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荒西,冷风萧瑟,滚滚黄沙中,一个白色的身影,艰难的移动着,狂风吹得他的白发凌乱飞散。西边的风寒冷刺骨,如刀锋般划过脸颊,割裂的双唇惨白无血色,显得裂痕更加的殷红。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一座通天神柱,天柱并不是比值朝上的,它通天矗立,曲线妖娆,通体雪白,发着贝壳般的彩光,天河的水,顺着天柱多姿的曲线留下,在地面分流成几道溪流,涓涓溪水各自流向远方......
那白色的身影来到天柱之下,在溪水边,随意洗了把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风尘仆仆。然后来到神柱前跪下,在神柱之下,白影显得那么的渺小,小得几乎看不见人影......
那人跪在神柱前,轻声互换:“女娲娘娘。”
神柱纹丝不动,空中却有一双形似双目的东西,缓缓睁开。低眼看了看来人,女娲正言厉色:“你来了?青丘有苏族人。”
女娲托着天,如天柱一般,矗立在眼前,天河顺着她的身躯流向人间,在大荒西寒风侵蚀,女娲的身躯也渐渐与地面相容,像一座高山,托着天地。
有苏听见女娲的回应,低头答:“是,女娲娘娘这次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女娲的身躯依旧纹丝不动,只是抬眼看向远方:“颛顼帝绝地天通,本是想让天地人三界互不打扰,互相制衡,但如今的人皇,愈发的想脱离这平衡的状态,神族预将人皇权利收回,从此君权神授......”
有苏仔细听着,疑惑:“我能做些什么?”
女娲凛若冰霜:“人皇势力太过庞大,神力干涉也有违绝地天通的规则,我们需要一个人,让推翻人皇这件事如同顺应天道般发生......思前想后,选择了你。”
听完女娲的话,有苏不假思索:“领命。”
“你不问我怎么做?”女娲问。
有苏淡然:“女娲娘娘予我修尸补身的本领,我本就应该为女娲娘娘赴汤蹈火,如今女娲娘娘能委以重用,无论做什么,我欣然接受,任凭女娲娘娘差遣。”这修尸补身之术,确实帮了有苏大忙,予心月,予自己......
女娲低眼,看着有苏的白发,和白发下精致的面容:“此去若事成......或许可以脱离肉身,飞升成神......也免去了你这皮肉之苦,和每日提心吊胆的日子......”
听这话,有苏抬起头,眼中满是希望:“当真?”
女娲见这眼中充斥的希望,闭上眼睛:“若非如此,你来找我,我助你永生。”
得到女娲的答案,有苏放下心来:“多谢女娲娘娘......”
回到青丘,有苏在山脚下停了下来,伸手捋了捋自己的白发,叹了口气,在山下的鳢肠田中随意扯下一把鳢肠草,在手中碾出汁来,仔细涂抹在自己的发丝上,走到河边,将手上的残汁洗净,顺带用沾着河水的手指,和一点自己的灵力,将干涸的双唇抹平......整理好自己后,将发丝上的鳢肠草汁洗净,刚才苍白的头发,就已被染得乌黑。
看着水中的倒影,有苏摸了摸自己精致的脸,自言自语:“总是这样......真的很麻烦......”
“阿离......”还在看着水中倒影思索的有苏,被身后的声音一惊。
他赶忙回头,见是心月,回头瞄了一眼水中的自己,感觉没有异常,便看向心月,笑着说:“你老人家怎么下山了?”
心月方才有些皱眉,但很快眉宇就舒展开来,也不知道刚才那一皱眉,有苏有没有看见:“我在山上感觉到你的气息,见你迟迟未上山,有些担心。”说着,上前挽起有苏。
“我在我的地盘,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有苏嘴上应和着,眼角的余光仍在检查着自己,头发,手指,下意识的还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倒是你,万一你这样到处乱跑,散架了,那不是浪费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
“你就对你的手艺这么不自信?”说着他将手伸到有苏身后,轻抚着他的头,几根没有被鳢肠草汁浸染的漏网之鱼,在有苏不知情的情况下,渐渐由白变黑......
上山后,狐狸们都纷纷出来迎接,其中,还有一个透明的小女孩,一看便知,是个灵体,女孩飘飘摇摇来到二人面前,围着二人转了几圈。
有苏将手伸向那个灵体,手缓缓从灵体的脸颊穿过:“她还是不会说话呢?”
心月抓住有苏的手放下:“她现在连鬼都算不上......慢慢来吧,这么短的时间养成这个样子,已经很好了,也是托了青丘的福。”
有苏皱了皱眉,凑近那个灵体:“等不了......我有事要请你帮忙......”
灵体晃了晃脑袋,虽然还不会说话,缺好像能听得懂有苏说的,点了点头......
见有苏深情有些急切,心月便问:“什么事这么急?”
有苏转头看向心月,那张脸,和他五百年前初见时别无二致,只是更干净,更精神......他抬手拂过心月的脸,指尖轻抚着心月的眼睛、鼻子、唇、下巴......真的没有一点点改变......而自己却......
