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四带着宋大伯牵着牛车拐到后巷又转过两户人家,来到一个两进的院子,门口大门上“宋宅”两个大字,门旁立着块膝盖高的湖山石,青白色,瞧着温润可爱。
宋宅第一进正房三间,没有厢房,只得一个大院子,左右两片宽阔的长廊,院子里空荡荡的铺着青石板,太阳照得青石板发烫,微微反着青光。
门边一个门房一个牲口房,宋大伯叫孩子们下来,宋老四卸了门槛让牛车进屋,院子就是纳粮的时候村民们堆粮食的地方,绕着院墙修了长廊。村民提前一两日把粮食运来,看粮食的人或是门房用凳子随便铺个床或是直接在廊下铺了草甸子囫囵将就一晚。宋老四还将左边的长廊拓宽,又让宋阿爷编了几挂竹席子,有人在廊下睡觉就挂上,要想多舒服是没可能,但是纳粮的时候气温尚可,有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足够了。
第二进院子正房同样三间,左右厢房各两间,第一进正房住着宋老四夫妻,第二进原本春花春蕊姐妹,春花月前已经嫁去了府城,春蕊一个人在家正无聊得很。宋大伯一行人到了门口,春蕊就听到声音跑了出来。
春蕊出来给宋大伯问好,然后拉了春苗进屋:“你跟我一起住。”
宋老四指着东厢两间屋子,“小子们都睡这边,赶紧把东西放好,中午去林家铺子吃小炒。”
等孩子们放好行囊,宋老四带着一群人走去宋盐菜,叫上宋四婶春芽一起去了林家铺子。
宋大伯送了孩子们吃过晌午饭等日头西晒一点就独自赶着牛车回去了,留下一帮七八十来岁的毛小子给宋老四。
第二天一早宋四叔去买了两屉酱肉包子回来,足有二十个;宋四婶煮了一大锅粥,配着盐菜全部吃光光。宋四叔看着明显没吃饱的侄子侄孙,拍手扶额:“我又忘了他们有多能吃!”
宋四婶将家里的糖油果子各色点心全部拎了出来,总算将这一帮半大小子糊弄饱了。吃完朝食,宋四婶赶忙去宋盐菜开铺子,宋四叔带着柱子一行在县城里又吃又逛,玩得不亦乐乎。
城南的铺子花样多,油纸伞,木陀螺,大刀长枪,全是半大小子眼红心热的玩意。青山挑了一柄木刀,青石挑了陀螺,青土看着柱子,最后两人都挑了一柄大刀,宋四叔给春芽两姐妹买了两把紫色的油纸伞,上面还画着鹅黄的迎春花儿,颜色特别鲜亮。
孩子们拿着大刀在路边就比划起来,宋老四看见了说:“东西收好的,晚上带你们去韩家班看戏去。”
韩家班是常驻青山县的武戏班子,里面不是武生就是老生,一个个阳刚威猛,青山县城包括周边总是喜欢请韩家班。韩家班的武生听说十八般兵器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最出名的还数大刀。韩家班个个会舞大刀,还是双刀,每天演出必有经典的《双刀会》和《单刀会》。
《双刀会》一人双刀舞起来整个戏台上只见刀光闪烁,几乎不见人影,这是戏台下还会喝彩声不断,等到过一会再出一人双刀,在戏台上你来我往,刀刀相碰哗哗作响,看得人无不眼热心跳、张口咋舌、目瞪口呆、心情激荡。《单刀会》是一人宽刀一人长枪,戏台上刀劈枪挑、横档竖刺、刀来枪往、腾挪抵挡,戏台下看客无不握紧拳头,紧跟着左躲右避,仿佛这刀朝着自个面庞劈来,这枪冲着自己胸膛刺来,一时只听得台上喘气声呼呼作响,台下看戏人紧张得屏住呼吸安静如鸡。
男孩子们逛街看戏好不快活,春芽带着春苗或是在家里陪着春蕊玩耍,或是去宋盐菜陪着宋四婶聊天看铺子。宋四婶看到侄女女儿们过来,去旁边的点心铺子叫两盘点心,后院再烧一壶茶,娘们几个又吃又玩。
春花嫁出去家里只有春蕊一个,平日里不是跟着爹娘看铺子就是一个人在家,春芽春苗来了,春蕊将梳妆匣子搬出来,去主卧拿了宋四婶的梳妆匣子,描眉画眼在屋子里扮家家。
宋四婶知道了还给她们买了绢花和人偶,三个女孩儿一个穿了宋四婶颜色老深的大褂扮演挑剔的婆婆,一个扮演受气的小媳妇,一个扮演不受待见的小孙女。
