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伯家的房子赶在入伏前完工了,三春四春连夜挑了好日子一齐搬了进去,宋大伯家里屋子空出来好多,几个小孙子不在眼跟前,宋大伯娘一连念叨了好几天。
“阿娘这是冷清了?”大春媳妇将刚煮好的粥盛出来放凉。
“他们搬走才好,我啊透气都爽快点。”宋大伯娘笑着摇了摇头,“就是苦了你,赶明儿我叫她们几个帮你煮饭。”
“不用,这点子活哪里就累着了?”大春媳妇将粥盆放到一边,“再说了一天就一顿,也不多。”
“我看还是把粮食分了,让他们自己煮去。”宋大伯娘走到门口张望着,“每天饭点都要人等着,算什么事。你爹干事没数,想出这么个分家不分餐的主意,也不看看多麻烦。活全留给你不说,那两个小的还说吃不饱夜间肚子饿。如今早晚他们都自己煮了,还能差一顿晌午饭。”
“阿娘,我都听你的。”大春媳妇端着碗出来,“弟弟们过来了吗?”
“还没呢,我叫青山青石去叫了,也不知道在哪里绊住了脚,一个也没见着。”宋大伯娘拿着蒲扇扇风,“这天是越来越热了,你爹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明天再这样我看晌午饭也不用做,改成早晚两顿算啦。”
六月的天热得谁也不想动弹。孩子们都窝水泡子里泡着,大人叫也叫不回来,趁着农闲,不少汉子也在青江里泡着,村长一天几次的来赶人,“回家去回家去,出了事要人命的。”
随着村长的吆喝声,大大小小的男人爬上岸,穿上搭在树枝上的褂子,再掐一把叶子顶在头上往家里去。宋大伯混在一堆孩子里面被村长揪住了。
“哎,我说宋老大,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也跟着孩子闹。”村长给了他一下子。
“这不孙子们都在呢嘛,我站岸上干看着也不是办法。”宋大伯旁边一群小毛头,数一数一二三四五,除了三春家两个太小了,其他孙子都在,还有柱子。
“回去回去,下午可别往水里去了,这几天要下雨,上头水流下来,神仙也看不住孩子。”村长不放心地交代着,“下半晌我再看谁下水,就罚他去做工。”
“知道了知道了,回去我打点井水给他们泡着,”宋大伯带着侄子孙子回家,“这天要热死人了,快点下雨也好。”
拉拉草不怕太阳,天越热长得越好,一长一片。今天夏天干,入伏了也没下多少雨,村长不仅要看着孩子们不要趁大人不注意下水,还要组织村民踩水车,秧苗最是吃水,这个时候少了水,秋天就别想有收成。
春芽带着柱子青土春苗一天能够挖几筐拉拉草,回来洗干净再用开水煮上一刻钟,院子里绳子一拉,一根根的挂起来晒上三五天就干透了,这拉拉草新鲜的时候不好吃,一股子草味不说,筋还特别多,但是烫煮过之后再晒干了,过一段时间泡发了反而好吃,没有青草味不说,还不像一般的菜煮煮就烂了。春芽晒的拉拉草收到冬天,吃腻了萝卜干换换口,无论是包包子还是炖豆腐都好吃。
桂枝挑水去后院浇菜,黄豆也吃水,每天早晚桂枝都要挑了水去浇,几天下来人晒的又黑又油,整张脸油汪汪地泛着光。放下挑子桂枝看着满院子拉拉草:“春芽,拉拉草晒好了给阿奶多拿点。”
桂枝说着把绳上的拉拉草翻个身,“你说这拉拉草,新鲜的也不好吃,怎么晒干了就好吃了呢,还通经络,老人吃了这个腿脚都要利索点。”
青土在一边用抓篱捞刚刚烫好泡在冷水里的拉拉操说:“五奶奶,拉拉草吃了拉臭臭。”
“这小子,”桂枝拍了青土一把,“瞧你满头的汗,也不知道偷懒,去歇一会,这些五奶奶做就好。”
“冬日里没菜,这拉拉草不就是好东西了,”宋阿奶拿着一筐小公鸡进来说,“整日里不是面就是馒头,萝卜干都要省着吃,吃了拉拉草,嘴巴里疮都要少几个。”转头交代春芽,“这是你要的小公鸡,一共七只,都在这呢。四只是村里收的,都一斤出头要二十个铜子一只,拿钱来。”
桂枝连忙去拿了八十个铜子给宋阿奶,才问春芽:“你要这么多公鸡仔做什么?”
