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陆辞在四叔家里休息两天,就揣着假爹写的信,去拜见亲爹。

皇帝下午在两仪殿议完事,临近吃饭时,接见了陆辞。陆辞是第一次进宫,内侍引着他,一路进到殿里,他心情忐忑又期待,抬头看一眼皇帝,行礼道:“陆辞拜见陛下。”

皇帝看他一眼,饶有兴致,上身向前倾说:“阿辞?头抬起来,自从你小时候离京,我就再没有见过你。”

这种态度可称和蔼可亲,陆辞抬起头,稳住心神与皇帝对视:“陛下还记得我?”

“那自然,你与欢玉同年同月同日出生,我一直记着。”

陆辞身形稍微晃了晃。

皇帝若有所思看着他,称赞说:“真是一副好相貌,看着随了娘,你爹可没有这种俊朗。”

陆辞憋着好笑,心想皇帝必然不知道这话是埋汰了他自己,嘴上答:“陛下说笑了。”

皇帝抬手说:“起来吧,坐下说话。”

陆辞称谢,起来坐到一边,呈上叶禹写的信。皇帝拆开看一遍,随口问:“阿辞拟字了吗?”

他回答:“拟了,令修,辞令的令,辞修的修。”

拟字讲究的是与名相对应,皇帝也笑起来:“是个文气的字,不过我习惯叫阿辞了,你小时候都这么叫,听着亲切。”

他拜手说:“臣受宠若惊。”

跟他又闲聊几句,问他爱好,中间穿插几个考他诗文的问题,他从容不迫,皆对答如流,气质与学问都不错。

皇帝十分满意,越说越觉得投机,再问他时政,与他对谈几句,忍不住感慨:“你虽然一直在河东,但才学比起崇文馆的学生来,丝毫不差。”

崇文馆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陆辞与李欢玉有缘,皇帝自然起了比较的心。

不等他多叹两句,内侍进来说:“陛下,太子殿下拜见,说精心准备了全鹿宴,要请您去东宫用饭。”

皇帝作出不满语气道:“整天就想着吃喝玩乐,叫他进来!”

内侍出去转述,李欢玉轻松进来,躬身说:“陛下今日没什么事了吧?之前提过东宫的新厨师十分擅长做鹿肉,今日刚好,我想请陛下和母亲,还有崇贤、崇瑞一起来尝尝,嗯……还请了阮姐姐。”

最后一句说得飞快,又很轻,即便这样,皇帝依然生气说:“整天就知道跟女孩儿混在一起!”

李欢玉想撒个娇,碍于殿里还有一个人,她稍微侧头观察一下,这一看,就立马抬高音量:“是你!”

陆辞观察她半天,礼貌点头说:“是我,殿下,头还疼吗?”

李欢玉立即向皇帝告状:“陛下,就是这个人,他在城外害我摔了一跤,后脑勺现在都疼。”

皇帝问:“怎么回事?”

陆辞抢在李欢玉之前说:“陛下,前几日我抵达长安,在城外遇到太子殿下,起了一点冲突。殿下好身手,见前路被商队挡住,就踩着人家脑袋飞起来。”

李欢玉嚷嚷说:“他躲开了,害我一脚踩空摔下来,好疼。”

她理直气壮,没有半分羞愧和掩饰,皇帝训斥说:“荒谬!你还有没有规矩,整天做些乱七八糟的事!”

李欢玉一脸坦然:“因为我急着回来呀,而且我这次很听您的话,没有随便搬出身份来吓唬人,直到最后被逼无奈,才亮明的。”

她那双眼睛桃花瓣似的,微长带翘,水灵灵望着皇帝,大有求他表扬的意思。皇帝表面上还是生气的样子,逞强训她,但心已经完全软下来,话音里都是不痛不痒的教育,根本没发怒。

陆辞心里感叹,遇上李欢玉这样理直气壮蛊惑人的魔王,他胜算实在不大,那种直冲冲不设防的劲儿,看在皇帝眼里,肯定成天忧心她会不会吃亏。

圣宠这种事,你再优秀,也抵不过皇帝偏心。

他分神想着,就听到皇帝说:“算了,那阿辞也一起过来吧,权当欢玉给你赔礼。”

李欢玉不高兴了:“我凭什么赔礼?”

