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去往宫殿的路，是水晶琉璃铺设而成，透过彩色的路面，可以看到脚下的云在浮动......云下是一片雪山......若不是这些琉璃有色彩，就这样走着......会感觉自己飘在空中吧......
脚下的路冰凉，走在这云端，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仿佛自己与这冰凉的空气已经融为一体......一路上，由姮娥照亮前方的路......
离宫殿越来越近，脚下浮动起彩色的云......彩云环绕脚踝，如同丝绸拂过的触感，柔软顺滑的掠过双腿......又柔又轻，卯卯感觉脚踝有些痒......跳了几步，脚踏下去的瞬间，彩色的丝绸又散开来，变成了彩雾飞散......
过了水晶琉璃地面，就是一座玉桥，触感比刚才更冰凉...... 玉石光洁，低头能清晰的看见自己......好几次脚底都险些打滑......姮娥见状，伸手扶住了他，带着他，缓缓走过玉桥......
过了玉桥，宫殿尽收眼底......五层高的楼，用朱砂碎石涂抹的柱子，玉石垒砌的墙面，琉璃雕琢的门窗，宝石镶嵌的砖瓦......宫殿彩云环绕......云端许多仙子穿梭，脚尖踏上彩云，绵软的云朵瞬间变成柔韧的彩带，仙子们在彩带上行走......一缕彩云从宫殿大门浮出......飘到姮娥面前，一位仙子从宫殿内，踏着彩云走来，每踏一步，脚下的彩云就变成了彩带......走过的路，彩带消散......
仙子就这样缓缓走到姮娥面前，与姮娥相互行了个礼，招呼着姮娥，往宫殿去......姮娥回头向卯卯招招手，卯卯点头跟上......
宫殿两边盛开着硕大的牡丹......雍容华贵，却有些......相似......一样的大小，一样姿态.......美，但了无生趣......
还没走进宫殿，就听见了宫殿内奏乐的声音......琴如钟响，瑟如雨落......笛声划破夜色，穿透云霄......殿内隐约见到周天子与一华贵女子，在饮酒作乐，相谈甚欢......猜想那华贵女子，应该就是西王母......本就在云端之上的仙子，漂浮在空中，手中弹奏着一把能发出千军万马般阵仗的乐器......那琴声时而如万马奔腾，时而如玉珏互碰......变幻莫测，越走近，彩带便环绕着二人，仙子们纷纷迎了上来，踏着彩带，在卯卯耳边奏乐......将卯卯带入了万马奔腾的沙场......
卯卯站在战场中央......双手空空，听着身旁战马呼啸......迎面而来的人马手持利刃，山呼海啸......不多时便到了卯卯眼前，只见来人人身狗头，凶神恶煞，朝着我方的人马杀红了眼......
一把巨斧从天而降，直插在卯卯面前，卯卯想捡起巨斧迎战，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怎么也动不了......眼见那些人身狗头的人就要杀到他的面前......他却无法动弹，心中焦急，眼前一把刀正正朝着他的头砍了下来......卯卯心中一惊，又动不了，只得闭上眼睛，但等了许久，也没感觉到刀劈刀自己身上......他才大胆的睁开眼，那刀已经落到了他的身边......那怪人也穿过他的身体，扬长而去......
突然卯卯身体好像被松开了，缓缓回头......那些怪人，已经和周人混战在了一起......战场中，一架鲜红的轿撵格外显眼......如此杀戮的地方，怎么会有一架轿撵......卯卯好奇，一步一步越过地上的尸身，走上前去......那轿撵，一看就是一家贵族女子，身份显赫......光是轿撵的车轮，就有一人多高......车体宽大......可轻松坐下四人......这车，至少需要四匹高头大马才能拉动......
在轿撵下......卯卯听见轿中的人，好像在哭泣......哭声如瑟，戚戚沥沥......探头从幔帐的间隙看进去......一位妙龄少女端坐在轿中，一身鲜红的华服，头戴玉簪，尽显身份......但如此美丽的女子，眼睛却哭得红肿，让人心生怜爱......
也不知这女子能不能看得见自己......正想着，女子发现了卯卯，赶紧擦了擦眼泪，问：“何人！”
她能看见自己......那可真是太好了！卯卯正要上前......手搭在轿撵上，瞬间穿过了轿撵......他看了看自己刚才穿过轿撵的手......感觉自己在这个地方好像是透明的一般......
突然，卯卯眼前出现一个黑影，从上到下，覆盖着他，这种感觉，很危险，顾不得想这么多......他赶忙回头......又是一个人身狗头的人，手握巨斧，站在他的身后......这些人，面容似狗，在卯卯看来，长得都一样......只不过，这个人，配饰有些多......应该算是个头目？
那人跳上轿撵，扯开幔帐......笑道：“你的夫君。”笑着的嘴，向两边咧开，露出一排獠牙，唾液连着牙齿，说话时还会摩擦出那种啃食骨头的声音......
