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宋老四送了春芽回来，也不知道他们跟春芽说了什么，春芽的精神头明显好了，整个人充满了干劲，不管是说话神态还是干活姿态，仿佛前一阵子压在她身上的包袱全不见了，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宋阿爷也不知道自己同意她退亲对不对，只是看着春芽松快不少，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噙着笑。宋阿爷在心里对自己轻轻说道：“我要好好活着，给咱春芽撑腰。”

宋阿爷让春芽好好做两个菜，又让柱子去把宋大伯宋大伯娘叫过来。吃了饭宋阿爷与宋大伯宋大伯娘商量去赵家退亲的事，宋老根桂枝都不在了，这件事只能宋大伯和宋大伯娘出面去办。

宋大伯娘听完轻轻吁了口气说道：“说来这个媒还是我牵的。桂枝根子还在的话，这个亲事没得说。只是过日子，谁能知道明朝起来是下雨刮风还是好日头？”

宋大伯娘拉了春芽在身边坐下：“你爹娘没了，这一年多多亏你呢，也是苦了你了。”说着转头看向柱子春苗：“春芽这都是为了你们，你们不能忘本。将来哪怕你们对春芽不能当亲娘那样孝顺，也不能差了。”

“伯娘，我知道，我都听阿姐的。”柱子经过两天也知道春芽这亲事是退定了。柱子一会心里高兴，觉得自己肩头担子不是那样重了，一会难过，这是爹娘给大姐定的亲事，大姐说不要就不要了。

柱子不知道春芽心里是怎么样想的，听了宋大伯娘的话低了头说道：“我会听大姐的话，我努力干活，不叫阿姐吃苦。”

春苗看着大家，默默地不出声。春苗不知道退亲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大姐以后不会嫁人了，要一直跟自己在一起。春苗伸出手抓住春芽的一个手指头，看着她笑。春芽揉揉春苗的脑袋，也回了她一个笑，两姐妹笑着依偎在一起。

宋大伯娘指了两个小家伙说：“这两个不把你当亲娘孝顺，我来打他们。”木头和林子在宋阿爷和宋大伯怀里露出长了四个小米牙的嘴巴“娘娘”“伯娘”地叫着。

“老大家的，你明天先去赵家，咱也不能耽误人家。”宋阿爷将木头的手从嘴巴里掏出来，拿出帕子给他擦手指头，擦完手又擦流下来的口水，收拾好木头才说道：“最好把日子定了再去请村长和媒人来解契。”

宋大伯宋大伯娘先去找了靠山镇，找到了装神弄鬼的万神仙。宋大伯宋大伯娘按着镇上人的指点来到万神仙家，万神仙居住在镇尾，一排五间青砖黑瓦大屋子。

“这家看得挺气派的，怎么能干这种事呢？”宋大伯站在院门口看着高大的屋舍说道，宋大伯娘抬手敲门，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出来引他们进去。

万神仙尖嘴猴腮，一双三角眼只一点点黑眼珠子，典型的三白眼，两个颧骨高耸着，中间一个塌鼻梁，嘴巴倒是小，两片嘴唇薄得跟刀子似的，一口牙黑了两三个，不留神还以为她嘴巴里有好几个洞，与其说她是神仙还不如说她是黄鼠狼成精。

万神仙穿着酱紫色绸缎衣裳，下面系着青色的裙子，头发梳得光滑油亮，团团在脑后挽一个发髻，坐在堂屋主座上。宋大伯娘看着万神仙年龄不大，看起来比宋大伯娘还年轻几岁，装扮得有些花俏，头上左右簪着两朵花，一朵绢花一朵鲜花。

“我们是靠山村宋家啊。”宋大伯娘坐在万神仙下首左侧，宋大伯挨着宋大伯娘坐着。刚才引他们进来的小丫头端来两碗盖碗茶。宋大伯娘拿起盖碗掀开盖子看了一眼，碗里有红枣菊花等物，散发着一股甜腻的味道。宋大伯娘放下茶碗，并没有喝，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出声盯着上首的万神仙看。

万神仙举起茶碗，接着茶盖遮挡打量眼前两位，宋家人，五十左右的年纪，一男一女同时出现，应该就是赵家人嘴里的宋老大夫妻了。万神仙扯起来嘴角，轻啜一口茶水放下茶碗说道：“俩位来找我，想是有事？”

万神仙脑子飞快转动着，这些天打听来的消息，宋家一家在靠山村威望颇高，宋老大收菜，大半个村子靠这个赚花销，村长跟宋家关系也好，还有一个宋老四，脑子颇灵活，为人也不错，很是体贴兄弟。万神仙看着联袂而来的宋老大夫妻有了决断。

