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村长对着宋家人说道:“今年的春耕也快了,我家今年也种早稻,让春芽到我家来育苗,我给她开工钱。”
“芽妮儿带着孝呢。”宋阿爷迟疑地说道。
“我不忌讳这个,”村长摆了摆手,“刚才我去看了,春芽家里静悄悄的,没个生气。还是孩子呢,不能就这么闷在家里,小孩子们伤了心伤身子,没有大人带着走不出来,根子又不在家,算个什么事呢。”
宋阿爷叹了口气不说话,宋大伯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
“下个月,过了桂枝六七,宋阿爷你带着春芽来,看看需要什么先备起来,到时候县衙也有人来。麻衣就穿里面吧,外面套个褂子,春苗也带过来,我家小孙女跟她差不多大,两个人作个伴也好。”村长再次摇头阻止了宋阿爷的话,“我不忌讳这个,让孩子出来走走。”
第二天宋阿奶一早来到春芽家,柱子在厨房吃朝食。
“你阿姐呢?”宋阿奶从堂屋走出来问端着碗喝粥的柱子。柱子指了指桂枝生产的房间,宋阿奶走过去在门口看到春芽坐在炕上发呆,春苗扯着春芽的衣角抱着膝盖坐在春芽旁边。
“你阿姐这样多久了?”宋阿奶皱了皱眉头,春芽姐妹俩就像没听到她说话一样。柱子放下碗走过来说:“阿姐没事的时候就在这屋子里坐着,一坐能坐大半天。”
房间还是桂枝去了之后的模样,炕上的稻草早收干净了,架子也没有搭回来。炕面已经收拾干净了,床尾堆着稻草帘子和几卷铺盖,春芽就这么蹲坐在炕沿上,两眼无神。
“芽妮了,春芽啊,”宋阿奶抱住春芽,拍打着她的后背:“你这是魂走去哪里了啊?你这是要心疼死阿奶啊。”
“阿奶,你说,”春芽被宋阿奶拍醒了,这才抬起头看着宋阿奶:“那天我要是没去镇子上玩阿娘会不会就没事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贪玩,我就不该出去,我就不该离开阿娘。”
“春芽,春芽,阿奶的乖孙女啊,”宋阿奶眼中流出浑浊的两行泪,哽咽了半晌抚摸着春芽的脑袋:“你娘是生孩子去的啊,关你什么事啊。你是能替你娘疼还是能替你娘生啊?”
宋阿奶抹了把眼泪,又抬手狠拍了春芽几下:“你个傻孩子,你这样你娘怎么放心得下?”
“可是,阿奶,”春芽疑惑地问道:“娘怎么也不托个梦给我?娘是不是生气了?我不该去集上的,我要是陪着阿娘,娘就不会走了是不是?”
宋阿奶把春芽拉下来,使劲拍打着春芽地后背:“芽妮儿,你醒醒啊,芽妮儿,你会回魂啊。”宋阿奶一边打春芽一边骂桂枝:“桂枝你个不省心的,你怎么忍心看着娃娃们就这么过日子?桂枝,你快把春芽的魂给我放回来。”
“奶,奶,不要打我阿姐,我不要娘了,你别打阿姐。”春苗站了起来拉住宋阿奶的手哭道,柱子跑了进来默默在旁边抱着头蹲下在一边也哭着叫阿娘。一时间宋阿奶的叫骂声,春芽的自责声,春苗的阻止声,柱子的嚎哭声乱着一团,只听得春芽家对面正在扫地的二春媳妇赶忙丢了手里的扫帚跑到春芽家里,愣了一会才走进来拉开宋阿奶,安抚春芽姐弟几个。
宋阿奶看二春媳妇楼着春芽姐妹哭,自己也抹了一把眼泪,将柱子赶了出去,拉着春芽春苗姐妹,也不管春苗年纪小,给他们细说起来:“这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跨在鬼门关上,谁也说不准活下来的是哪个。你们都是你娘拿自己的命拼命生下来的好孩子,你娘只有想着你们好的,哪里会怪你们呢。”
宋阿奶慢慢地给春芽春苗说生孩子就是挣命,挣来孩子当然好,可要是挣不过那就要把自己的命也赔上。村子里谁是生孩子去的,咱们家里特地请了济民堂的老大夫了,可是老大夫治病不治命啊,这都是命,都是你娘的命。宋阿奶人老了,经过地事多,说起来不酸不苦的,倒是二春媳妇陪在一边泪汪汪地点头给春芽春苗抹泪。
春芽几个抱着宋阿奶哭着一团,宋阿奶陪着几个孩子住了一晚,又把宋阿爷叫过来押着柱子到自己屋里睡,宋阿奶也拉着春芽春苗回房里住。原来自从桂枝去了,几个孩子团在一起一直住在桂枝生产的房间里,宋老根一开始没在意,后来出去县城做工了,直到宋阿奶来了才发现,这几个孩子把日子过成这样。
出了正月,桂枝烧过三七,这次宋老根回来了,带会来一包脏衣服,第二天一早收拾了一包袱衣服又去了县城。