皇帝站起身说:“你们两个天生有缘,你以后多跟阿辞学一学,别整天就知道混在脂粉堆里,像什么话。”

“怎么就有缘了,他什么人啊,不许跟我攀关系。”李欢玉伸手去搀皇帝,对陆辞吐舌头。

皇帝举手作出一个打她的动作,她机灵地向下一缩,皇帝的手缓缓落到她脑袋上,抚了抚:“对读书人要有礼貌,阿辞与你同年同月同日生,这种缘分不多见,他学问好,比你强,你别不服气。”

她直起身说:“这有什么稀奇,我现在到城里张榜,我们长安百万人,一天就能搜寻出来百八十个跟我一样生辰的。陛下,你对这小子太好了。”

几个人跟着皇帝向东宫走,他摇摇头,对陆辞说:“阿辞长这么大,恐怕也没见过像欢玉这么浑的人吧。”

陆辞笑了笑,说:“但像殿下这样美姿仪的人物,我也从没见过。”

李欢玉探出脑袋,目光转冷,带着敌意扫了他一眼。

陆辞知道她是自尊心受挫。

东宫里其他人都已经落座,李欢玉看一眼,她为了阮娇可是煞费苦心,好不容易想到一个招让她接触李崇贤。他们二人虽然分桌坐在斜对面,但好歹同居一室了。

皇帝一进门,众人纷纷起来行礼,都是自家人,他挥挥手免礼,陆仪跟上来迎接,看他旁边带一个陌生人,就问:“陛下,这位是?”

皇帝把陆辞拉出来,给李崇贤和李崇瑞介绍:“这是河东叶禹先生的养子,陆辞,与你们年纪差不多大,互相认识一下。”

三个人互相客套寒暄,陆仪站在一边,眼睛骤然瞪大,惊悚从心底一路直冲上天灵盖。

陆辞与两个皇子假惺惺说两句,抬眸与陆仪对视。

他眸中一片平静,没有半点波澜,看不出爱恨或怒火,陆仪惶恐看过去,半分都窥不出他的意图。

她恍惚着被皇帝带到上座,目光一直停留在陆辞身上,恐惧和寒意席卷全身,以至于侍女递过来茶盏时,她手一软,白瓷茶盏嘭声落地,碎开一片。

几个内侍急忙过来打扫,皇帝听到这一声,转过头来,却见陆仪面色惨白,惊吓地侧着身,显然是吓得不轻。

他疑惑地问:“怎么了,不就是一个茶盏,碎就碎了。”

陆仪勉强压住心里的害怕,僵硬说:“我……今日受了寒,精神有些恍惚,陛下不要怪罪。”

她脸色不好,看起来确实是生病的样子,皇帝关心几句,这才继续跟下面的李崇贤聊天。

陆仪心头梗着刺,看到李欢玉还在嘻笑,忍不住颤抖着叫一声:“欢玉。”

李欢玉抬起头:“怎么了?”

陆仪招招手,她便走过来,坐到旁边:“母亲?”

李欢玉在明,陆辞在暗,李欢玉什么都不知道。陆仪看着她灼灼生华的模样,实在没法想象可能给她带来的灾难。陆仪端详着她,眼中尽是懊悔和恐慌,她想把李欢玉抱起来,用身躯牢牢护住她,这一刻她只想李欢玉平安,其余什么都可以不要。

她无声地发疯,李欢玉逐渐收住笑脸,小声问:“我做错什么了吗?母亲别伤心呀,我一定改。”

陆仪缓慢摇头,牙关颤着说:“你头发乱了,我给你整一整。”