心月握住有苏的手,柔声问:“怎么了?”
有苏回过神来,叹气:“过些时日我要下山......”
“又去?”心月不知有苏用意,只知他每次出山,都是去大西荒找女娲为自己学修尸补身之术,以前都是好几年去一次,只觉得他这样下山,有些频繁。
有苏知道心月所想,摇摇头:“不是去找女娲娘娘......”提到女娲,有苏就想起她的话,心中有些欣慰:“此次去大西荒,得了一个长生的机会......”二人边走边说着......有苏与心月无话不谈,有苏什么都会告诉心月,事无巨细,心月也一样,除非是时间太过久远,连自己都忘了,但凡他记得,闲暇之余都会与有苏提起。
坐在甘棠树下,听有苏说完此次大西荒的见闻,心月抚摸着靠在自己肩上的有苏:“其实你不用如此劳心劳力,我将紫气给你......”
正说着,心月的嘴就被有苏伸手堵住:“都说了不要......这件事不要再提了......”虽说心月的身体和神识,是有苏最精细的杰作,但他仍不放心,心月来时,可是拼都拼不起来的样子......全靠鸿蒙紫气聚着那滩烂泥......他怕没有紫气,一个不小心,心月又变成了那个样子......
心月握住捂着自己的手,吻了一下有苏的手心:“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信任自己?”
“怎样都不行......”有苏靠在心月怀中:“况且现在有别的办法成神,为什么非要你的紫气?”
心月浅笑:“随你......不过此去多少回有些凶险,我与你同去?”
“也不可......”有苏又拒绝了:“你就老老实实呆在青丘,等我成神......回来接你。”
“好~”心月宠溺一笑:“那你要让那个丫头做什么?”他所指,是那个灵体。
“美人计......”有苏答:“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肉身......不过没关系,女娲娘娘自有安排......”
“嗯......”心月点点头,站起身来:“那我尽快让她成鬼,这样她才能附身于人......”
说话间,心月的手被有苏拉住,他回头,有苏正眯着眼迷离地看着他:“其实......这件事......也不是很着急......”
心月会心一笑,将有苏拉入怀中:“好......那便不急......”
殷商地界,不知何时起,也不知道为何,都城从殷迁到了朝歌,现在的都城,气氛十分压抑,卯卯离开时,殷商还是个富庶的城邦,八方来朝,盛世空前......只是从那时起,王族、贵族、贞人就已经开始有了嫌隙,本来是为了互相制衡的几方只想互相压制,壮大自己,现在看来,这乱糟糟的环境......大把的粮食供给王族与贵族酿酒,整日酗酒享乐,不问世事,贞人群体为了巩固自己神权不可侵犯的表象,疯狂的将祭祀制度严格化,以证明自己,无人在意殷商子民......真是没有一方胜出了......
毕方鸟环顾这乱糟糟,臭烘烘,充满血腥气和糜烂的酒肉气的朝歌,捂着鼻子,疑惑地问:“这就是你说的强大又坚不可摧的殷商啊?”
卯卯看着这个陌生的地址上建起的这个陌生的都城,摇摇头:“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这个地方......比起姒履癸的夏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与之前的夏都一样......建华丽的宫殿,酿最纯的美酒......残杀最凶的俘虏,将俘虏与美酒,建最糜烂的酒池肉林......看着眼前的一切,卯卯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当年夏......就是这样亡的.......
毕方鸟拖着那条不利索的腿,跟在卯卯身后,还好卯卯被眼前的一切震惊,走得慢,毕方鸟踉跄地跟着:“你可不可以再走慢一点?”
卯卯这才想起毕方鸟,回头看他,虽然他走路还是踉踉跄跄的,但好像和第一次见他人形的时候,走的顺多了......卯卯正要上前搀扶毕方鸟,有一人从他身后跑来,推搡着将卯卯撞到一边......
那人身着华丽,像是王族,也还算有礼貌,赶忙回头对卯卯说:“抱歉!”不知道他有什么急事,边说着边向后退着,又撞到了身后的毕方鸟......毕方鸟的腿脚可没有卯卯那么好,被这么一撞,便倒在了地上,卯卯见状赶忙上前,那人也紧张地弯下腰扶起毕方鸟:“抱歉,抱歉!”当那人扶起毕方鸟时,才发现,卯卯与毕方鸟,长得一模一样。那人先是一怔,看了看二人,大概是突然想起自己的事情,忙再说:“抱歉!”然后飞奔而去。
卯卯扶着毕方鸟,呆呆地看着那人......毕方鸟见卯卯这样,问:“你认识?”
卯卯摇摇头:“不认识,但神似一位故人......”那人,一定是王族的人......眉宇之间,神似子昭。
“不认识你看那么久?”空气中飘过一阵**的气味,大概是不知在酒池上挂了多久的俘虏:“这个地方......怎么住人啊?”说着观望了一下城中,这和岐周那个小地方是没法比啊......岐周虽小,但胜在安乐,这里只有上层的奢靡,和下层的苦楚......
