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
四处无灯,唯有一抹黯淡的月光,声音传来,应是方礼。
“大郎?”钟踟躇片刻后问道:“母亲她,还好吗?”
“她…”
黑暗中,钟昀看不清方礼的神色,只觉得他欲言又止,心事重重。
“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方礼转身,伸出手递上一件外披来,“婚期将至,莫要着凉。”
钟昀缓步靠近方礼,借助细微的光亮,她看见这郎君发丝散乱在额前,应该是刚刚匆忙所至。
“关于母亲的事情,你可知?”
钟昀蓦地发问,让方礼怔了一下,他似有敷衍道:“关于母亲的事情太多,长姐问的是哪件?”
“自然是关系母亲性命的那件。”
“母亲得的是心病,无药可医,”方礼目光暗淡下来,“这才一直饮些甜汤,想让自己好受些。”
“哎,”钟昀佯装失落,“大郎果然是个孝子”。
钟昀以为,方礼既知自己的父母是一对“怨侣”,就该知道他们的过往。只不过钟昀话以至此,他仍不愿说,钟昀便不想追问他。
不如换个方式。
“这屋内人多嘴杂,我们要不就在这亭中等候吧,”钟昀邀方礼随她落座在竹亭,可方礼觉得已是深夜,钟昀该早些回去休息。
钟昀一面安坐于石凳上,一面又抽泣地自说己拖着这一副病躯,想在父母面前尽孝都不得,确也得赶紧回去,免得碍人眼。
“长姐言重了,”方礼坐在钟昀对面,一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笑道,“今日月色甚美,可不及今日长姐玉容十之一万。无喧当然希望多瞧长姐两眼,一去今日疲乏。”
这方礼出言轻佻,如此一说像是钟昀自己乐意给他“欣赏”,供他“解乏”似的。
“无喧呐,你这小字取太过文雅,不适合我这种俗人,”钟昀挑了挑眉,“不如改一个叫‘闭嘴',更直接点。”
明知钟昀阴阳怪气,方礼也不恼,只说这是母亲给的小字,自己甚是珍惜。
“看来大郎事母至谨啊,”钟昀摊开两只手置于石桌之上,“那如果现下父母不睦日益严重,非要你从他二人中择其一,你该如何做?”
——
钟昀将自己的右手比作方佑慈,左手比做管卉。
而方礼显然被这个问题难住,左手左右摆动,不知如何选择。
无意之间,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钟昀的指腹。二人的手双双似碰到了滚烫的杯盏般颤抖,但又找不到想收回的理由。只是相看了一眼,又带着些许羞怯地躲开对方的视线。
“母亲凄苦半生,又是生养我之人…”
“但是父亲虽知我不为他所出,却待我如亲子…”
话语间,趁钟昀不注意,方礼的眼神霎时间从犹豫变为锐利,他宽大的左手将钟昀双手控制住,然后握紧在掌中。
钟昀立即警惕起来,低声喝道:“你做什么!?快放开!”
如此,她不仅难以动弹,更别说掏出什么暗器防身。
这小子早有预谋。
方礼得逞,一面嗔怪钟昀有意为难,一面又满意地勾起唇角。
他将钟昀的双手拉至耳畔,“今日你在母亲屋中,她可是也猜到你入方家另有所图,然后跟你说了些什么,所以你方才,才这样问我?”
方礼左手力道甚强,钟昀愈是挣扎愈发疼痛。她即将出嫁,不想闹出声响惹出事端,让后面的计划不顺。
于是她索性放松一下,将双手置于方礼手掌之中,又蜷缩起一根手指在他掌中肆意摩擦,直到她看着方礼的面颊愈发嫣红,才缓下来。
“你…”
二人对弈之间,钟昀眼见着方礼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才悠悠地开口。
“是,又如何?”
她手指又动了动,方礼实在仍受不了只好松开。而钟昀趁机用自己左手抓住方礼的左手,再从手掌抚摸至他的手背。
见方礼没有反抗,钟昀满意道:“看来大郎已经做出选择了?”
——
方礼神情松缓下来,无奈笑着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奇怪,钟昀觉得这郎君神情宠溺,好像太过暧昧了。
不对!莫不是他又猜到了什么,在小看自己。
钟昀逼问:“母亲为你,以命相互。她该是你的首选,你何来这样妥协?”
见方礼眼神闪烁,钟昀又道:“是父亲以母亲性命相逼,你才不得不为他做事,对不对?”
“你凭什么觉得上次夜袭伤你的第二人,就是父亲?而帮凶是我?”
钟昀松开手,她没有证据,只是直觉胡纤、管卉步步诱她入库房,不该只是两个女人的斗争。库房乃方佑慈所有,这其中不可能没有他的参与。而那日夜袭她的另一人击她的力道,绝不可能是身怀有孕的胡纤,更不会是病弱的管卉,只可能是个男子。
与库房相关的男子,除了方佑慈,还会有谁?