那人虽然长相凶恶，但卯卯却从他眼神中看到一丝丝柔情......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这看起来，像是一场凶兽强抢少女的场面......但却让人觉得有一丝丝温情......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卯卯摇了摇头......再次睁眼时，眼前景象一片恍惚，头也晕乎乎的......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发现身后一只白皙的手臂穿过他的肩膀，伸向那个兽人......
虽说他在这个地方，宛如透明一般，但这手真真切切的穿过他，还是把他下了一大跳，他猛地一回头，那名穿着华丽嫁衣的少女，正将手伸向那兽人......眼神中满是信赖......
顿时四周马蹄奔腾，呼啸着......呐喊声......此起彼伏......渐渐的，马蹄声，节奏越来越规律......越来越悦耳......远处的黄沙突然飞起......卷出一个漩涡，漩涡在空中越卷越大......漩涡中心的金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金光慢慢逼近，卯卯双眼被强光迷住......用手遮挡着......无助等待被漩涡吞没......
耳边的马蹄声渐渐温和......清脆......好像宫殿周围飞舞的仙子手中乐器发出的声音......感觉一阵阵微风拂过自己......卯卯才大胆地放下双手，睁开了眼睛......仙子们在自己身边飞舞着......弹奏着......
姮娥将手伸向卯卯：“怎么又停下了？”
卯卯疑惑地伸出手去，拉住了姮娥，被姮娥带入殿中......正坐端坐着的西王母，长得十分年轻，看上去三十出头......真与侧坐的周天子推杯换盏，聊得不亦乐乎......大殿中央的舞台上，一位身着黄衫的女子，正弹奏着手中那把形似甘棠的乐器......每一次拨弦，就如一滴水珠滴落在玉盘之中......黄衫女子边弹边跳着，玉足微勾，踏着规律的步伐......身上的披帛随着她的舞姿飞舞着......舞步落到二人面前，黄衫与姮娥打了个照面，对姮娥浅浅笑了一下，姮娥也笑着朝她点点头......
黄衫女子的舞步又远去......姮娥便带着卯卯到一旁坐下：“这宴席是为了慰藉那些多次求长生而不得的人所设，让他们吃好喝好，不要在想长生之事......”说着从桌上拿起一颗桃子：“你也放开了吃喝，宴席结束，便只能回去继续做人了。”
卯卯接过桃子看了看，并没有马上吃下：“我并未求长生啊......”
姮娥回答：“你是不求，只是我带你上来看看，也算了了我们的因果......”
呵......这因果了的倒是简单......自己都还没说自己想要什么.....姮娥倒是自顾自安排好了......
姮娥好像突然会了读心术，说道：“但以前我为人之时......你们也没曾问过我想要什么啊......”
见姮娥彩透，卯卯只得尬笑：“那倒是的......以前真是......难为你了......”看着如今的姮娥，肌肤细腻光洁......面容如玉石般柔美......再不像当年那个粗糙，黝黑，不修边幅的人间女子......如今这个，才是姮娥本来的模样吧......
看着手中的桃......比青丘后山的大许多，圆许多......放近嗅了嗅......没有桃的味道......光是好看，不像青丘的桃......远远的就能闻到桃香......虽然有些嫌弃，但这样色，还是让人想尝一口......想着，卯卯将桃放到嘴边......咬下去那一瞬，一股废墟的气息涌入卯卯口中......那种厚重的尘埃感充斥着他整个鼻腔......卯卯干咳了几下，准备伸手抓起桌上的酒水......手伸到刚才放杯子的位置，摸了个空，眯着眼，他又摸索了几下，还是空的，甚至没摸到桌子......
卯卯使劲的再嗑了几声，试图将那股尘土的气息咳出......感觉咽喉清了一些，他才慢慢睁开眼......刚才华丽的宫殿荡然无存......自己正坐在一片乱葬岗上......月光洒在歪歪扭扭的墓碑上，说是碑，其实就只是几块插在坟头上的木板，上面什么也没有，除了坟头，遍地都是骸骨......全部露在地面上的，被土虚掩着的......大概是不同时间进入这片地方的人......都留在了这里......
被眼前突然变化的景象震惊，卯卯吓得双手撑地，手摸到了一个光滑的东西......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缓缓转过头，看向手中......果然是颗人的头骨......头骨的一半还被埋在地里，他一惊，向后一靠......身后喀拉一声......一副骨架碎在了他后方......
卯卯赶紧回头，朝着骨架拜了几拜：“对不起对不对！我不是故意的！莫怪莫怪！”说完赶紧转身就走......
眼前这乱葬岗......大得没有边际......这么大的乱葬岗......不合理啊......哪来的这么多人死在这里......月亮是弱水畔那轮洁白的月，空中还有黑鸦的悲鸣......空气中闻不到一丝丝腐味，只有一股陈旧的......尘土气......
