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小雪

小雪那夜,京州的街道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不久便化了。

可在那之后的第三天夜里,暴风雪来势汹汹,积雪没过脚踝。

霈霈正在隐渔歌帮忙把动物们转移到小房间,忽然想到昨天发生的一件趣事忘了给江浸月讲。

他把一只狸花猫安置好,跑到江浸月面前,喜笑颜开,“和颜姐姐,忘了跟你说了,昨天相思——咳、咳咳咳……”

霈霈说着说着,开始剧烈咳嗽。

江浸月连忙走到他身后,轻拍他的后背。

霈霈捂住嘴咳了很久之后才有所缓解,他泪眼婆娑,整张脸都被憋红了。

霈霈摆摆手,“和颜姐姐,我没事了。”

“没事就……”江浸月瞳孔骤缩。

看到霈霈掌心的鲜血时,江浸月下意识回头看向花辞。

花辞显然也看到了,他快步向前,接替江浸月的位置。

江浸月整理好表情,拿出手帕替霈霈擦手。

“怎么了这是……”两人忽然严肃,白袅不明所以,看到血时,她捂住嘴倒吸一口凉气。

江浸月拍拍白袅肩膀,示意她没关系。

“萱儿,你先带白袅回去吧。”

萱儿显然也被吓到了,“啊……好。”

白袅和萱儿相互扶持着跌跌撞撞走出隐渔歌,白袅紧咬下唇,抑制不住地颤抖。

暗处的侍卫见此场景,敲了敲石块,发出声音提示白袅后才开口,“小姐,发生什么了?”

白袅用力掐了掐发抖的手,声音颤抖,“快……快去叫乔伯。”

霈霈看到血,睁大眼睛屏住呼吸,他呆了许久,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小而颤抖,“和颜姐姐,我姥姥的病……”

霈霈还记得自己是替姥姥受伤的,江浸月心中顿时酸涩不已。

“姥姥怎么样了啊,我好害怕,我想回去看看。”霈霈小脸煞白。

江浸月尽力保持冷静,“不怕,我们过两天回去,好不好?”

“能不能快点啊和颜姐姐,看不到姥姥,我不放心。花辞哥哥……”霈霈拽了拽花辞的衣袖,他只知道花辞是唯一一个告诉过他,他不必学会勇敢的人。

花辞声音低沉,令人安心,“好,我会尽快安排,明日就出发。”

霈霈在第二天并没能回去。

乔伯匆匆赶到隐渔歌时,江浸月正在想办法安抚霈霈的恐怖情绪。

“乔伯,”江浸月拉着霈霈的手,将手腕递过去,“好像还有些发热。”

“老夫来看看。”

乔伯搭上霈霈的脉搏,霈霈依旧担忧地碎碎念,“和颜姐姐,姥姥她如何了啊?你能帮我找人去看看她吗?”

江浸月柔声道,“不用担心,白袅姐姐已经派人去了,她很好。”

乔伯神情严肃,一直不与江浸月对视,她无法判断霈霈的情况。

霈霈看着江浸月,还想问些姥姥的情况,刚一仰头,血流从他的鼻孔中流出。

“姐姐……唔……”

江浸月连忙拿出帕子,还未来得及替霈霈擦拭,他忽然瞪大眼睛,向后倒去。

花辞反应极快,在霈霈即将倒地时护住他的后脑。他的手用不上力,虚虚一托就砸向地面。

“嘭”地一声脆响,花辞皱了皱眉。

“还好吗?”江浸月问道。

花辞摇摇头,“无妨。”

江浸月想把霈霈抱起来,乔伯厉声道,“别动他!”

江浸月迅速收手,站在一旁。

乔伯从药箱中拿出细长银针,在火上过一遍,扎进霈霈体内。

江浸月和花辞屏息在一旁看着,时刻准备帮忙。

霈霈双眼紧闭,面色苍白,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半个时辰前他还活蹦乱跳,早早起床来到隐渔歌帮忙喂猫,笑意盈盈地打算分享自己的快乐。

可现在他一动不动,头上插满银针,衣衫被血迹污染。

隐渔歌往常会有此起彼伏的猫叫声、说话时、嬉闹声,现在这里万籁俱寂。

相思安静地蹲在一旁,竹笼里的猫儿都看着同一个方向,仿佛知道,它们的主人和恩人,此刻正在度过忽如其来的难关。

霈霈的血很快止住,他稚嫩的脸上静止着一条扎眼的暗红色小河。

乔伯跪在地上,将银针一根根收起来。

江浸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拔掉第四根时,霈霈忽然开始抽搐,江浸月猛地睁大眼睛。

“霈……”

“冷静。”花辞拉住江浸月手腕,制止她将要向前的动作。

花辞声音低沉而和缓,“有乔伯呢,别怕。”