“长姐?”方礼打断了钟昀的思绪,他托腮向钟昀靠了靠,轻言柔声问:“长姐是气虚?,手好凉啊。这一点底气都没有,不会是没有证据吧?”
钟昀坐起身,抽出一把袖刀指着方礼的鼻尖,“我划破你这张俊脸,看你还说不说实话。”
话毕,她毫不犹豫向方礼刺去,只见方礼一个侧身躲过,左手擒住钟昀拿刀右手。而钟昀反身肘击,正好打中了方礼的胸口。
方礼捂着胸口求饶,没等钟昀收手,紧接着又道:“无喧不知,长姐的脚已经好了。”
糟了,“杀”他之心太盛,既然忘记隐藏自己已经痊愈的病足。
之前岳希希将她家祖传的药方拿出来给钟昀治病,钟昀恢复得极好。但是为了博得欧阳博的欢心,她一直伪装跛腿。
“饶你可以,我这腿伤之事不可再向旁人提起。”
“那是自然。”
“我的意思是,关于我调查伤我腿脚之人也好,我的腿疾已愈也好,都不可向旁人提起。"
“那是自然。”
“你,你就不会讲点别的。”
方礼笑容狡黠,“别的可以讲,但伤你腿脚之人,我必不会讲。”
钟昀不解,“你什么意思?”
“是长姐你说的,不准再提。”
“方闭嘴我就知道你嘴里吐不出象牙!”
钟昀正手刀劈向方礼之时,方裬冲了出来。
“长姐偏心,同礼哥和褚哥都能过招,为什么同我不行!”
——
方祾不善射艺,国子监月测成绩太差,方家只好请了神策军的右厢兵马使赫清涛前来指点。这赫大人治军严肃,教徒弟也不例外,一点都容不得方祾分心,这才没得与钟昀交手的机会。
但也是因为赫清涛的上门,钟昀才确认了她祖母画像反面的鞋印出自军营。
钟昀见方祾出来,立即放过了方礼,“悠儿,母亲可还好?”
“好好好,神医出手哪有不能好的,”方祾抱臂,“长姐,我已及冠了,可别唤我乳名了。”
“好好好,子慎长大啦。“
“子慎....?”方礼眉头弹起,这个表情钟昀唤方褚小字的时候,方礼也曾露出过。
三分惊异,三分不解,似乎还有三分嫉妒。
“对了子慎,”钟昀拉过方褚,“长姐问你,若是父亲和母亲同时有难,当时情况危急,只允你救一人,你选谁?”
“当然是母,”方祾话刚出口,又觉得声音太大,赶紧压低了嗓子道:“当然是母亲,我是母亲亲生的嘛!”
“果然方家出孝子,”钟昀对方褚讲话,眼神却飘向方礼。
方家兄弟三人手足情深,说话做事之间总有些许默契。方祾能这样毫不犹豫的选择母亲,方礼为何要犹豫再三。
方礼不是愚钝之辈,他不会不知,正是管卉爱他之深,甚至远胜对方褚和方祾,才会待他尤为严苛。
他一定是知道什么,才会做出难以抉择的反应。
——
三人话语之间,方佑慈也迎着刘圣手走了出来。没等三人询问管卉情况,方佑慈便赶了他们三人回去。
“你们母亲已经睡下,明早再来看望吧。无喧你送刘老回府,悠儿送你长姐回去,这里有我同子矜照看。”
三人本应声离开,但钟昀和方祾未走远,两人又猫着身子溜回了管卉的院子。
“长姐也觉得有问题?”
“你说你出来之前母亲都是清醒的,这回怎么突然就睡下了,”钟昀趴在窗沿下,“肯定有问题。”
“嗯,确实,”方祾附和道,“不过我们俩武功高强,为何要这样听墙角。”
钟昀回头一瞧,方祾也随她一般趴在窗沿。两人只想了解屋内情况,却得这样鬼鬼祟祟,好不自在。
钟昀道:“对哦,你轻功尚可,拉我一把。”
二人对视一眼,方祾便拉着钟昀,蹬着墙面,麻利地上了屋顶。
钟昀揭开房瓦,只见管卉床边鲛绡帐已放下,看不清里面的模样,只剩方佑慈同方褚在屋内叙话。
那二人声音较沉,钟昀听不大清楚,大意是方佑慈觉得,方家三子唯有方褚侍母细心,自己对他最为信任。
“不论为父同你母亲如何不睦,你终归还是方家的儿郎,你母亲也是仰赖方家。所以你定然要事事以方家为先。“
“现下除了你母亲的身体,你长姐的婚事是我方家的头等大事。子矜,你素来沉稳,莫不要因刘家三娘之事,出什么乱子。”
“原来是害怕褚哥为刘三娘报仇啊,”方祾蹙眉抿嘴,“此事长姐计划周密,莫不是谁传到了父亲那里?“
“谁会告密?”
钟昀回想起来,参与为刘三娘追凶之事的人,除了眼前的方祾和方褚,还有岳希希和....
方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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