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禾安抱着那杯没来得及给温馨的豆浆，坐在校园长椅上吹了会风。

天不再阴了，连风都变得轻快。

他知道，自己还没“好”，甚至也许永远不会回到“从前那个他”。可这一天早上，豆浆是温的，小笼包不凉，一切都挺好的。

心理咨询室的白墙在阳光下显得刺眼。郁禾安像往常一样提前十五分钟到。他已经习惯这个时间点，习惯在门口坐着发会儿呆。

可今天不一样。

因为温馨也来了。

她站在走廊的拐角，一手拎着水瓶，一手插兜，和其他等待的人保持了一点距离，却始终站在他看得见的范围里。

他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温馨走过去时有点紧张，不是害怕，只是她第一次这样“以一个陪伴者的身份”，走进他一直不愿意让她靠近的地方。

“你确定可以吗？”她轻声问。

“要不你给我加加油？”郁禾安笑了笑。

“好。”她点头， “我要怎么鼓励你？”

郁禾安笑了笑，没有回话，只是在她身边拿身体撞了撞她，像之前那样。

郁禾安进去那一刻，温馨看着诊室门轻轻关上，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情绪翻涌上来。

四十分钟后，门开了。

郁禾安没像之前那样一下就走出来，他先站在门边整理了一下袖口，深吸一口气，然后才推门出来。

“等久了？”

“还行，你做这个治疗会哭吗？”

“你猜。”

“我猜你……没哭，但是心跳跳得会比平时快。”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一样。”

他们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出来。那种笑，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不是假装没事的强笑，也不是靠近崩溃边缘的强撑，而是一种——“我们会好的”——的确认。

走出医院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一层苍蓝的暮色。初冬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但空气却冷得清醒。

温馨抱着手臂，哈了口气，手指碰到自己脖颈那条薄围巾的一角，忽然又拽紧了点。郁禾安注意到她的动作，犹豫了一下，伸手帮她把围巾整理了下。

“没带厚的？”他问。

“有，但忘了。”她嘟囔。

“下次我提醒你。”他说。

温馨偏头看了他一眼，“你要是还记得的话。”

郁禾安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两人一时没了话，但脚步还是默契地并肩。

这时候的城市已经开始换季，街角便利店的橱窗贴上了雪花贴纸，路边的行道树枝叶稀疏，落叶堆在排水口边。风穿过空荡的人行道，刮得人鼻尖发红。

“你今天这个表现怎么样？”温馨忽然问。

“给了自己六十五分吧。”他顿了顿，“医生说我愿意让你来，就已经比上周多了二十分。”

温馨笑了一下，“那我今天算是个幸运加分项了？”

“挺难得的，”他说，“以前你是我焦虑的来源。”

她愣了一下，原本想笑的情绪一下子卡住了。

“……不过现在不是了。”他补了一句，声音放得很轻。

“什么意思？”

“你以前说的话，我太在意了，但又不敢让你知道。”他说，“我怕你觉得我小题大做，怕你走。”很多东西有了开头，再讲出来就都不是难事了。

温馨没接话。风又吹过来一阵，她抬手把头发拢到耳后。两人沉默地走了几步，才听见她低声说：

“我以前说的话……真的很混账。”

“我没怪你。”他低头看着她，“我更怪自己没有在你面前诚实。”

“我生日快到了。”温馨很突然的变了话题。

“我记得。”他看着她，眼里有些光，“十一月十九，周三。”

“嗯，”她抬眼望他，“那天……你有时间吗？”

郁禾安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睫，像是在斟酌。

温馨以为他要拒绝，便笑了笑，“没事，随便问问而已。我没有想着借着生日的名义要挟你和我复合什么的。”

“我在想，送你什么合适。”他忽然说，“很久没送你东西了。”

她一怔，笑意停顿了一下，“你现在不需要送我东西。”

“我知道。”他点头，“但我想送。”

“你打扮的帅帅的就是我的礼物。”

“那你看我今天像礼物吗？“

温馨认真地打量了他几眼，然后眨了眨眼睛：“有点像。”

“只是有点？”他挑眉。

“就是……包装还没拆的那种。”她说，“看起来精致，但不知道里面是好东西还是骗人的空盒。”

郁禾安被她的话逗笑了： “那你要拆拆看吗？”

“我还没决定。”她转头看向街边那家小超市的灯箱广告，避开了他的视线，“要是里面是根二手旧牙刷怎么办？”

“我会贴上‘全新未拆封’的标签。”他笑着回她。

“你这人啊……”她嘴角上扬，但没笑出声。

风又吹过来一阵，这回比刚刚更冷了些。她下意识拉了拉围巾，手却有些僵。

郁禾安看着她的动作，迟疑了一下，然后试着靠近了一步：“我手不凉，要不要我……拉你一下？”

