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天气一直不好，等到四月天气总算恢复了正常，日头一天天晒得人们都脱了冬衣，换上了夹衣。靠山村不再是灰蒙蒙的一片，鲜嫩的小草越发茂盛，枯黄了小半年的树枝也发了新芽，一丛丛桃花梨花杏花粉嫩嫩热热闹闹地开着，旧年梁上的燕子又回来筑巢了。

赵宋两家静悄悄解除了婚约，本来没什么风浪才是。只是前些日子赵家母子天天往柱子家里跑，靠山村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突然赵家人不再往宋家去，还有人看到春芽梳起了妇人发髻，两家闹掰了的留言便传了开来。

这些流言蜚语一开始只是小范围传着，赵宋两家闭口不提，其他人也不好问到脸上去。赵三石和宋春芽定了亲又解除了婚约这件事就这么模糊了过去。

这一日宋老四回到靠山村和宋大伯宋大伯娘商量了一下转头去了村长家。村长家在村东头，与宋大伯家隔了十来户，走路过去一会就到了。村头有小孩子们玩耍，宋老四看到了青山，掏出一包甘草糖给他，让他给大伙分了吃。

“谢谢宋四叔。”孩子们有糖吃，纷纷叫嚷着谢了人围在青山身边。村头槐树有些枝条已经开花了，星星点点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村长，我想这两天把菜收了。”难得好春光，宋老四和村长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说话，和煦的春风轻轻柔柔吹着，整个人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这么早？”村长看着自家院里头的小油菜，刚刚长成，挖也可以，再等几天长大些更好。

“春花怀孕了，害口得厉害，来信让我把春芽送过去陪陪她。”宋老四有些开心地说。

“这样啊，春芽避出去也好。”村长知道赵宋两家的事，村子里最聚到一起窃窃私语的人不少，特别是看到赵家人，会忍不住指指点点。只是还没等村长走过去阻止，人群便已散开了。春芽在家里不出来不知道，赵家人这两日也羞得躲在家里。

“我也是这样想的，为着这个跟人犯口舌不值当。”宋老四心里说，我现在就收了菜，看哪家还有话说。

“春芽真的不再嫁人了？”定了亲又退亲的不是没有，如春芽这样自梳的还是第一个。大正朝连寡妇都是鼓励再嫁的，不论男子女子过了二十只要没有婚假都要缴纳双倍的丁税，一年足有十个银元。

“春芽是这样说，已经纳了十年的税银。”宋老四摇了摇头，宋阿爷宠着春芽，由着春芽想怎样就怎样。春芽一个金元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宋老四怀疑春芽手头有更多的银钱，钱是春芽的底气也是春芽的胆子。

村长听了便不再多说，转而说起了菜苗：“老四啊，现在菜苗也太小了些，村子里怕是好多人家不愿意呢。”

“这个好办，大家伙收了菜继续种，我再收一茬就是了。”宋老四双脚并到了一起轻轻敲击着，他不在意的说道：“现在种，一个多月又能收了，五月底我再来收一茬。”

“再种一茬菜容易，可是六月份再种庄稼就晚了，地不能白空着啊。”村长老脸皱巴着，今年靠山村的日子不好过。

“不会空，村长你跟他们说种黄豆。黄豆我也收，种黄豆还可以养养地，妨碍不了他们种萝卜种麦子。”宋老四算得好着呢。

“这也行，”村长竖起指头算了下，一茬油菜一茬黄豆再加一茬萝卜，顶得上一亩水田一年的收成了。村长疑惑地抬头：“你要得了那么多黄豆？”

“要得了，只是坏的烂的我可不要。”宋老四歪头看着村长，“我知道村长你好心，只有几家也忒懒了些，靠天长靠天收的，一年年尽种些瘪谷子出来，我可不要。”

“知道，你哪次收菜我没给你坐镇。”村长白了宋老四一眼，摇了摇头，话里带着村长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无奈和心疼：“有些人浑身长满了懒骨头，白瞎了好好的地。”

今年麦苗长得晚，眼看着到了麦收季节，麦仁儿还是不够饱满，村长一天几回看着，嘱托村人再等几天。同时村长将过两日收菜的事说了，让村民挖了菜赶紧再种一茬，五月底六月初宋老四还要来收，还有宋老四今年还要加收黄豆。这一连串的消息总算抵消了春麦欠收的难过，靠山村村民纷纷议论着宋老四仗义，一时大家忙着挖菜苗洗菜苗，等着宋老四拿铜子来买菜，眼见着有铜子到手，春芽和赵三石的事也没人去说了。