李欢玉顺从地低下头,任由陆仪给她整理。好半晌,陆仪才犹豫着松开手,李欢玉挠挠头,朝她笑一下,又回到自己座位。

陆仪失魂落魄,目光躲闪地观察她和陆辞。

陆辞与李崇贤同一排,坐下之后,扫视一圈对面的李欢玉、阮娇和李崇瑞。

虽然四叔叮嘱过不要对李欢玉的相貌过多感慨,可是几个人的对比太过明显,陆辞没法不想多。李崇贤和李崇瑞一个个虎背熊腰如狼似虎,是本朝推崇的威武长相,李欢玉与他们站一起,仿佛一只通体雪白的毛茸茸小猫,弱小可爱,以至于她张牙舞爪的时候,没有太多威慑力,只有小猫玩闹的感觉。

如果你面对的是一个人,你可能有诸多挑剔和不满,但你要是面对一只猫,就会觉得她怎么做都合理。

宴席开始后,端上来一盘又一盘鹿肉,各种吃法齐全,既有炙烤的腿肉,也有小炒的胸肉,还有清甜的鹿肉丸子,油香的烤骨髓,中间穿插几盘萝卜蔬菜和各色糕点,酒上了两种,比较烈的葡萄酒和清淡的黄桂酒。看得出来,李欢玉很讲究吃食。

席间闲聊,皇帝提起:“崇贤过完生日,也该选个封号加封了,自己有没有想法?”

封号决定封地,本朝刚开国时,皇子封了王就要搬去封地,做个当地的都督,现在演变成有的去封地,有的留在京城的十王宅和百孙院,全看皇帝心情。

李崇贤吃得斯文,听到问话,停下来回答:“全看陛下的意思,我没有什么想法,只希望不要太远,免得日后回京过年节,路上就要折腾几个月。”

李欢玉闻言,跟阮娇眉来眼去,开口说:“那不如就封个晋王,去太原城好了。”

晋王是除太子以外,最尊贵的一个,封给李崇贤,也算合适。阮娇皱着眉朝李欢玉嗔,一副叫她不许说话的模样,李崇贤去了太原,阮娇再要见他可就难了。

上边的皇帝颔首:“我也正有这个意思。”

李崇贤不排斥去太原,但被李欢玉提出来,他就不舒服。

李欢玉对阮娇得意显摆,脸上写着“求我啊”几个大字,阮娇先是假意恨她,随即服软,装着可怜,朝她忽闪忽闪眨眼睛。

她玩够了,才慢悠悠说:“不过崇贤年纪还小,我有些舍不得他,陛下,不如封个泰王,领个雍州牧,叫他先在京城待几年,等定下婚事,再看去哪里。”

“嗬,你居然还有舍不得人的时候。”皇帝稀奇道,“崇贤,你看怎么样?”

李崇贤自然想留在京城,于是随上说:“如果能多陪伴陛下几年,当然是最好的。”

“那就这么定了,改天我叫人准备。”皇帝总结道。

李欢玉偷偷跟阮娇眉眼传情,满是骄傲。等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看看周围,赫然撞上一直盯着她的陆辞。

她心虚了片刻,随即纳闷,有什么好心虚的,她就是跟阮娇不一般,全长安的人都知道。

想到这里,她挺胸抬头,自豪于自己的坦荡。

陆辞有些恼于她的荒唐,他代入自己的立场看,当然是把李崇贤赶走最好,李崇贤是威胁太子的头号人物,可她为了阮娇,居然就留下李崇贤。

她摇头晃脑,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错,瞪着眼睛看陆辞。

她这双眼睛,实在是老天爷赏饭吃,瞪起来更像桃花瓣。

有的人哪怕浓妆艳抹,脸上依然是寡淡无趣,而有的人,譬如李欢玉,即便不施粉黛,也顾盼生姿,桃花眼眸流光溢彩,一举一动都是风流。

如果她是个女孩,一定会很出色。

脑中冷不丁冒出这个想法,陆辞低下头,反复对自己强化提醒,李欢玉是男的,李欢玉是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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