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本来猜测,羌戎发现姜原这边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冶铜技术落后,这片肥美又难以自保的土地还不时刻撩拨着强大的羌戎,过不了多久,羌戎就会举兵来犯......但多日后等来的军队,不是羌戎的,而是殷商的......
看着城门口飘着的熟悉的大旗,卯卯没有之前在殷商时的那种安心,他很清楚,若是与这面旗对立,凶多吉少......难道姜原这块肥肉,要被殷商收入囊中了?
好像......大队人马过来......不是开战的......上去迎接的也不是姜原的首领,而是姬亶......姜戎的政权交替的这么快了?
卯卯他们的茅屋离城门很远,他就站在茅屋处,远眺着。一旁正打理着自己毛发的毕方鸟,见卯卯看城外的热闹看的那么认真,好奇:“他们在干什么?”
卯卯也没看懂:“不知道,本以为是要开战的......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商的旗可都是用血洗出来的,这来人却如此温良......难道是来和亲?
若是和亲,那就再好不过了,有殷商庇佑,那羌戎就不好来犯姜原了......只是要和亲的话,为什么没有聘礼......卯卯伸着头,见来人与姬亶寒暄了好久,有说有笑,氛围还算融洽,但就是不见和亲用的聘礼。
毕方鸟凑近卯卯:“这样看,多辛苦啊,为什么不过去看?”
听毕方鸟这么问,卯卯不耐烦地打量着他:“还不是因为你,每天都要往身上涂那么久!”
毕方鸟尬笑着:“行行行了......”说着在卯卯面前转着圈:“画好了,好看吗?”
卯卯实在是无法对着自己这张被涂的五颜六色的脸说一句好看:“行......行......”
毕方鸟自我欣赏了一番,抬头看向城门,转着的圈也突然停下:“你看!”说着,他指着城门上的旗。
原本城门上的“姜”,更换成了“周”,这......就换掉了?如此轻而易举:“怎么就换掉了呢?”
“哎呀,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毕方鸟拉着卯卯走向城门。
姜原......不......如今应该叫岐周,岐周这个地方太小了,娱乐有些匮乏,不像殷商,子民也能歌舞升平,在岐周,最大的娱乐就是口口相传的八卦,所以小地方的人,只要有八卦,就喜欢凑,尽量给自己积累多的聊资,日后瓜田李下,自己就是人群中的佼佼者。
来到城门口,姬亶已经拜别了殷商的来使,卯卯看了一眼毕方鸟,这一眼,是没戏看了的意思,但毕方鸟以为,是因为自己梳妆打扮浪费了时间,才赶不上看这场戏,有些歉意,随意拉住身边的人,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老乡,刚才怎么了?怎么姜变成周了?”
老乡也不避讳,直言:“凤鸣岐山嘛,都说公亶父是天命之人,没曾想他还真是!他还帮我们联络了商王子瞿,以协助殷商镇守羌戎的名义,得到了殷商的帮助,咱这以后也能冶铜,锻造,畜牧了,殷商会派人过来教咱们......”老乡说着,脸上乐开了花,新的技术,新的人流,全都是新的机会,谁不乐......
又是凤鸣岐山......又是我......毕方鸟听着老乡的讲述,看看城门上的“周”:“那咱这以后就是周原了?”
虽然改名换姓了,但老乡是高兴的:“是的啊,以后就和殷商互通往来了!”
中原大陆谁不知道殷商强大,能和殷商交好,等同于自己的方国已经在享受太平了。知道了该知道了,毕方鸟朝卯卯使了个眼色,自觉已经给自己浪费的时间找补回来了。
卯卯接收了眼神,点点头:“有道理的......现在中原大陆能抗羌戎,保平安的也就只有殷商了......”卯卯感慨着:“能拉拢到殷商,姜原......哦不......岐周这个新的首领,真的有点东西......”
“你好像很懂的样子?”毕方鸟看着深思的卯卯。
被这样一说,卯卯眉头的深沉一扫而空,换作笑脸:“没有,都是猜测。”他怎么不动,在殷商勾心斗角这么多年,这点小事,一看便明白,有什么好不懂的。只是姬亶年事已高,为岐周笼络这坚实的靠山后不久,便离开人世。
一天天的,岩彩没卖掉,全都让毕方鸟打扮自己了......但终日打扮,也没人欣赏,卯卯天天看到毕方鸟就烦,最烦的就是他那张脸,最最烦的就是他在那张脸上乱涂乱画......城中的人以为他们是孪生兄弟,有时见面还会夸夸他给自己染的色好看,但作为一只花枝招展的雄鸟,这点夸赞远远不够满足他的虚荣心,他开始每日游走在岐周周边的山上,名义上是帮卯卯采矿,其实是想在进山给山上那些飞鸟炫耀自己身上的五彩斑斓......