地上的土是湿滑的，抬起脚，脚上都黏连着地上的黑泥......卯卯快步朝着空地走了几步......脚下不时的会猜到膈人的骨头......跑了几步，脚上已经沾满黑泥......环顾了一下四周，根本分不清方向......抬头看看天空，皎月当空，一颗星星也没有，更别提寻找北辰星的位置......四周的树，树叶也已掉光，只有枝干萧条的矗立在周围......黑鸦停在树梢，发出鸣叫，像是在嘲笑他......远处隐约见到一颗与周围不同的树，那树看上去很远，却很清晰......感觉是一颗很大的树......反正现在对这里毫无头绪，卯卯索性朝着那颗巨树走去......
脚上的黑泥如同粘稠的糊，糊住卯卯的脚，他行进艰难......好不容易，才走近巨树，那棵树，真的很大......树干粗大不知道百人可不可以抱下......树下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在跳动着......卯卯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朝巨树走去......越来越近，才看清，那个小小的黑点，好像是个人......他就在巨树旁，一动，一动的......是个人就好！且不说他会不会像之前那些犬人一样看不见自己......是个人，就有点希望......想着，卯卯奋力朝着巨树跑去......
地上的黑泥如同胶一般，粘着卯卯的脚，跑几步......就已经费尽了全身的力气......他险些扑倒在地，双手撑住地面，手上也沾上了那些黑泥......一把抓起，黑泥从指间流下......剩余在手掌中的泥......光滑细腻......没有一丝丝颗粒......好像粘稠的血液一般......但凑近闻......又没有血的腥味......
顾不得许多，卯卯甩了甩手，将手上残留的黑泥甩去，又朝着巨树走去......每一步都被黑泥死死吃住......废了好大力气才靠近巨树......在巨树下，那个人，正用一把斧头，一斧一斧的砍着巨树......而他站在巨树下，树干于他而言，就像是一堵墙......他一斧头下去，砸的不像树......倒像是一堵墙......卯卯再努力几步.....走上前去，那个人好像失了魂，一直在用斧子砸着眼前的巨墙......
卯卯来到那人面前，问：“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没有理会卯卯，继续砸着眼前的墙......卯卯转头看向眼前的巨树......高不见树冠，两边宽不见边际......眼前这树干，就是一面铺了树皮的墙......卯卯伸手想摸一摸眼前这面墙......脚下却被黑泥吃住，拔不出来......走不动......再怎么用力，也挣脱不开黑泥......
卯卯心里紧张，更加用力的挣扎着......不小心瞄了一眼面前人的双腿，那人双腿也被黑泥吃住，没过脚踝，一动不动，重复着砍伐的动作......见那人双脚与自己一样，却还如此淡定，卯卯有些安下心来，停止了挣扎，观察者四周，想着别的办法......
突然，那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着巨墙说：“别看了......这里出不去......”
卯卯疑惑：“你能看得见我？”
那人双眼无神，道：“你这么大个人站在那，我怎么可能看不见你。”
卯卯松了口气：“大哥，你在这干什么？”
那人冷冷道：“将这棵树砍了......便可通过它的年轮，辨别方向了......”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方法......不过......卯卯又看了看眼前的巨墙：“你为什么不选择周边的小树？”
那人无神道：“这周围，哪还有树？”
这话把卯卯问得一愣，这周围的树，虽然稀疏，但也有不少.......卯卯回头一看，刚才那些枝丫全部不见了......连同地上的坟头，和立着的墓碑也都不见了......周围变成一片空荡荡的空地，地上也没了黑泥......眼前的地面，都是尘土......周围一丝丝风都没有......这些尘土稀碎，若是有风，必定会迷了眼睛......
但卯卯的脚，仍被地面吃住，动惮不得......他回头想再问那人......却发现，那人也不见了......身后也是一片荒凉，与身前相同的荒凉......这样不行......得离开这里......想着，他使劲的拔着双腿，但越用力，双腿越无法动弹......脚下突然涌出黑泥，翻滚着......没过他的脚踝......小腿.......直至将他吞没.......
黑泥没过卯卯双眼的瞬间......他奋力一挣......只睁开了双眼......这才发现，自己躺在营帐之内......身边睡着的是自己的战友们......看见熟悉的景象，他长吁一口气......用力动了动自己身体......已经没有那种束缚感了......他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站起身来.....朝营帐外走去......此时的天，已蒙蒙亮起......一些人也已经醒来，正准备着迎接新的一天......
卯卯看向弱水......姮娥仍坐在河面上......依旧是清冷，柔美......远处的姮娥抬起头，看向卯卯的方向......虽然离得很远，但卯卯看见......姮娥朝着自己笑了笑......卯卯下意识的朝着姮娥点了点头......
昨夜所见......似梦非梦......脑子里的记忆，像是一场很长的梦，但身体的疲惫却又让自己觉得那不是梦......
太阳升起后，周遭阴冷的气息便完全消退......很奇怪，周天子不再执着于昆仑上的长生仙草，回暖之后，便立刻下令拔营启程......
临走时，空中又回荡起姮娥的声音：“愿诸位今生顺遂，不再执着......”
卯卯回头看向弱水，姮娥站在水面，目送队伍离去......许是见到卯卯看向自己，姮娥朝着卯卯笑了笑，摆摆手......
卯卯也下意识朝着姮娥笑了笑，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