花辞又将江浸月往后拉了拉,松开手,向前迈了半步,将她隔在身后。

霈霈消失在江浸月的视线里,被花辞的脊背替代。

哪怕是冬日,由于花辞衣服穿得比旁人都要少,就更显得清瘦。

从前在岐岚山一直跟在江浸月身后的人,在这一刻,站在了她的前方,短暂地、尽己所能地隔绝她的恐惧。

哪怕他们之间隔着无数秘密。

江浸月决定第二日要去城西找刘大娘,向她言明霈霈的情况,哪怕连乔伯都无法讲清霈霈究竟是什么病。

一位善良的老人将孩子交给信任的后辈带去治病,如今越治越严重,总是不好交代的。

霈霈在隐渔歌睡了一天,到晚上也没醒。期间乔伯给他喂了很多次药,一句话没说,也不让江浸月插手。

夜幕降临,花辞找人将霈霈裹得严严实实抱回白府,府上嬷嬷会照顾他。

今日是十四,银盘和白雪交相辉映,亮得刺眼。

花辞和江浸月一前一后,咔吱咔吱踩着积雪行走在冬夜。

“和颜,”马上把江浸月送到住所,花辞在前方站定,转身,垂眸问江浸月,“你明天是不是要去刘大娘家?”

花辞很聪明,他从前总能猜到“季望”的想法,如今江浸月变成了“和颜”,他依旧能猜到。

江浸月点头,“对。”

“我们一起去吧。”

江浸月犹豫,带霈霈回来是她向刘大娘提的,虽说是花辞提的建议,但本质上来说是她的主意,责任也理应由她承担。

花辞看出她的顾虑,“人是我们一起接来的,主意也是我出的,我难辞其咎……我们……我也应该同刘大娘解释。”

江浸月不再谦让,“好。”

花辞没有立刻转身走,依旧站着一动不动。

他即使不走,江浸月也不急。

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和颜,我们明天不坐马车了吧。”

那怎么去?走着去?

虽然不太好走,但江浸月没意见。

“行啊。”

花辞轻笑出声,“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去?”

这还用问吗?

“走着去呗。”

花辞瞪大眼睛,“那么远……”

“也还好,”江浸月笑道,“估计明晚这时候就能赶回来。”

花辞手扶额头,“诶呦……想想也挺累的。”

“那……”江浸月顺着花辞的话说,“你有什么好主意,让我们轻松一点吗?”

花辞立刻笑了出来,是独属于少年人的热烈。

江浸月装得太久,都快忘了,他本来就是少年人的年纪。

花辞打了个响指,“骑马去?我带着你。”

哦?花辞这个身份,可不应该有骑马这个技能。

“你还会骑马?”

“嗯……”花辞严谨地思考了下,“估计我背着马跑更现实一些。”

装吧你就。

但江浸月想象了一下这样的场景,很诡异,但很好笑。

花辞看到江浸月笑出来,松了一口气。

她果然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江浸月知道花辞有意逗自己,“谢谢。”

花辞愣了愣,自己的心思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但他坦荡荡,“应该的。”

花辞虽然没骑马,但当他像模像样地拿着马鞭,坐在驾驶室,一脸骄傲地看着江浸月时,江浸月是真的很无奈。

“我们会一头撞到墙上吗?”

“很严重的问题。”花辞略作思索,“我给你当人肉护盾。”

江浸月颔首,登上马车,“那就多谢抚镜了。”

马车一路都控制得很稳当,虽然走得慢了些。

江浸月并未对此提出异议,但花辞主动开口,将它归因于雪天路滑,就得小心谨慎。

江浸月瞥了他一眼,后者揉了揉鼻子。

离惯常下车很远的地方,马车悠悠停下,花辞的脸出现在连接驾驶室的小窗。

“从这儿下吧,前边的路比较窄。”

哦,懂了,花辞技术不过关,再往前走路太窄,他怕自己拐不过来弯。

和花辞在雪中漫步的感觉很奇妙。

雪总是和寂静联系起来,而孤独大多与寂静有关。

但在雪上行走,卡兹卡兹的声响像是一种回应。

步步生响远比步步生莲更能安抚独行的人。

若是两个人一起走,即使不说话,脚下的声响也是一种和谐的交谈。

当和谐的韵律逐渐变得杂乱,就意味着要大事不妙了。

二人一左一右,刚走过平坦大路,拐进巷子,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看不清容貌的人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宛如炮弹般往江浸月身上砸过来。

花辞瞳孔微缩,下意识想抓住江浸月把她往右边带。

花辞果断出手,左边却空空如也。

只握住一团冷空气。

余光中,旁边已经没有人了。

未知人士卷着残雪,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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