卯卯算是知道自己以前到处跑的时候,有苏有多烦了,有时候恨不得毕方鸟就在外面失踪了不用回来了。一天天的,还要到山上找他回来,想想之前有苏杀到桃源去找他,再看看现在漫山遍野找毕方鸟的自己,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现世报吧。这天还昏昏沉沉的,感觉要下雨了......得赶紧把毕方鸟找回来才行......
在山上转了好久,终于发现了那个花枝招展的身影一片花花绿绿的,好像在隐藏自己,但是那么扎眼的颜色,蹲的再低也没用啊......
卯卯走上前去,大喝:“你死哪去......”
还没说完话,毕方鸟就回头示意卯卯小声:“嘘!”还拉着卯卯蹲下。
卯卯见他神秘兮兮的,跟着蹲在那里,小声问:“干什么?”
毕方鸟指指前方:“他们几个,在杀人......”
卯卯顺着毕方鸟所指的方向,只见几人身着不俗,正围着一堆篝火,篝火中是一团黑黑的焦炭,自己看那团焦炭......不是树木枯枝的形状,更像是个人......
这些人的装扮,卯卯再熟悉不过了......是殷商的贞人......他们怎么会在岐山......还有他们这是在烧什么?是在祭祀吗?祭祀为什么不在殷商城内,大老远的跑到岐山来......而且祭祀......为什么只有一个祭品......只有一个祭品,那得是多高规格的祭祀......那个人地位得多高......高规格祭祀,就更不应该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偷偷的做......应该在城中大肆宣扬......躲到这山里偷偷烧......算什么事......
见卯卯看着远处那几个人,那么专注,毕方鸟小声问:“你认识?”
卯卯摇摇头:“只知道他们是殷商的人......”
“你不是说你很熟悉殷商吗?”毕方鸟继续小声道。
卯卯压低声音:“都更迭了几代了!我哪知道现在谁是谁!”
果然,这黑压压的天,就是小下雨了,二人说话间,雨水滴到了他们的脸上,卯卯抬头看看天,又看看远处的那几人,雨水淅淅沥沥,将那团篝火浇得越来越小......
雨也把毕方鸟身上斑斓的颜色渐渐冲淡:“卯卯......我们回去吧?”身上的颜色淡下去,毕方鸟开始有些不自在了。
卯卯看着那篝火渐渐熄灭,那几个人抬起那具烧焦的骨架离开:“走,回去吧~”说着带着毕方鸟往岐周的方向走回。
那几个人,为什么要把那堆烧焦的骨架带走......祭品,不是献祭完后,就由它们随风飘散了吗......那副骸骨到底有什么用......
回到岐周,雨越下越大,两个人到家时,已是落汤鸡,毕方鸟已被雨水冲刷得黯然失色,十分惶恐的抖落身上的雨水,又坐到一排排色泥前,给自己补色......
“你既然要做人......就得习惯人的朴素啊......”卯卯拍拍自己头上的雨水,将身上打湿的衣服换下,又给毕方鸟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毕方鸟换上衣服,继续妆点自己:“可是身上没点颜色,我真的会很尴尬啊.......”
“那你也该适应一下......”边擦干自己的头发,边劝。
毕方鸟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离做个真人还有些距离,但是他就是受不了身上太过朴素,在他们禽类中,这种朴素,就像拔掉了他们的羽毛......他自己也在适应人的样子,卯卯总是念叨,他反而有些抵触,想着赶紧转移话题:“刚才在山上那些人是谁啊?”
卯卯收拾好自己,躺在床上休息:“殷商的贞人。”
“他们是干什么的啊?”好险,卯卯不再催自己像个人样了。
“负责殷商的祭祀,是殷商几乎与王族齐平的存在。”卯卯耐心解释道。
毕方鸟惊讶:“与王族齐平?那殷商到底是听他们的,还是听王的?”
这话倒是问倒卯卯了......说是听王的......但贞人直接表达天意......神权不可动摇......说是听他们的......殷商上下,包括他们,又都受命于王......
“卯卯?”见卯卯不说话,毕方鸟唤他。
听道自己的名字,卯卯回过神来:“嗯......可能......还是听王的吧......”卯卯之前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整日见双方势力周旋,自己只知道自己是王族的人,完全没想过殷商到底谁说的算......
“那既然他们在殷商仅次于王,他们大老远跑来岐山杀人干嘛?在殷商他们不就可以为所欲为?”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毕方鸟开窍了......
“不知道啊......”卯卯感叹,这事确实很奇怪:“你今天问题挺多啊......”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方鸟了,卯卯随意地抱怨。
毕方鸟不服:“你不是让我像个人样嘛......我这不是在学吗?”
“今天格外好学......”
谁曾想,毕方鸟的一堆问题,第二天就得到了解答......
一大早,二人便被屋外的嘈杂声吵醒,睡眼惺忪地走出屋去,只见大家都涌向城门口,怎么又是去城门口,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
正要跟上人群看看的卯卯,被毕方鸟一把拽住,回头一看,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的人,还没装扮自己......害羞得不敢出门......卯卯叹了口气,摆手示意毕方鸟留下,自己跟上了人群......