宋阿爷和宋大伯带着柱子去买了头四岁的小牛犊子回来,柱子每天牵了牛去山脚下吃草,还偷偷给牛喂了黑豆吃,恨不得跟牛一起住牛棚里。
宋阿爷宋阿奶来了之后,春芽不再有时间整日发呆,她记着答应桂枝的话,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柱子有了牛,春苗也重新有了笑脸,宋阿奶看着春芽终于把日子过顺了才和宋阿爷回到二春家。
宋阿爷带着春芽去村长家里育秧苗。村长通知村民想种早稻的三月三到村长家,春芽一起教。村里大半的人家都打算试试早育苗,于是要育苗的人家或是几粒鸡蛋或是一把青菜或者一碗豆子都给春芽送了束脩来。春芽无事闭门不出,大家便把东西送给了宋阿奶。
村长挨家挨户的通知到了,到时候村子里想跟着春芽学育苗的人都可以到村长家看,都去跟着学。县衙也派了司农令来看,从育苗开始司农令会一直住在靠山村,看怎么育苗,看怎么插秧,看秧苗的长势,看早稻的收成,看二茬稻怎么长,也看二茬稻的收成。所有这一切不仅要登记成册,还要村民们按手印佐证。
春芽家新丧,家里又是只有几个孩子,宋大伯今年总算是有空房间了,便将春芽育苗的框子全部搬了过去,替春芽家三亩水田育苗。村子里也有不少跟着一起育苗的,有些人家看到还要背苗框便放弃了,有些人家随便拿了竹筐对付着,也跟着育上一两亩新苗,村长家里地方大,一排厢房全部用来育苗,一口气育了十亩水田的新苗。司农令天天拿着纸笔跟在春芽后面不停地问问题,问得春芽摸不着头脑,还是宋阿爷知道得多,日日跟着春芽一起才算回答了司农令的问话。
宋阿爷陪着春芽天天在村长家里忙活,等桂枝过了七七,春芽姐弟几个除了重孝,小秧苗已经有手指头长了。村长带着村民门开始清理沟渠,预备着春耕。这个时候春芽终于不用天天去村长家了,春芽带着弟弟妹妹再次窝在了家里。
村长再一次来老春芽家,这一次家里有宋阿爷和宋阿奶。村长拿了两个银元给春芽,春芽拒绝了:“村长,我想上山挖几棵树。”
靠山村的村民平常上山捡些柴火树枝还行,但是轻易不得上山砍树,砍树要出钱不说,砍树还要村长同意了,砍了树还要在旁边新种一棵,种活了为止,种不活重新种。这是大正朝的新规定,伐一棵种一棵,烧炭更是抓得很紧,唯有指定了地方的树木才能砍了烧炭,勋贵人家都自己请了烧炭翁烧炭,烧碳人没了山没了树,成为了被大户大家供奉的手艺人。
惊蛰过后,春雨也下了两场,土地早已化冻。春芽带着柱子上山圈了两棵梨树,两棵毛桃,两棵橘子树。梨树是甜水梨,每年轮不到孩子们来摘就被鸟吃了。毛桃果子也不大,桃毛沾在身上痒的不行,也没什么人摘,果子掉地上烂了又长,山上倒是不少毛桃树。橘子是酸橘子,不要说人,鸟都不吃。宋阿爷陪着春芽上山,春芽要什么树,宋阿爷都说好。
春芽挑的树虽然不小,也不是什么成型的木材,也就一人多高的样子,村长便同意了,也不要春芽另外种树。宋大伯挑一日带了大春二春几个上山帮着把树挖了,用牛车拉回来。甜水梨一棵种在春芽家后院,一棵种在宋大伯家的院子里,桃树和橘子树种到了旱地的地头。
都说“人挪活,树挪死”,春芽要移栽那么高的果子树,村民来看稀奇,虽然树根连着泥土老大一坨,还用麻绳绕了一整圈,大家还是担心能不能活。好在几场春雨过后,几棵树都活下来了,就是花开的稀稀落落,头一年也没结几个果子,果子不等长大就掉了。春芽见了在树根周围埋了不少肥,慢慢养着。
春芽头年埋在盆里的柿子核长出了好几棵小苗。春芽给大春二春几个院子里都种下了柿子树苗儿,自己后院也种了两棵,还把长得最好的一棵让宋四叔带回去种在宋盐菜后面的小院里。宋阿奶和宋大伯娘看春芽埋头种树,都说好,说秋上也要有果子甜甜嘴了。
“阿姐,你看燕子又回来了。”春苗指着廊下的燕子窝,里面一双燕子叽叽喳喳地叫着。春芽眼前浮现去年的光景,燕子叽叽喳喳,春芽爬着梯子上去看有没有鸟蛋,桂枝担忧地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春芽不由地呢喃着:“阿娘,燕子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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