春蕊住县城平日里家长里短的故事听得多,扮演起婆婆来活灵活现地,一会挑剔春芽端过来的茶凉了,一会使唤春芽捶肩按腿,春芽听宋四婶讲过,扭扭妮妮地扮演着受气小媳妇配合春蕊,只看得春苗眼圈红红地说:“春蕊姐姐坏。”
春蕊楼着哭鼻子的春苗笑:“你啊,快保佑你姐姐不要摊着这么一个坏婆婆。”
也不知道是春蕊演得太形象了还是春苗被春蕊的话吓着了,当天夜里春苗就做噩梦说胡话发起热来。等宋四叔连夜敲开济民堂的门请了大夫上门,一碗药灌下去春苗被苦得彻底清醒了,哭哭唧唧地说着“不要大姐出嫁”“不要坏婆婆”的话来。
宋四婶知道了原委哭笑不得,勒令她们不许再玩这些。
春蕊将将才大春苗一岁,但是在县城见识多,自家爹娘和大姐春花又宠得紧,胆子不大耳朵不小。这一年宋四婶忙着教育春花婆媳妯娌之间如何相处,免不得拿县城里东家长西家短来说事,春苗其他没记住,这坏婆婆折腾人的方法记了不少,正愁没地显摆,春芽两姐妹来了,她把积压了一肚子的故事全部演出来,春芽只觉得好笑,胆小的春苗一下子就被魇住了。
春苗受惊一事很快过去,三个女孩儿又玩起了其他的,这个花那个朵的扮新娘子。春蕊见过春花的新娘妆,三个小姑娘对着模糊的铜镜将自己擦得面粉儿似的白脸,血红的大口。春芽一直躲,不相信春花这样子上花轿,春苗倒觉得粉白白的脸儿红嘟嘟的嘴巴很好看。等宋四婶回来看到三张大白脸儿,春蕊还好,春芽和春苗的黑脖子被白脸儿衬成黑炭似的不由得笑弯了腰。
宋四婶于是三个女孩儿一起教,蔷薇粉又香又白,不适合春芽姐妹,香味在乡下引虫子,脸涂得太白反而更显的耳朵脖子黑,一看就跟戏台上的假人似的。宋四婶拿出一罐浅灰色的米粉儿:“这个粉你别看着发黄,涂上去就看不出来了。”说着在春芽脸上稍稍涂一层,春芽的脸立马看着白净了些,和脖子差别也不大,不像刚才脸是白脸脖子是黑脖子。
宋四婶又拿出胭脂挑了一点点在手心里化开,用指腹挑着在春芽的脸颊上抹了一点,再用另一个手心将脸颊揉匀,春芽的脸蛋立刻粉里透出红来,娇美极了。看得春蕊和春苗两个围着宋四婶:“阿娘,阿娘我也要。”“四婶,四婶给我也涂上。”宋四婶拿出两朵绢花插在春芽的鬓角端详了一番才放春芽在一边坐着,给两个小得同样描画起来,只是春蕊白,用的是蔷薇粉,春苗和春芽一样用的是米粉。不一会三个小姑娘都焕然一新,宋四婶高兴得带着她们逛铺子,宋四婶的熟人看见都说:“哎呦,这是哪来的这样俊俏的小姑娘。”
宋四婶笑着说婆家侄女走亲戚来玩,春芽抿着嘴笑,春蕊和春苗头抬得高高的,挺着小胸脯恨不得别人多夸她们两句。
不出门的时候春蕊拿出丝线教春芽和春苗打络子,什么如意结双喜结,春苗人虽小,一学就会;反而是春芽,线头老是穿错,直说打络子比做菜难多了,不一会就收手不干,站在一边看两个妹妹十指翻飞,很快便打出一个络子来。春苗抿着嘴笑,她和春蕊咬耳朵:“阿娘说,阿姐手上有嘴巴吃针。”
春芽针线活一直不好,好好的针拿手里一会就不见了,她自己也说不清掉哪里去了,连线头也找不着,桂枝怕针扎着人便不再要她帮忙做针线,总想着大大就好了,这一拖,春芽的针线再没好过。
春蕊和春苗编了好几个络子出来,宋四婶看了忍不住夸春苗:“这个配色好。”原来春苗在同色的丝线中间夹插了同色系颜色却更浅的丝线进去,打出来的络子颜色更娇嫩一些。
因着出门作客,春芽和春苗都系了裙子,配上新编的络子,宋四婶看了忍不住说:“嗯,好看,你们都有小姐的样子。”
一行人直住了七八天,还是宋大伯来牛车拉了他们回去。春蕊一手拉了春芽一手拉了春苗,眼泪汪汪地不肯放春芽姐妹回去。还是宋四婶看不下去,拍板:“乡下凉快了,春蕊回去住一阵,看看爹娘也好。”宋四婶一句话,春蕊立刻跑回房间:“我收衣服,你们等等我。”
春蕊到了乡下立刻跟着柱子捞鱼,和春芽结伴上山,掐花捻朵,好不快活。等宋四叔夫妻来接的时候看到黑了一圈壮实不少的春蕊,四婶忍不住扶额,“你这是晒了日头晒月头,整天在外面野,就没住家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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