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妇妌对子卩视如己出,这件事整个殷商都知道,王后也是被那一巴掌吓得不轻,从未见过妇妌如此生气,更何况是对小王子卩......但这对她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妇妌不好拿捏,子卩一个小屁孩还不容易拿捏?既然妇妌与子昭不喜欢子卩的见解,那便让他更坚定自己的见解,让他与子昭对立......自己的子嗣可以慢慢来,子卩必须先除掉......
子卩也果然是心思单纯,虽对王后颇有不满,但毕竟是王后,她来说话,自己这个小王也会给几分薄面。
王后也是拿捏了这一点:“我觉得你说的对......人牲祭祀......太残忍了......”
“你懂什么......”子卩向来看不上这个王后,无才无德,空有运气......
这样的语气,王后又怎会不知道这个小屁孩瞧不上自己,她心里气愤不已,但如今她学会了忍耐,笑着说:“我是不懂,我只知道......若坑内有我的家人,我一定恨死殷商......”
这话说到了子卩的心坎里,现在葬坑内的人,也是别人的妻儿老小......但刚才被妇妌训斥后,他意识到了,这种事,在殷商是禁忌的话题,如今王后来与他谈这个,他警惕道:“你说这话可是大逆不道!中原大陆哪个方国不对我殷商俯首称臣,何来记恨......”
虽然子卩言之凿凿,但王后仍从他躲闪的眼神中看出来,他说这些话,是违心的......这件事说来,确实大逆不道,不过这孩子现在应该苦于无人支持他的想法......正是游说他的好时机,王后斗胆继续说:“方国表面不记恨,不代表私下没有怨......我一介平民出身......最见不得这些......那些坑里的,都是个方国像我一样的平民......”
这些话,说的子卩十分动容,但对眼前人的不屑仍未改变,冷冷地说:“你现在贵为王后,不需要像这么多!”说完便扬长而去。
王后看着子卩走远,虽然对他的态度仍是耿耿于怀,但无妨,只要这颗“悲天悯人”的种子,种在他心里,以后时不时的浇点水......让种子生根发芽......只要他能多去顶撞子昭,父子自然会有嫌隙......这要是让贞人知道,废储也不是不无可能,想想都觉得开心。
平时子卩有心事,不愿和子昭说,都会去与妇妌讲,但这次的事,被妇妌那样训斥后,他就再也不敢讲了......闷闷不乐的遇到了从远处走来的卯卯。
卯卯笑着迎上去,见子卩耷拉着脸,问:“怎么了小王?被王训斥了?”
“没有......”子卩压抑自己的郁闷:“我已许久未同他讲话了!”
“那总不可能是妇妌将军吧?”卯卯打趣地问道。问题问出后见子卩久久不开口,惊讶:“你做了什么事情,能让妇妌将军训斥你?”
子卩欲言又止,犹豫着,心想连妇妌听自己说这样的话都会生气,眼前的傅说,怎么说也是外臣......要是与他说这些事......结果会不会更严重......
见子卩有难处,卯卯安慰道:“若小王不想说,那便不说,不过我得提醒小王,若真有事能让妇妌如此生气,我劝小王今后都不要再提及此事......更是万万不可与王说起......”
连卯卯也是这样,如此残忍的行为,被他们当做理所当然......子卩最不想承认的是,这件事,只有他一直看不上的王后,与他意见一致......
子卩不服的情绪全在脸上,又不自知。卯卯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他是一点也没听进去,也没办法了,只能改日问问妇妌,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子卩反对人牲祭祀......被你当着别人的面扇了一耳光?”果然这不是一件小事,卯卯听完妇妌叙述了事情的始末,有些震惊,震惊之一是子卩竟然有如此想法,虽然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祭祀过于残忍,但转念一想,殷商祭祀本就分等级,最高级别的祭祀还会献祭君主,平日的人牲看起来......好像也不算什么了:“子卩也是年轻,不懂各种关系的复杂......”
“谁说不是呢......”妇妌眼中清点着农田,边同卯卯说:“我与王也就算了,这件事可万万不能让贞人贵族们知道,外面有一百双眼睛盯着,等着扳倒子卩,削弱王的势力呢......”
“但他心性如此单纯,为人太过冲动......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啊......”卯卯感慨。
妇妌也听出了卯卯的意思:“傅说你这是有所指啊?”
卯卯笑笑,看了看妇妌:“将军既然听出来了,那想必你心中所想,是与我一样了。”
妇妌也会心一笑:“但她毕竟是王后......”说着转头看向卯卯:“如傅说你一般,虽无实权,但名义不可动摇。”
卯卯自嘲的笑了笑:“但将军,我可有民声,你给子卩的那一巴掌,她可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你若不趁她现在什么也没有,赶紧出手,待以后若是被人发现,子卩对祭祀不满,莫说他这个储君之位,说不定连性命也......”
