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阳光落在水面上，碧绿的水面映出假山和两个女孩的影子。
明离一手扶着石块，一手抓着风筝，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踩着青苔而下，轻盈一跳落在地面上。
手里的风筝跟着“咔”了一声，明离低头看了一眼，确认没坏后把风筝放在花池上，快步走到明离身边。
沈婵依旧坐在地上，眼睛红红的，白皙的皮肤也染上了几分红晕，抿着唇，仰头直愣愣地看着明离。
她方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又回来了”，难道刚才带着沈平过来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吗？
在的话为什么不出声，难道是看见自己抬手推人的动作了吗？
“姐姐。”
沈婵还在暗暗猜测，明离却已弯腰蹲了下来，掏出块帕子伸到沈婵眼前。
沈婵下意识一缩，后知后觉，她似乎是想给自己擦眼泪。
沈婵往后缩，明离就往前挪动，抬手轻轻给沈婵擦眼泪，“姐姐别难过了。”
明离才从假山上下来，头上顶了好几片树叶，手上也有沙土和植物绿色的汁液，动作很小心，只有柔软的锦帕触碰到沈婵的脸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沈婵任由她动作，等到眼眶里的泪差不多干了，沈婵才吸了吸鼻子，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明离看着她红红的眼圈。
她总觉得红色是烫的，白色是冷的，姐姐眼圈很红，会热，所以凑近给沈婵吹了吹。温热的呼吸掠过沈婵皮肤，沈婵猛地抖了抖。
明离抬手指了指花池上的风筝，“捡风筝。”
沈婵偏头看着那风筝，微微眯眼：“那你刚才问我，怎么又回来了？”
轻柔的锦帕擦拭沈婵下巴处的泪水，往上移动，轻轻点在她唇角，明离靠得很近，亮黑的眼珠里透出几分伤心：“我在上头养风筝，正巧看到了姐姐，可是姐姐好不开心，又好像很忙。”
屁股往前挪了挪，她仰头看着沈婵，“姐姐是回来找我的吗？”
“不是。”沈婵不想哄着明离，只问，“你刚才可看到了什么？”
话出口太快，沈婵一下就后悔了，就算看到了又如何，谁又能知道她那时想推沈平，就算动作像，她最终也没有动手。
“我刚才看到了姐姐不开心。”听起来像是句废话，可明离不那么认为，她俯身朝沈婵靠过去，抬手环住了沈婵脖子，“姐姐不是回来找我的也没关系，我下来是来找姐姐的。”
手掌绕在沈婵身后轻轻拍着，明离轻轻蹭了蹭她的脸，“姐姐别伤心，我带姐姐去个地方玩好不好？”
明离嘴上说着“好不好”，其实根本没等沈婵回答就拽着她起身，拉着她顺便抓着风筝一路小跑。
沈府其实很很大的，各处院子参差错落，明离来了还没半个月，却似乎很熟悉了，往前小跑的脚步从未停下，只是在察觉沈婵呼吸有些重后放缓了脚步。
拽着沈婵的手很热，像是一团火似的，暖着她的手腕。
明离走的大多都是小路，有些甚至是沈婵不知道的路径，因而一路上也没遇到人，只有草木倾向擦过鼻尖。
沈婵一路上都是懵的，直到两人到了一处开阔的小坡上，明离松开她的手腕，沈婵依旧在想，她为什么就跟着明离过来了。
天很蓝，日光很亮，却不晒。
有风窜过衣摆，山林在沈婵视野里展开，她站在很高的地方，可以看见沈府的各处院子，也可以看见更远处的酒楼饭馆。
脚下是一层很浅的草地，偶尔有小簇小簇的花点缀其中，明离蹲在她身旁，正在弄那个风筝。
察觉沈婵的视线，明离眼睫颤了颤，随后仰头看她，“姐姐，这里没有人的，你可以大哭，不用压着声音。”
落在地上的影子缩回明离脚边，沈婵跟着蹲下，歪着头看明离整理风筝线，“你不算人吗？”
“我也算人啊……”明离扭了下风筝线，抬眸看了一眼沈婵，“那我转过去？”
一声很浅的轻笑，转瞬即逝。
偏偏被明离捕捉了，她搅着风筝线也跟着笑起来，甚至抬手戳了戳沈婵的脸，“姐姐笑起来好看。”
恰到好处的嘴角弧度，雪白得跟珍珠似的皓齿，温柔又明亮。
她平日里很少见沈婵露齿笑，沈婵一是不爱笑，二是即便笑，也是笑不露齿。
“笑不露齿是淑女言行要求，我作为沈家大小姐，自然要作好表率。”沈婵道。
话刚出口，沈婵在心中叹了一声，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好无趣哦。
况且作什么表率，她方才去找乔锦要说法就不是好表率，把沈平推下水的想法也并非长姐表率，跑回假山那里大哭更是小性子。
更别说还跟着明离跑来后山，和“表率”二字根本沾不上边。
都这样了，这会儿不做那个“表率”又如何。
这会儿没人盼着她做“表率”，明离不会盼着她做“表率”。
