不过也好,若她的作为配得上她的野心,那就可怕了......阿宓笑笑:“不需要你真的学,只需要学给商王看。”
阿宓这么一说,王后提起兴趣来:“洛神大神的意思是?”
“你如今贵为王后,却什么也不会,当然只能空有王后的虚名,加上不会,也没有想要学会的意思,自然谁也不待见你,因为你现在这个样子,永远也无法有王后的实权。”阿宓也不顾眼前的人听得半懂不懂,自顾自的说着:“无论你能不能学会,只要你当着商王的面,以想要帮殷商分忧的名义,学习如何做得像前王后一样,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在学,总有人会对你改观。”
王后将信将疑的看着阿宓:“王......可没那么好骗......”
“人心都是肉长的......”阿宓宽慰道:“你在练兵场哭的那么真,之后商王可有责罚你?”提起之前的练兵场,阿宓也看出来了,哭,是在演。
王后摇摇头:“可也没过多理会我。”
“那你不得加把劲?”阿宓乘胜追击:“殷商贵族没有闲人,不是我吓唬你,以你们殷商的习俗,若你这般无用,以后不知哪个祭祀大典上,祭品就是你了。”
殷商向来有用贵族与王族祭祀的习俗,多为几天的盛大祭典,以表对天神崇高的敬意,曾几何时,有商王为久旱的子民求雨,打算献祭自己,在将要点火的那一瞬,感动了上天,降下甘霖,所以殷商若是有盛大的祭天仪式,献祭一个王后,也不无可能。
所以眼前这位才册封不就的新王后,吓得腿软,险些摔倒在地,还好阿宓上前搀扶:“所以这场戏,完全是为了你自己,若商王信了,你便能伺机向他索求你想要的,若他不信,你至少要演到殷商子民相信!若你有本事演到呼声高于妇妌,那你害怕她什么?”
阿宓句句说到了王后的心坎里,听着阿宓字字句句,她心中已经开始臆想自己被子民爱戴的样子......
谢过阿宓,王后便匆匆回宫,准备计划这场戏。站在殷商街道的阿宓,满意地看着王后离去,转头正要回卯卯府上,却看见身后的卯卯,正气愤地盯着她,一言不发......阿宓很自然的迎面走去,来到卯卯身边,还没等自己开口,卯卯便忍不住质问:“你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你知道我很着急.......”阿宓理直气壮的回答。
“上一个你也等了这么多年了......”卯卯着急的争辩着。
“这个不一样......”阿宓激动道:“这个,是金色的......”
“那有什么特别的!还不是要凑齐三魂七魄!”卯卯也不依不饶。
阿宓自知,这样做对卯卯来说是一种背叛,但自己又不得不这样做,内心有些歉意,语气稍微软了一些:“没办法了,我已经做了......还能怎么办?”
“听天由命吧!”卯卯也冷静了一些,但仍在嘟囔:“听什么天,人命还不都是你们神拽着,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卯卯的声音虽小,但阿宓也听的清楚,笑笑回:“行......我不再插手,听天由命。”说着正要走开。
“你今天......”卯卯叫住了她:“还回去吗?”
阿宓笑道:“不回去,我还能去哪?”
五
王后在听取阿宓意见后,照葫芦画瓢,有样学样的看着妇妌管理禽畜农田,在王宫也装模作样的看那些记录着畜牧种植的骨片,每日努力的维持着她的新人设。但子民看的是实绩,只是有个样子,最多是不会继续遭受谩骂,不可能让他们改观,不过还好她舞的近,子昭看在眼里,日子长了,渐渐便对新王后有了些许改观,与她的交谈也日渐增多。
如今若想想妇妌那般骁勇善战,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在子昭面前王后仍继续着她柔弱的形象:“我只恨自己没有高贵的身份,从小就能在自己的方国习得一些本领,为王排解边关之忧......”
“你有这份心已经很不错了。”子昭向来也是不喜欢这柔弱的样子,不过这些天王后的努力,让他对眼前的人还刮目相看的:“前方有妇妌坐镇,还有子卩和他那些弟弟帮忙,无需多虑,你最应做的就是能尽快管理后方,为妇妌分忧才是。”
本以为自己会被夸赞,听到最后,却还是妇妌和子卩......想起这些天自己演的那么投入,往后内心愤慨,却也不能发泄,脸上仍旧笑着:“王说的是,只是我出身卑微,不曾习过读书识字,如今这些管理之法,也都是求人一字一句念给我听的......很多事情,我也都听不懂......”
“待妇妌有空,你也可多与她交谈。”子昭最不喜欢温柔乡,但王后恰恰最擅长这种柔弱的温柔,这令子昭有些不耐烦:“只要是为殷商,她一定会倾囊相授的。”说着瞄了一眼桌上的骨片:“这些正巧是她擅长的司牛,你可以向她讨教......”说完便准备离开,嘴里还自言自语着:“曾经妇好也是我殷商的司牛......”
直到子昭不见踪影,王后才敢发泄,将桌上的骨片举起,重重砸下:“他们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生来就是贵族罢了!朝中那些平民为官,也可以与贵族平起平坐,为何我现贵为王后,仍这般不受待见!”她看不懂子昭提拔平民制衡贵族,也不知道那些平民之所以被重视,不是因为他们身份为官,而是他们都有真才实学,她只知道,那些人,上位后,都被尊敬,比如傅说,从一个建城墙的工人,一跃升为傅说,就可以受万民爱戴......而现在作为王后的自己,却不行......她想不通,一想,就生气......