妇妌当然也知道殷商上下有多么的看中祭祀,也知道被子昭拉下去的贵族们对他刚建立好的新政权诸多不满,都在虎视眈眈,伺机夺回之前贵族原有的权利......虽然王后不知道这些,但她现在正做的,就是贵族们喜闻乐见的。
见妇妌沉思,卯卯继续:“将军可能也有所耳闻,王在最初时,腹背受敌,外有方国趁机侵扰,内有贵族架空王权,王可是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将朝内官员由贵族安排的人,一点一点换成又才识的平民,稳固了这内局,才有空闲对外征战......贵族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没等卯卯说完,妇妌便叹气:“傅说所说,我知道,此事容我好好计划一番......还有......”说着妇妌回头,朝着卯卯鞠了一躬:“日后在朝中,请傅说看管好子卩,切莫让他口无遮拦,让人抓住了把柄......”
“好,我尽量......”卯卯嘴上答应着,想想小王那脾气,心里还是没底......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没几天,子昭就派人将卯卯请入宫中,说是有天大的事情商议,不用想都知道,在殷商,天大的事情,莫过于祭祀。
来到大殿,见子昭扶额沉思,卯卯上前轻声唤:“王......”
被卯卯唤醒,子昭揉了揉眉心:“傅说,你来啦......”
卯卯见疲惫的子昭,试探道:“王找我,可是为了小王的事?”
子昭叹了口气:“连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不稀奇。”卯卯环顾了一下,没见到子卩:“王,这个时候不可再与小王说重话了......万一让他人知道......”
子昭也明白,若像这样与子卩争论,子卩那逆天的想法一定会传出去,被有心之人利用,但气头上,就是控制不住的想打儿子......子昭叹了口气:“此事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
卯卯道:“妇妌将军已经知道了,还动手打了小王......”
“哼......”子昭愤愤:“若不是看在他亡母的面子上,我定打断他的腿!”
“王息怒......”卯卯劝道:“除了我们,王后也知道......”
“她不足为惧。”子昭话音刚落,又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这些时日,王后一直很殷勤,以前不做的,如今都抢着做,以前不学的,如今都学得勤奋,看着非常努力,但没有任何成效......起先子昭只觉得她天资不高加上学的晚,自然懂的慢一些......但这也太慢了......如今看来......不得不怀疑这个人是在装作勤奋......想到这里,子昭问:“王后对此事是何反应?”
卯卯回答:“不知,妇妌将军并未觉得王后的反应有何不妥,但她已开始提防......”
子昭思索了一番:“傅说......”
“王请讲。”卯卯回应道。
“现在子卩与我,是话不投机,我也不能将他绑了关起来......”子昭诉说着自己的忧虑。
卯卯鞠躬道:“王放心,妇妌将军也与我说过此事,小王的性子,急不得,激不得,好在个中厉害,他还是知道的,我会劝他。”
“那就麻烦傅说了......”
看着伤神的子昭,卯卯摇摇头,走出了大殿......做人王,可真累啊......
现在当务之急,得先赶紧找到子卩,切莫让他在气头上到处胡言乱语......在城中找了许久,终于在城外洹水河畔找到了闷闷不乐的子卩。
卯卯赶忙上前,冷静了情绪,笑着走过去:“小王何故在此。”
子卩抬头,见是卯卯,也笑道:“傅说这是受了父亲所托,来训斥我的?”
“小王确实聪明过人,殷商未来有希望了......”卯卯夸赞着:“不过我来不是为了训斥你,只是想与你说明事情的厉害关系。”
“我知道!”子卩无所谓道:“人祭是殷商传统,不可动摇,我这样是违背祖宗天意,他们气我不敬鬼神,怕神明降罪,殷商基业不保......”
“并非完全如此......”卯卯解释:“殷商基业固然重要,但王更担心的是你。”
子卩哼了一声:“我只不过是他们认为最适合殷商的储君而已。”
“确实如此。”卯卯毫不掩饰的肯定了子卩,继续说:“但殷商几百年来,那么碰巧能出现像你这样适合的,能有几人?”
“我可不敢妄作评论。”子卩冷笑:“不然又该被归为数典忘祖,不敬鬼神了。”
卯卯叹了口气,这孩子......什么都合适,就是犟:“你可知在你父亲刚接任王位时,他的处境有多难?”子卩倒是听过一些,只是之前一直倔强,没有过多了解,听卯卯这么说,子卩倒是平和了些,转头看向卯卯。卯卯见子卩感兴趣,继续说:“你父亲刚刚继位时,贵族掌权,与贞人关系密切,你父亲几乎是被架空的状态......他当时的处境,可不似你这样,名正言顺,前路无忧。”见子卩听得认真,卯卯放心地继续说:“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政局换血,用我们这些有点学识的平民取代了当时当权却无才无德的贵族,后来他与你母亲......”说着卯卯看了子卩一眼,他果然精神起来:“与多少将士浴血奋战,才平定了边疆方国动乱......”
子卩猜到了卯卯接下来要说的,卯卯接下来要说的话,妇妌已经跟他说过好多次了:“正是因为平定了个地方国,将那些不服的俘虏用作人牲,各方国才会对我殷商忌惮,敬畏......”