城外又是殷商的人......殷商与岐周来往越来越密切,双方经常商讨对抗羌戎的事,岐周治羌戎很有一手,殷商也很信任岐周,三天两头都会派人来,岐周已经习惯,但今天不知道为何,大家都迎到了城门口......
看着岐周现任首领姬历表情凝重,与来人交谈着......卯卯实在好奇,问身边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果然这个八卦已经传遍了岐周,旁边的老乡小声回答:“你还不知道?商王子瞿被雷劈死了!”
被雷劈死......这......是个什么死法......今任商王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了吗:“被雷劈死?”
“对啊对啊!”老乡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那个商王子瞿啊,也是个不敬鬼神的主!”也......看来老乡们知道不少事情啊......卯卯津津有味地听着:“他辱神射天,以木偶戴天,射之,引来天怒,雷击而死!”
啧......听着怪渗人的......若是之前子昭不保子卩......由他称王,真的履行了他那个不敬鬼神的政策......子卩会不会也......不对!雷击而死?卯卯心中疑虑起来:“老乡......你知不知道商王是在什么地方被雷击的?”
“就在我们岐山啊!”老乡回答:“商王来岐山狩猎,正巧遇到大暴雨,接着就降下天谴,劈死了他......”
在岐山狩猎......大暴雨......被雷劈死......这些词一个个串联起来......卯卯好像想到了些什么......走出了人群,回了家。
家中正在装饰自己的毕方鸟,见卯卯出去一趟,又心事重重的回来,关心道:“出什么事了?这么忧虑?”毕方鸟没见过什么世面,见卯卯这个样子,以为发生了什么要命的事情。
而卯卯好像没听到毕方鸟的话,自顾自的坐下,想着......商王子瞿是在岐山......大暴雨时......被雷劈死的......因为他之前以木偶喻天......箭射木偶......不敬鬼神......但是自己大暴雨时看到的是几位贞人......将一个人烧死......难不成那个就是子瞿?他们这样就是想做一个子瞿被雷劈死的假象?卯卯知道,在殷商贞人与王族互相制衡......殷商的王大都厌倦这样的关系,子昭也是,子昭穷极一生想办法削弱贞人和贵族,最后也没能动贞人势力半分......这样看来,子瞿射天未必是对天不敬......这可能是在挑战贞人所谓的神权......为了削弱贞人势力,向殷商证明贞人其实没有他们所谓的神权......这个举动惹恼了贞人,才有的后面自己看见的岐山烧尸......也就是世人所见的雷击而死......贞人势力在殷商......已经这么嚣张了吗......连王都敢......难怪子昭非要将子卩驱逐......若要硬留在殷商,真当上了商王......以子卩的脾气,他的下场比子瞿也好不到哪里去......想想就后怕......
“卯卯!”终于,毕方鸟叫醒了卯卯,见卯卯一回来就呆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叫也不理......毕方鸟很是担心,见卯卯回过神来,这才放下心来,随后质问:“你想什么呢!”
卯卯皱了皱眉:“想到一些可怕的事情......”
“什么事啊?”毕方鸟不解又好奇。
看着那张自己的脸,一脸天真,卯卯回想自己刚下山时,不知是不是也这副样子:“没什么......一些小事情而已......”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应该会吓到毕方鸟......这种破事他不知道耶罢......只是这殷商,感觉要变天了:“我们整天待在岐周也不是个事......岐周太太平了,你根本做不到什么福德......”
听这个,毕方鸟有了共鸣:“唉!谁说不是呢,整天待着,无聊死了,什么也不用做,别说福德了,作孽都难......”
“你还想作孽呢?”卯卯笑问。
毕方鸟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只是打个比方!比喻!”
“不用紧张......”卯卯安慰:“你心性本善,能做什么孽呢......”
毕方鸟这才松了口气:“那怎么办啊?即使按毕方鸟的寿命算......我也不该这样浪费时间啊......”
岐周太安乐了,不得不说,岐周的首领从姬亶起,都是能人......他们将本是岐周的凶险,都转嫁到了强大的殷商......名义上替殷商讨伐羌戎......替殷商诛杀周边方国,替殷商抓羌戎人牲......替殷商征战八方......做的越勇,殷商就越信任他们,从冶铜技术,种植技术,畜牧技术,到划封地,给粮草,与殷商贵族女子联姻......岐周在殷商的庇佑下,一边壮大自己,一边休养生息,还能从殷商的指缝中得到足够他们衣食无忧的财富和生产技术......而殷商仍是内忧外患,羌戎结合各方骚扰,贞人群体与王族愈发不合......整个殷商摇摇欲坠......如此强大,却又如此脆弱......这样的局面,不就是战乱前虚假的繁荣吗......
战乱......卯卯看看毕方鸟,又环顾了一下他们在岐周的家,这平静的地方......而后提议:“我们去殷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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