宋老四照旧拿了一袋子铜钱回来收菜，收菜地点依旧在宋大伯家，只是今年检查菜苗的是春芽。嫩嫩的小油菜清新爽口，只是不压称。

张家媳妇看春芽脸嫩，菜苗上又洒了一瓢水才担过来，春芽也不说话，只将框斜放着，菜苗一棵一棵立起来放到一边，再去看别人家的。张家媳妇想说话，春芽抬起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看，张家媳妇只觉得春芽眼里有股子说不出的气压，闷闷地蹲下来一棵一棵将菜苗拎起来甩水。

“我跟你说，春芽看着好凶。”张家媳妇收了铜子挑着空框同林家婶子一边说话一边往家里走，“我被她看了一眼，心里头突突地，都不敢大喘气。”

“春芽是大师傅呢，你可见过女人做大师傅的？”邻居算着今日拿到的铜子，想着去割两刀肉，麦收了要给家里汉子补补。

今年麦子收成不好，县衙到现在没有减税的通告，再一纳税粮，村民留到手里的就更少了。春上天气不好，出去干活的也没几个，家家户户没有余粮也没有余钱，日子眼看着不好过起来。今日宋老四收一茬菜，过个多月再收一茬菜，只要勤快些，百十个铜子总是有的，填补些家用也好。

春芽将盐菜腌好，便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去府城。

春芽留下五个银元给二春媳妇，请二春媳妇帮忙请人和柱子一起收麦插秧。

“柱子，二嫂会请人来割麦插秧，我跟二嫂说了不管饭的。你们顾着自己就行。”春芽整理好包裹细细地交代着：“夜里看晒场，你和二春哥一起去，好好跟着二春哥学，不要只顾着睡觉，夜里惊醒些。那税粮，你跟着大伯，别自己个人往前冲，牛车要看好了。”

“阿爷那两亩山地，种麻，里面分散着点点黄豆养养地。”春芽算着家里的几亩地：“高粱我们没怎么吃，种一亩纳税粮就好了，柱子春苗有空把另外一亩种菜，小油菜籽我撒在后院了，一指长就可以移栽，你们别忘了，你们忙不过来，请二嫂帮忙，有什么等我回来再说。”

“头茬青麻收了柱子你全部抽成麻线，今年的夏衣就靠这些青麻了。麻线抽了拿与大伯娘。”

“我跟二嫂说好了，瓜苗豆苗都给我两分地的，到时候栽在后院，别忘了搭架子。柱子春苗你们跟二嫂学着栽，别让二嫂一个人忙活。瓜苗豆苗活了之后别忘了撒点大蒜水，柱子知道怎么配吧？”

“阿爷两亩地旁边的荒地你们有空就去挖一挖，开出来就是我们的。”

“柱子你跟着二春哥学耕地，爬犁先借大伯家的用，等我回来再找木匠做一个。地要多翻几遍，草灰和后院沤的土都要加到地里去，尽量匀一点，牛粪和羊粪也要挖了坑沤肥，别忘了。”

“旱地翻多几次撒点大蒜水，多撒两次。日头好多晒晒太阳，地翻的深一点。”

“今年麦子欠收，纳了税粮都收进库里，咱家不卖粮食。”

“今天春天雪多，回头太阳好，把库里的粮食拿出来晒一晒日头，就放大匾里一包一包的晒，要全部晒一遍，知道吗？”

“后院竹子长得好，柱子把有两丈长的砍下来晒干了，在粮库里搭个离地两尺的架子，能搭多少搭多少，不用一下子全部搭全了。柱子你不会的就去问大伯，知道吗？”

“我跟大伯说了，买生石灰也帮我家买两担，到时候碾碎了粮库边角架子底下都要撒一层。”

“大伯娘说帮我们孵十个鸡苗，回头鸡下蛋了，春苗送十个鸡蛋过去。伯娘要是给你十只小鸡别傻乎乎的全拿回来，十个种蛋最多五六个鸡苗。小鸡你已经会养了，家里下蛋的母鸡也要喂两把碎米，不能全喂糠。”

“木头跟着柱子睡，夜里还是放摇篮里，林子春苗你带着睡，不要放炕上，免得夜里压着了也不知道。木头和林子可以吃米饭面条了，煮地软一点，盐菜别让他们多吃。家里的盐肉和咸鱼你们或是蒸或是煎，尽快吃完，不要留到梅雨季发霉坏了可惜。要是不知道怎么做就直接蒸来吃，阿爷牙口不好，切薄一点，蒸烂一点。”

······

春芽一件件一桩桩的反复交代着，就怕自己忘了哪样。柱子低头听了，春苗拉着春芽的衣服依依不舍：“阿姐，你要去多久？”只有木头和林子傻乎乎地不知道离愁，乐呵呵咿呀呀地吐口水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