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父母

“何妈妈是大郎的乳母,深得他的信赖。我早该料到,在得他信赖之前,何妈妈应先得您的信赖。我说的对吗?母亲。”

钟昀看着管卉倦怠的双眼无力地开合,仿佛这一连串的手段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一般。

“我知晓你们武林中人的脾性。自他接你回来,我就知道你的意图,不该是养伤那么简单,”管卉长叹一口气,“云开,你还是太聪明,可是慧极易伤,反误了人心啊。”

“以母亲的意思,您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我好?”钟昀的目光如刀刃般落在管卉脸颊,她冷笑着告诉管卉,您既知我另有它意,那您是否可知,我并不在意你们方家上下的生死。

管卉仍是一脸平静,和蔼笑着,“孩子,真是如此吗?”

此言让钟昀的心微微一颤,她未想到管卉早已看穿了她的善良并不是出于表面,救下小潞也并非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是否正确。

而是本能使然。

因此,即便是钟昀说着再狠厉的话,也威胁不到管卉分毫。

“那您为何要这样做?”钟昀蹙眉,语气也急促起来,“您可知道我第一次入库就遭人偷袭。方府既有人如此警觉,您拿此钥匙入库,早晚也会被人查出。”

管卉淡淡道:“那又如何?”

她从枕边抽出一本书册来,“这东西放在那沾灰,是个明眼人都知道它是假的。”

钟昀接过书册,微微泛黄的书页上清楚地记载着入库的金银数量。它是上次钟昀发现,放置在密室机关上的账本。

账本应是随手翻动查阅之物,不该被这么放置在无人看顾之地。钟昀第一次瞧见它,就疑心它是假的。

可是管卉为何要冒险拿到它?

——

“正是因为此物是假的,所以,他无所谓谁人看到了他,亦或是拿走他,”管卉捧着钟昀的手翻开账本,“或许被人拿走检举,还会正顺了他的意。”

“您的意思是...?”

管卉手指向一条入库记录。

“成丰四十四年,八月初七,亥时八刻,魏州巡抚献璧县安河溃堤修堤余款三百六十一两,”这正是钟昀当时随手一翻看到的记录。

“魏州、宁平县、清和县三地大旱,从正月到八月之间滴雨未下来。九月后魏州突下暴雨引发山洪,朝廷紧急拨银供其修筑溃堤。但离帝都最近的清和县,快马加鞭传讯也需七日。朝廷的旨意传到之时,应早已过了中秋。那这八月初七的余款,又从哪来?”

“如此相似的错误,皆可证此物为假”。

钟昀恍然大悟,“若是不知灾情生在何时,止于几月,那便会一眼觉得此物记载详实,定可为证。但若稍加核对时间,发现其中错落,便会被扣上构陷的罪名”。

“当人们去纠结真实与否时,往往只会注意到其中的虚假,而忽略了其真实之处,”管卉的手指滑动到写着金额的地方,然后抬眸注视着云开。

“难怪他要将时间记录的如此清楚,原来是拿来混淆视听用的,”钟昀道,“于他而言,这银量何时得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数额。”

钟昀翻动着这记载上千万两财帛的书册,感叹道:“这账本,竟然是‘真’的。”

——

“二十多年前,我的父亲,就是因为这样的一本假账,而获罪入狱。”

管卉将自己涉险盗取账本的缘由,全部告知了钟昀。

那年,管卉之父,御史大夫管越奉命与吏部共查时任右相的司先斌贪墨卖官一案。司先斌是成裕帝尚为太子时的太子少师,自幼陪伴左右,可谓亦师亦友。成裕帝登基后,提拔的第一位大员便是他。

若不是三府六县的联署奏疏,成裕帝根本不会想到司先斌已把手伸到了国库。

吏部尚书仇坤深知成裕帝对司先斌的偏宠,为人又胆小怕事,生怕深究此案,惹得君心不悦。于是怠于查案不说,还为管越舔了不少乱。

可管越素来刚正不阿,且不为人情所扰,见吏部无能更是参奏吏部,惹恼了同侪,遭不少人记恨。

管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到司先斌府上搜查,司先斌却先得到了风声,转移了不少钱财。

唯剩下一本账本。

然而不等管越辨别真假,仇坤先一步将这账本呈到了成裕帝面前。

“这赃物是管大人搜得,下官不敢居功。”

如此一句,便把责任全部甩到了管越头上。

而这账本做了假,被成裕帝一眼看了出来。他未给管越辩解的机会,当即判了这个老臣栽赃构陷的罪名,褫夺了官位,贬为庶人,同时抄家入狱,秋后问斩。

“先帝给裕帝留下了十二位老臣,父亲便是其中之一,”管卉闭眼回忆着过往,“除了欧阳相国以外,裕帝不喜的,要么被问罪下狱,要么被逼解绶还乡。被问斩的,我父亲是头一位。”

钟昀凝视着窗边的残烛,“管大人动了不该动之人,有没有这本账本的存在,他都会是裕帝刑一正百,示警群僚的牺牲品。”

管卉蓦地起身,愤然锤床道:“但若没有此物,他或有一线生机!”