“靠山村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个影子，凡是有因必有果。”万神仙开始云里雾里拽起了书袋子，“这世上地人都是天下的星宿下凡，心宿二毕宿五轩辕十四这样自然是好的。你家双生子属木，奎宿为西方第一宿，难免有些贵重，越是贵重之人磨难越是要多些，这些都是小事，有法子可解。”

万神仙住了嘴，等宋大伯娘接她的话。宋大伯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青石地砖，心里头想着这老婆子说话比教书先生说得还难懂。宋大伯娘盯着万神仙张张合合的嘴巴听了半天才弄明白，万神仙这是打算背弃赵家，向宋家要钱。

宋大伯娘并不去问什么法子解，而是想要不要花几个铜子从万神仙这里买来赵家的姓名。宋大伯娘想到宋老四说的，并不要问明白究竟是赵家谁来的，只要明确万神仙知道双生子这件事。拿了这个藉口压制住赵家就行，宋家与赵家是退亲不是结仇家，两家还要在一个村子里住着，大面上不能扯破了。

“你是如何知道我宋家有一对双生子？”宋大伯娘想了想，还是想知道是什么人使坏。

“这个么？”万神仙弄不清宋大伯娘是个什么想头，但是她还是想要宋家请她去做法事，好赚一注钱财，于是半透半露模模糊糊地说道：“你们都是一家的，哪里要来问我这个外人。”

宋大伯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问道：“可是姓赵的来胡说八道？”

万神仙惊了一下，看着宋大伯暗道情形不对啊，万神仙端起茶碗喝茶，不再开口。宋大伯娘知道了原委再次懊恼自己识人不清。宋大伯娘跟着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宋大伯看着宋大伯娘走了，歪着头看了万神仙两眼气呼呼跟着走了。

这家女人当家，万神仙放下茶碗，手指头敲打着桌面想着，按说女人心软，我都把话说道这个地步了，没道理宋家不要我做个法事送送灾星才是，难道我说得太轻了，他们没听出来？乡下人就是这个不好，什么都要说得透透的。万神仙叹了口气，决定宋家人下次再来直接说要何如如何做法事，宋家才会如何如何好，这天底下就还没有不被她万神仙唬住的人。

宋大伯娘走出来爬上牛车不说话，宋大伯气呼呼牵了牛车往靠山村走，越走步子越重，走了好久才瓮声瓮气地说道：“春芽是宋家第一个女娃儿，命怎么这么苦？”

宋大伯娘知道宋大伯气不顺，她自己气也不顺，自从宋老四在靠山村收菜，整个靠山村的人都捧着宋家人，哪家做席都要请了宋家人去。特别是春芽教了靠山村人育苗，村里人哪个看到春芽不是和和气气的，连村长看到她也要客气几分，哪家女孩儿有这个体面。

宋大伯娘回到靠山村去赵家如何分说春芽自是不知。

过了两日，春芽梳了妇人发髻，用黑色的头巾包了脑袋，跟着宋阿爷宋大伯宋大伯娘一起去了赵家，村长和媒人已经提前来了。赵家一家人等在院子里，看到宋家一行人早早迎了过来，赵三石娘拉着春芽的手直说：“我是真心喜欢你，真心想要你给我做儿媳妇儿。”

宋大伯娘将春芽拉到一边将装了聘礼的荷包递了过去，赵三石娘接过荷包，当着所有人的面倒了出来，一个一个地数了五十个银元，才将银元重新装进荷包交给了赵三石爹。

赵宋两家在村长见证下解了契，当初见证结亲的媒人也拿出了印章盖了上去，这一桩婚约便算解除了。

“春芽，我心里是真的喜欢你，把你当我亲闺女那样疼着。”赵三石娘还想拉住春芽说话，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哪里知道我们娘俩没缘分呢。”

“婶子，一直以来谢谢您的关照。”春芽低头弯腰深深地鞠了躬，仿佛无事发生。

“哎，哎。”赵三石娘叹息着还想说什么，被赵大嫂扶去了房里。赵三石娘扶着右腰，一歪一扭地走着，好像受了伤的模样，赵大嫂已经显怀了，面色讪讪地架住了婆婆，小心地挪动着脚步。这婆媳二人一进房间，堂屋里便没了声音。

赵家男人都沉默着坐着，赵三石爹按照村长和媒婆的指点在解契书上按手指印。赵三石躲在屋里没有出来，还是赵家大哥拉他出来按了手印，解契书成，从此两个人不再是未婚夫妻，没关系了。

别人解了契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春芽这里却梳起了头发，做了自梳女，在官府做了登记，缴纳了罚金，从此不需要再说亲事。赵三石重新回到了婚恋市场，成为了需要媒婆关照的单身小伙子。

自梳女——岭南一种特色女性，女子因为种种原因决定终身不再嫁人，单身过一辈子，这样的女人解开姑娘家的发辫自己把头发梳成已婚妇人的模样，表示不再出嫁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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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自梳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