“等爹回来补一补,”春芽把鸡仔放进鸡窝里,“农忙的时候存的鸡蛋都吃完了,下蛋的鸡只得两只了,这些天都没有油水,我想着快入伏了,吃点有油水的,要不柱子不给我干活。”
“姑姑,我给你干!”青土探出小脑袋说。大春的大儿子青山比柱子大两岁,已经能当个大人用了,二春的大儿子青土比柱子还小三岁,家里有个五岁的弟弟整天爬高摸低,调皮极了,青土看到弟弟就躲,一天倒有大半时间跟着春芽和柱子。
“好,这些拉拉草晒完我来炒面茶。”春芽端着一簸箩冒着热气的拉拉草哗啦倒进井水里,伸手摸了摸,走到井边摇辘轳,重新打两桶井水。家里有井水就是这个好处,井水只要盖着盖子,什么时候水打出来都是凉爽的,不像河泡子里的水,大中午的热得发烫。
柱子背着一筐拉拉草拉着春苗进来,看到春芽打水连忙说:“大姐水别倒了,给我冲一把。”说着柱子卸下背着的框。
桂枝拍了他一下说:“可不能胡闹,井水凉,你这满身汗再用井水一浇,非要生病不可。”桂枝摸了摸泡过拉拉草的水说:“这个温热的,水也干净,你就这么将就着洗洗吧。”
“阿娘,我也要。”春苗的头发都黏在脸上,小脸红通通的,一看就是热得不行。
“你去厨房,阿娘把水搬进去,姑娘家可不好在院子里洗。”桂枝将刚刚春芽倒进去的拉拉草巴拉出来换一个盆,用木盆舀了半盆温水,才让春芽往里加井水。
柱子蹬了草鞋脱了裤子就往水桶里坐,一边解上衣扣子一边对着春芽说:“热,姐再给我点井水、”
桂枝拿了毛巾浸湿了给春苗擦脸:“咱们春苗大姑娘了,可别跟柱子学,随便脱衣服往盆里泡。”
“嘿嘿,阿娘我知道。”春苗伸着小脸让桂枝给她擦脸,双手浸在水盆里玩。
桂枝捉住她的手擦干了说:“来,衣服撩起来,阿娘给你擦身子。”春苗把小褂撩起来转着圈咯咯笑着让桂枝擦身体。
下半晌日头没那么烈了,春芽看看拉拉草全部洗净烫好挂起来,打了一盆水进房间擦洗了一番,重新梳了头发才出来。
“这个天太热了,”桂枝将木盆收拾好,看看日头说:“把柱子和春苗叫起来吧,睡多了走了觉,晚上又不睡。”
“春苗醒了,在床上醒神呢。”春芽说,“明天没有拉拉草了,阿娘你也歇午觉。”
桂枝打了个哈欠说:“我们大人没小孩子那么多觉,明儿你也歇晌。”桂枝挤了挤眼睛,抹掉两滴眼泪说:“你看你才入伏了,黑了多少,明儿别出去了,晒黑皮子不好看。”
“娘,你更黑。”春芽看着桂枝笑,“娘黑闺女白不了。”
“你这闺女,还打趣起你娘来了。”桂枝走到西厢叫柱子起床。
六月六炒面茶,这是靠山村入伏家家户户都会做的小吃。今年的新麦磨出来的面粉特别香,春芽舀了两瓢面粉,想了想又加了两瓢、
“炒面茶?”桂枝走进厨房看到了问。
“嗯,早半晌我跟青土说了,”春芽看看日头,“过不了多久一准过来。”
“我给你烧火,炒面茶要小火,青土烧不来。”桂枝走到灶台后面。
春芽伸手在锅面上感应一会,拿了一块纱布沾了油将锅底抹匀,这个时候油不能多,只一点点防止面粉粘锅就够了。不一会细微的白烟升起来,春芽舀了一勺面粉进去,用木头铲子来回哗啦着,确保没有面粉粘在锅底,再加一勺面粉进去,就这样一勺一勺慢慢的加,很快锅里是大半锅微微发黄的炒面粉,新鲜的面香和焦香味传了出来。
“好了?”桂枝探出头问道。炒面茶是个技术活,翻炒慢了会糊锅,翻炒快了熟不透,是个既费力气又费功夫的吃食。
“还要一会,”春芽看了看面粉的成色,“阿娘,火再小一点。”
“好。”桂枝答应着,三两根稻草扯着往灶膛里放,灶膛里火苗只能窜巴掌高就熄灭了,桂枝靠灶膛里的灰烬引火。
春芽一圈一圈地翻转着锅里的面粉,面粉从白色慢慢转为灰色,到现在微微地发黄,食物的香气和焦香味愈发浓重。春苗揉着眼睛站在门口看着,柱子从外面跑进来说:“阿爹回来了。”
柱子探头在锅里看了一会问:“姐,炒面茶炒好了吗?”
“快了,”春芽往另外一个锅里放水:“阿娘,火停了。”
桂枝将里面的灶膛点上火塞了几根树枝干柴进去:“这锅里烧开水?”
“是呢,一会泡麦茶吃。”春芽继续翻动着锅里焦香的面粉,直到灶膛一点热气也无,铁锅不再热得发烫,慢慢变得温热下来。
桂枝拿了簸箩出来递给春芽:“先装到簸箩里,凉透了再装进罐子。”
新鲜炒面茶焦香扑鼻,宋老根嗅着炒面茶的香味回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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