她愣了一瞬，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

“没有别的意思，”他连忙补充，语气不自觉放软了，“只是风有点大，你耳朵都红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伸过来的那只手——确实，干净，指节分明，指尖没发红，像是放了很久的克制才伸出来。

“那你只能拉三分钟。”她嘟囔了一句。

“这么具体？”

“三分钟一过就得放开。”

“好。”他点点头，像答应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于是他们就这样走在风里，十指没有完全交握，只是他的手掌轻轻包住她的手背，像是握住了一个迟到许久的回应。

他没说话，她也没看他。

但那一刻，风好像轻了一点，天色也不再那么沉。

—

快到十字路口时，她忽然开口：“你知道我小时候生日愿望都许什么吗？”

“什么？”

“小时候很迷信，我总觉得只要不说出来就会灵。”她顿了顿，“但其实，每年许的都差不多。”

“想听听看吗？”

郁禾安看着她，点点头，“想。”

她低头，笑了一下，“我小时候许的愿望是，‘希望我在大家，尤其是喜欢的人面前，不会总是太用力’。”

“太用力？”他重复。

“嗯，用力去表现、去靠近、去证明……”她叹了口气，仿佛有点无奈，“其实很累。”

郁禾安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过了很久才说：“那你现在还会许这种愿望吗？”

“现在啊……”她抬头，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我想不会了。”

“生日那天，三分钟不够，我想多拉你一会儿。”

那一刻，风吹过他们中间，她没说话，但也没拒绝。

就像很多旧话题一样，绕了一圈，终于可以慢慢说出口。

他们在红绿灯前停下，街边车流穿梭，路灯刚亮起，把人影拉得很长。

温馨忽然问：“你上次哭，是时候时候？”

郁禾安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沉默了一会，才慢慢说：“应该是……高三吧。”

“你不是说你从不哭吗？”

“是啊。”他勾了勾嘴角，“我后来想，可能是那天回家觉得房间太空了，我一下就觉得，哇房间好大，我每天要比别人多走好几步路呢。”

温馨没忍住，先笑出了声，眼角的弧度轻轻扬起，“你这什么转折啊，刚刚明明有点伤感的。”

“那天确实是这样想的啊。”郁禾安耸耸肩，“情绪太满了，就突然卡在这种奇怪的细节上了。”

“那我生日选个空间小一点的地方，免得小郁老师走太多伤感了。“温馨顺着他的话说到。

郁禾安笑出声，声音里透着点低低的温柔，“那得是个很小很小的地方，刚好只能坐下我们两个，不然我可能又要感慨走太多路。”

“比如？”她偏头看他，嘴角忍着笑。

“比如……”他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一个窄窄的楼梯间，或者一辆停着不动的地铁车厢。最好窗户小一点，风吹不进来，你也不会冷。”

“听起来像密室逃脱现场。”温馨抿了口气笑着说，“但……好像也不错。”

“我不想你冷。“

温馨垂下眼，没说话，但眼神缓了一下，像是卸下了点旧的情绪。

“那你那天会给我写卡片吗？”她忽然问。

“你想收吗？”他看着她。

她点点头，认真道：“想收，但不准太长，太长的我会哭。”

“那就只写三行。”他笑，“第一行是‘温馨’，第二行是‘生日快乐’，第三行是——”

“是什么？”她抬头看他。

“都说了就没有新鲜感了，第三行生日当天揭晓。”

温馨忽然回头看他一眼，小声说：“那你那天要是迟到，我就不认你写的卡片。”

郁禾安挑眉：“我肯定会提前到。”

“我当然知道。”她笑。

—

十一月十九日，星期三。

温馨窝在教室后排，桌上堆着还没翻完的资料，手机震了一下——是郁禾安发来的：

“在你学校东门。四分五十九秒前。”

她笑着合上资料本，把围巾绕了两圈，走出门远远就看见他站在那，一身灰黑色的大衣，头发看着也是精心整理过，手里揣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

“给。”他把奶茶递过来，“比早上的豆浆好喝一点。”

温馨接过，一边喝一边说：“今天真的要做我的礼物了？好帅哦。不过我好像见过你穿这件衣服。”

“你记性真好。”郁禾安笑了笑，“但今天我穿的是新的。”

她一愣，“一样的款式买两件？”

“不是。”他顿了顿，“是新的我。”

温馨没说话，只是轻轻吸了口奶茶，杯壁的温度穿过指尖，像是漫进了心里。

“我们去哪？“郁禾安问道。

“等等闻青青他们，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吃饭。“

“好。“

“小伙子怎么感觉你有点失落呢？想和我二人世界？“温馨打趣道。

“怎么会，我好久没见过他们了，一起吃个饭不挺好的，“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说了，我们的二人世界不会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