“明离，你转过去吧。”
她忽然说。
“嗯。”
明离乖乖点头，拽着风筝小步挪动，忽而又回头，把一块锦帕塞进沈婵手中。
那是给沈婵擦泪用的。
收回手，她还是忍不住抬眸看了沈婵一眼。
不过两句话的时间，沈婵眼眶里已盈满了泪水，亮晶晶的，她紧绷着唇，嘴角往下瞥，静静地和明离对视。
姐姐好伤心啊，像是要碎了，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明离也好伤心。
可是沈婵不想要别人看见她哭，所以明离转过了身，背对着沈婵，带着哭腔道：“没事了，姐姐哭吧，我不会看见的。”
抽泣声在明离身后响起，随后是断断续续的呜咽，依旧是压着声音。
风声呼呼的，远处的大鸟叫了两声。
放肆的嚎啕终于响起，沈婵蹲在明离身后，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抱着膝盖下意识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想起总是生病的自己，想起因生下自己而再也不能生育的乔锦，想起入冬后渐渐死去的黄金轮，想起沈芙在背后说她瘦脱相的样子像鬼一样。
她也不想的，她也不想总是生病，也不想总是让乔锦担心，她总是在喝药以至于时间长了她身上有一股难闻的药味。
那药真的很苦，每天总是要喝很多，她不曾像别的小孩一样闹脾气不喝药，她从来都是很听话的，只盼着身体能好，能像沈芙沈婉一样蹦蹦跳跳。
伤心事总也想不完，那些沈婵曾以为自己不在乎的事一件件在脑海里浮现，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很清楚，于是委屈也总停不下来。
她张着嘴，很不体面地放肆大哭，泪水和鼻涕都擦在那方锦帕上。
哭多了，隐隐有点想吐的趋势。
眼前一黑，沈婵忽然看不清周遭景物了，只能努力喊着“明离”。
她分不清自己喊出口了没有，只记得嘴唇动起来很艰难，头好沉，身体也好沉，沈婵大概知道自己在往地上栽去。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她被明离扶住了。
“姐姐？姐姐！”明离架着她的肩膀和腰部，慌张地摇着她，眼泪砸了沈婵满脸。
沈婵硬生生被砸醒了，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而后弱声道：“扶我起来，慢慢的。”
明离涕泗横流地扶着沈婵起身，惊魂未定，声音带着止不住的颤抖：“姐姐，我以为你哭出事了呜呜呜哇哇哇……”
意识逐渐回笼，沈婵想，这副破身体连大哭都要昏厥，简直没用。
下一瞬，悲观的想法被明离嘹亮的哭声击碎大半，沈婵有气无力道：“别哭了，我没死。”
嘹亮的哭声在下一瞬停了，明离抿着唇，嘴角似被鱼钩吊着往下，想哭不能哭，委屈坏了。
沈婵无奈，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真的没事，别哭了，小明离。”
冰凉的掌心摸到了一脸的水，沈婵一愣。
抬唇扯了个笑，沈婵换了种轻松的语气，试图把氛围从生离死别中拉回来，“都急出满脸泪了。”
“这个不是。”
沈婵站得稳了，明离依旧用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则指了指眼眶里的水，又移开，猝不及防点在沈婵脸上，“这个才是。”
脸颊在沈婵掌心蹭了蹭，明离十分严谨地说，“这个是别的。”
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口挠了一下，柔软得沈婵想哭又想笑，嗓音都变得柔软许多：“不是急的，那是什么？”
“姐姐伤心，我会很难过。”明离一句一顿地说着。
那会儿她背对着沈婵，沈婵在身后大声哭泣，她蹲在前面暗暗抽泣，心脏难受得要命。
手里的风筝线重新搅作一团，她一边哭一边想，日后要努力让姐姐开心。
食指指腹在沈婵脸上点了一下，下一瞬被明离放进嘴里，沈婵始料未及，十分诧异：“你干什么？”
明离解释道：“我听过一个说法，越伤心的人眼泪越苦，我想尝尝姐姐的。”
紧接着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沈婵皱眉。
明离说：“咸的。”
抬手又在沈婵脸上刮了一下。
沈婵忙抓住她的手：“污秽之物，不许再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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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