卯卯也受不了这腐味,跟着捂住了鼻子:“看起来是不太能住人......”不知之前的殷地是否还有人家......看了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卯卯提议:“我们出城找找能住人的地方吧......”
毕方鸟一听出城,开心地点点头,跟着卯卯朝城门走去,刚到城门就被人拦下......看着守城官兵手中锋利的戟,毕方鸟小声问卯卯:“什么情况?不能出去?”
卯卯看着守城官兵锋利的眼神:“不知道......”
守城人正要上前将二人抓住,城外便传来一声:“住手!”
救星?二人一起抬头......是刚才那个人......见到那人二人对视了一下,又齐刷刷的看向那人......
守城人见到那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他果然是王族的人吧?卯卯心想,看着那人走近他们,表情并没有刚才那么谦逊,一脸严肃冷漠,左右看了看守城人:“这两个是我的奴隶,我带回去了。”
守城人应和着,那人便将卯卯与毕方鸟带走......
刚才的事真是令人后怕,怎么这朝歌,只能进不能出了?卯卯与毕方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不敢多发一言,里城门越来越远,那人终于放下威严:“你们很面生啊?”
听那人的声音好像不再可怕,卯卯与毕方鸟齐刷刷抬头看向那人。
那人看着二人继续说:“若城中有你们这样一模一样的人,我不会不知,而且你们大概也早被抓走献祭了......不可能留到今日......所以你们是今日才入城的生人吧?”
毕方鸟正要回话,被卯卯一把拉住,小心地试探着:“我们初来乍到,不懂殷......朝歌的规矩......”
“你们是殷地的旧人?”虽然卯卯很快改口了,但那个人似乎对殷地的殷字十分敏感,一下便抓住了卯卯的口误。
见那人的神情,好像对他口中的旧人十分重视......不过殷商的人,不能尽信,之前在子昭身边时,都各种容易被算计,何况现在无权无势,随时都有可能被填坑祭祀:“我们只是听说殷商强大,所以来朝歌投奔......若是在我们的方国......被俘虏那就只能做人牲......我们不想被抓去做人牲......我们只想活命......”卯卯开启了那以假乱真的演技,声泪俱下,他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不通世事的毕方鸟......
毕方鸟看着哭哭啼啼的卯卯,又悄悄看了那人一眼,见那人对卯卯的哭泣毫无反应,自己也不知怎么办,不知所措......
那人看着卯卯演戏,噗嗤一笑:“你们不必害怕......我不似我那个弟弟......不会随意杀戮的......”
弟弟?谁知道你弟弟是谁......保命要紧......卯卯缓缓抬起头,仍故作委屈:“真的?”
那人叹了口气:“你也不必装了,我若要对你们不利,以我的权利,不必与你们过多废话......”
那倒也是......如果他是王族的人,那现在身为外族的卯卯与毕方鸟,他也是想杀就杀的......卯卯便稍微放下伪装:“那......敢问大人......为何帮我们?”
“看不惯我弟弟的奢靡与狂妄......”那人回答:“不觉得我大商的威严需要死这么多外族,才能震慑他方......”
啊......又是一个反对人祭的?但是......如今也是有商王在的吧......他凭什么反对......不对,自己不认识他,他说这种话属于大逆不道......不能表现出听得里理所当然的样子......卯卯赶忙跪下,一旁的毕方鸟不明就里,也跟着跪下,卯卯声音故作颤抖:“大......大人不要乱说......这些人祭......人祭......都是理所当然的......大人这样......这样是大逆不道啊......”
话说的很小声,生怕旁人听到给眼前人带去麻烦,可眼前人却不怕,蹲下身子,看着卯卯:“你怎么知道我说人祭?死外族人,一定是献祭吗?”
对啊!失策了......卯卯灵机一动,继续颤颤巍巍地说:“城中......城中四处挂着人牲......我......我......我随意猜测的......”
那人又冷笑了一声,心想,这个人还聪明的,虽然与身边的人长得一模一样,但身边那人看起来略显懵懂,看来这二人是由眼前这人主导的......想着,那人便向卯卯摊牌:“我乃当今商王的兄长微子启,我觉得你们很有意思,应该能为我所用,报上名号来吧!”
子启说的直截了当,让毕方鸟感觉得救了一般,但卯卯仍有顾虑这殷商现在乱成这样......各方势力孰高孰低还不了解,眼前这位微子启手中有多少权利自己也不清楚,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姓名更是不知,何况身边还有一个毕方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但走一步算一步也得先走一步......卯卯值得报上名去:“一介平民,没有字号......名,卯卯......”说着转头正要介绍身边的毕方鸟,这才想起这花孔雀还没有名字......总不能直接说他就是毕方鸟......这不得被抓去炖了......
正当卯卯犹豫如何介绍时,毕方鸟像是又开窍了一半,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天上有一轮明月......毕方鸟学着卯卯恭敬的介绍自己:“我也是一介平民......没有字号......名,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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