“对!”卯卯果断同意:“你也知道的,祭祀是殷商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之一。”
子卩沉默了,他知道,但人牲......她还是觉得残忍......
卯卯察觉道子卩的情绪,继续道:“人祭固然残忍,但殷商上下无不认可,你父亲刚一继位,就谋划如何拉下无用的贵族,那些人,现在表面俯首称臣,内心都记恨着呢,都在等着你父亲,或者是你,出什么岔子,抓住你们的把柄,将你们拉下,再立一个听话的君主,恢复他们的权利......”子卩之前倒是没想过这些,也没听人说过这些,卯卯见子卩在沉思,继续说:“你父亲与妇妌将军没有同你说过这些,是知道你性子急躁,怕你知道这些后会对贵族摆脸色,你父亲摸爬滚打这些年,想让他出错,比登天还难,那些人如今,虎视眈眈,一个个都盯着你,你若有半点差错,你父亲非但保不了你,你还会连累他!”一顿严厉的教训,让子卩对子昭的怨气消散了不少,卯卯趁热打铁:“你身上的一点点小事,他们都会放大,何况祭祀这等大事,这事要是说了,你这一支,说不定要被一锅端走......”
才明白了事情有多严重,子卩虽仍对人祭有些不满,也不敢再说了......从小就在高位养尊处优,从未像父亲那样被架空,一出生手中便是掌控着实权的,一直以来自己天然的得到了所有人的恭敬,这让子卩忽略了自己殷商内部,也是危机四伏......
与卯卯这次深谈,才让子卩明白自己的处境,向卯卯道过谢后,子卩便找到了妇妌,对自己之前的口无遮拦,向妇妌道了歉,想着过些时日再去与父亲服软。但这过些时日,殷商没等到父慈子孝,却等来了一个危机。
不知什么时候起,贵族间就流传着小王要废除人牲祭祀,说用人祭,是一种残忍的行为,抓来的俘虏与贵族们一样,都是人,众生平等,不应该用他们来作为祭品,屠戮祭祀......
“他们只能参与下等祭祀,竟还觉得与我们平等?”贵族们自然是对平等这件事不服,就算祭祀也是分等级的,例行祭祀,便是用人牲填坑,高规格的神明祭祀,才会让贵族派人当做祭品,曾有最高规格的求雨仪式,是以商王做祭品,感动上苍,才降下甘霖......填坑的祭品,还想说与贵族众生平等,简直痴人说梦。
“是啊!尤其是废除人祭,若不用人牲,难道要用牛马......牛一年能犁多少亩田......马一日能征战多少方国......人牲有什么用,不用做祭祀,难道要养着?何来残忍?”殷商不养闲人,殷商子民各个都在为殷商劳作付出,连牛马都是有用的,而抓来的人牲,在殷商人眼里,除了浪费他们的口粮,么有任何用处,用作祭祀,是他们最好的归宿,没什么好残忍的,总比吃了殷商子民的口粮,让自己人食不果腹强,分不清敌我才是对自己的子民最残忍的。
果然这件事一传开,上到贵族贞人,下到殷商子民,都开始对他们的小王颇有微词,能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怎么能成为殷商未来的王......
这些事情,也传到了子昭与妇妌的耳朵里......子昭与妇妌自然是不会讲这件事说出去,而子卩自己也已经知道了此事的厉害,卯卯则更不会说,不然也不会花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劝说子卩。二人心照不宣,能将这件事精准无误传到贵族与贞人群体中的,也只有王后了......
“还是小看她了......”子昭感叹。
事情发生后,子昭比之前更加苦恼,整日烦恼如何为自己的儿子开脱,时不时就叫上妇妌与卯卯商议,而子卩,自知理亏,每次商议都乖乖站在一旁听着,不敢再多说话。
“王不必过分忧虑......”妇妌在一旁冷静安慰道:“当务之急,是该想想如何帮子卩开脱,如今他们抓住这个把柄,贵族中已有人言之凿凿的说亲耳听道子卩说过这些......只要我们能证明他们在说谎......”
“这样无用的......”子昭叹气道:“他们自然不是真的听到过,但他们听没听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说他们听到了......只要能拉下我们这一支,即使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他们都能听到任何事情......”
子卩在一旁,自知闯祸,低着头,一言不发。卯卯看看低头懊恼的子卩,安慰道:“小王不必过分自责,此事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境地,我们都在想办法......”这话说得卯卯有些心虚,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闹成这样有多严重......但看到子卩这个样子,他也是于心不忍。
几人都知道事态严重,卯卯安慰完后,都沉默了一会,妇妌提议:“不如我让几位亲信的将军去贵族中打探一番......看看现在贵族中对此事的风向......若不严重,我们再想办法劝说,若事态严重......”说着她看了看子卩,若事态严重,为了子昭刚刚稳固的殷商,说不定要牺牲子卩......但这种话,她又怎么忍心说出口,连想想,都于心不忍:“若事态严重......我们再想其他办法......”说着与子昭交换眼神。
子昭心领神会,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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