——

以管卉之言,这账本是“凭空”出现的。

管越的手下翻遍了司府,都未曾见过这样一本书册。直至众人将要离场之时,一个官差突然发现了它。

“父亲在司府足足搜查了三日,唯有一个送餐食的小贩来后,才出现了这账本,”管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小贩在街边卖售面点多年,父亲是他家的常客,故而在办差时选择了他来送饭食。”

“贩售面食…”钟昀忆起一人。

而后管越入狱,这小贩花了大笔的银量买通狱卒,见到了管越。

“他拿着父亲的手书来求娶,我未做他想就同意了,”管卉红了眼眶,“管家家破人亡,唯剩我一人。我一届女流不能没有倚仗,况且那时我腹中已有了无喧。”

“云开你可知,”管卉伸手紧握住钟昀的手腕,“我自怀上无喧,便暗自发誓。即便是父亲责备我不守妇德,未嫁而育,即便是付出性命,我也要将无喧生下来!”

“所以云开,”管卉情绪越发激动起来,她屈膝几乎跪倒在床榻上,“求求你,带我的孩子,离开方家!”

——

钟昀离开管卉的院中时,已接近子时。方礼带着刘圣手赶至方府,也惊动了方佑慈。

众人聚集于主母院中,钟昀得以抽身将那账本放回原处。

“说来也可笑,这本‘真帐'已没了用处,所以才被放置于那库房作饵,引你上钩。”

钟昀离开之前,管卉将账本还于钟昀,告诉她这上面不仅是日子时间是假,就连年份也是假。

“魏州旱魃后涝,是成丰元年的灾情。这每一条记录的年号都是后来添上的,”管卉将账本翻至第一页,“若我没猜错,这里撕毁的痕迹,应是记录年号的由历。”

也就是说,这账本是二十年前构陷管越的赃物.。

钟韵折返回管卉处时,回想着管卉讲的故事,独自思索着此事的来龙去脉。

方佑慈入仕之前,应就是那将假账置于司府的小贩。管越为官多年,清正廉洁,是受百姓爱戴的好官,又是照顾方佑慈生意的常客。方佑慈因利所驱,为人利用而陷害了管越,心中有愧,便拿着所有的赏银去看望被关押的管越。

管越自知女儿未婚有子,且执着于要将腹中孩子生下来,于是他利用方佑慈的愧意和憨厚老实的本性,要求他照顾自己的女儿。

“方佑慈无父无母,儿时随着流民,一路乞讨入京,常常食不果腹,能活下来都不易,”管卉回忆着过往,“有一日他突然跟我说他想要读书。我本想着他根基不深,若能教他识字,在外营生也不至于因目不识丁,受人欺辱”。

“可我未曾想到他‘天资过人’,不过是教习数月,识字不过千百,他竟然一举登科。“

“那时日子太过劳苦,无喧又尚在襁褓,我便想着,方佑慈能做个刀笔小吏,我们能得温饱便是足以。可不过两年他连升两品,直到升至中书省主书,却又莫名被贬。我才发现,此人无能才不堪任,位过其能。是因攀附了朝中高官,才得以高中。”

如果管卉没有记错,方佑慈被贬至陨县那年,正是自己的生母发现他在外有染的同一年。

怎么会这样巧?

难道是方佑慈背后之人发现了自己生母的身世,有意将他们夫妻分离?

但方佑慈既不能武,又不掌权,将他贬至千里之外又有何意?

方佑慈既依附他人牟利,那他放任稚儿时的方礼出现,逼自己生母离开,又是为何?

难道是方佑慈为保护她们母子二人而抗命,得罪了他背后之人?

那如今钟氏被灭,自己又出现在了方家该如何解释?

初夏将至,夜间的风温凉,钟昀穿着单衣受不住这风过身,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还有为何方佑慈要将这账本再次做假,引自己,甚至官卉出手。他到底想做什么?

夜风袭身,钟昀禁不住嚏语连连。直到身侧突来了动静,夹杂着体温,她警觉的侧步,而那人早已无声无息地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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