虽然气愤,但这场戏,还是要演下去,洛神出的主意......不会有错......想着,她冷静地拾起被自己摔得零零散散的骨片,抱着,去找妇妌.......
正巧妇妌今日在牛舍,刚才子昭提起的内容,便顺理成章的带了出来,妇妌也没想到王后真能如此好学,耐心地解说着:“我殷商北方,气候较为凉爽,适合蓄养黄牛,而南方湿地较多,适合蓄养水牛,一等的牛,会作为一元大武来祭祀,其次是用于耕作,豕、羊、鸡、鸭,也常有饲养,可作为食物,尤其是豕,若是阉割,肉会长得更多,河沟水池也有我们蓄养的鱼类,也是作为殷商人的食物使用。司牛,乃殷商最高级别的饲官,你刚学,恐怕难以胜任,我建议先从鸡鸭开始......”妇妌边说着,边看着往后带来的骨片,上面记载的全是司牛的内容,她知道,王后是心急,想要快些得到认可,但牛作为第一生产力,容不得半点闪失......
可王后却不是这么理解,在她看来,妇妌是舍不得司牛的职位,司牛在饲官中位高权重,最是容易收到子民的敬佩,妇妌一定是舍不得......但她也没有将这不服气表现出来,礼貌地笑着:“将军能否全部教授于我,我想尽快帮将军分担内事,这样将军镇守边关之时,也无后顾之忧了。”
“这些自然是要全部教授于你的。”妇妌耐心地解释着:“但习得这些,不是一朝一夕之时,你才刚起步,可以从简单的开始......”
王后以为妇妌是故意的,正要多说几句,子卩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一下就跑到了二人中间,不顾王后在场,着急的问妇妌:“妇妌将军,昨日父亲俘获的战俘,又被填坑祭祀了?”
妇妌将手中的骨片交还往后,冷静道:“是的,我殷商一向如此,有什么问题?”
子卩气愤道:“那些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他们是外族的人!”妇妌厉声道。这件事子卩不止一次与妇妌谈过,他也与子昭谈过,但说不通,渐渐的,也就不说了,如今对于这件事也就妇妌还能冷静与他说上两句。
“外族的人就不是人了吗!”子卩情绪激动。
见子卩如此激动,妇妌只得调整自己的情绪,试图用平静的语气将子卩拉回来:“祭祀神明与先祖,是我殷商的传统,如今殷商强大,先祖的功绩万不可忘......每月祭祀先祖的祭品,若不用战俘,难不成要用我殷商子民妈!”
在子卩眼中,那些战俘,有手有脚,鼻子眼睛与自己别无二致,看着他们被填坑祭祀,他总觉得是自己被活埋一般:“难道不能改用牛羊祭祀吗?我殷商,就如此嗜杀吗?”
刚与王后说完畜牧的事情,听到子卩有这样的想法,妇妌无奈:“小王......殷商畜牧强大,但一只牛,从牛犊到成年需要多长时间,多少人力,多少草料你知道吗?而一只成牛,能帮殷商耕多少田,种多少庄家你又知道吗?其他的禽畜,能帮殷商养活多少子民你又算过吗?照你这么说,难道我们要用牛羊祭祀,让子民去吃那些战俘吗?”
妇妌的话,把子卩一惊,好一会,他才小声说:“若是这样,不如取消祭祀......”
这种想法,在当时,是非常危险的,别说殷商,整个中原大陆的人,想都不敢想,子卩话音刚落,妇妌的巴掌就重重甩在了他的脸上:“大逆不道!你可知夏桀是如何使的国?就是因为他不敬鬼神!而你祖成汤,正是有神的庇佑,才有玄鸟现身,降而生商!你如今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是想将你祖祖辈辈的基业毁在你的手里吗?”
子卩很小的时候妇好就离世了,妇妌一直将他视如己出,他从未见过妇妌如此气愤,况且他从小习得的礼法中,祭祀本就是一件不可或缺的事情,他自己也知道刚才的话十分的过分,捂着妇妌刚才的那一巴掌,理亏的低着头:“我错了......将军莫气......”
妇妌刚才也是太过着急,一巴掌下去,才想起,王后还在一旁,子卩的面子算是被她这一巴掌送出去了,她语气也软了下来:“这种事情,以后万万不可在提,想都不能再想!”说着伸手查看着子卩脸上的伤:“你先回去,命人帮你敷药。”
子卩也冷静了,什么祭祀战俘的事,也只得先放下,点点头,便离开了。
一旁的王后,看着这场好戏,心情也跟着二人忽高忽低的争论跌宕起伏......听了刚才子卩与妇妌的争吵,看着子卩远去的背影,她心里又有了新的盘算。
妇妌整理了一下情绪,问:“王后可还有其他要问的?”
听到妇妌的发问,王后这才把注意力从远方的子卩身上收了回来:“哦!没有了,今日习得很多,但我这个人天资不高,将军教的事情,我还得回去消化一下。”
说完二人拜别,王后便拿着那些骨片,心中盘算着,回了王宫。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