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李欢玉随手在城门金吾卫手里抢了匹矮马,一路从朱雀大道飞驰奔进太极宫,下马时抓着内侍问:“宫里开宴了吗?”

内侍老实点头:“已经开了,殿下,先前圣上发脾气了,说你如果日落前还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

李欢玉浑身一颤,转头看看已经沉下去半个的太阳,急忙要跑,小内侍喊说:“殿下,你衣服脏着,快拍一拍,免得圣上怪罪!”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说:“谢谢!”

小内侍摸头羞涩傻笑:“殿下好客气。”

太极宫各个宫殿做什么都有严格规定,给皇帝过生辰时,可以去正中央太极殿开宴,给李欢玉过生辰,有时候也能去,大多数时候在千秋殿。而给李欢玉的弟弟,五皇子李崇贤过生辰,地方又偏了一点,到百福殿。

李欢玉一路急急忙忙飞跑过来,才刚靠近殿门口,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十分热闹。内侍在外面守着偷偷看他,他扬头说:“快进去通报,声音越大越好。”

内侍一溜烟跑进去,高声对皇帝喊:“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皇帝坐在上头,哼一声,侧面坐着的李崇贤转过头看李欢玉。

内侍很会看脸色,皇帝摆摆手,他就懂了,出来迎接李欢玉。满殿人都注视着他,他从容走进来躬身行礼,清清亮亮说:“请陛下恕罪,我来晚了。”

“哦,你还知道来晚了?”皇帝问罪道。

李欢玉笑嘻嘻,朝皇帝卖乖求饶:“实在是因为给崇贤准备生辰礼物,所以才迟了,我一片好心,陛下这么大度,一定不会罚我。”

皇帝抬抬眼睑:“准备了什么礼物?”

李欢玉直起身,大大方方说:“近日长安城外南山上开了木兰花,我们整个长安也只有那里得温泉滋养,能养活木兰花,珍稀得很。我早早就花大价钱买下第一批,花农今日通知我花开了,我赶过去亲手摘下来,送给崇贤。”

他说着,伸出两只沾土的手和袖口给皇帝看。

这土是先前被陆辞一摔,甩到地上沾的,他特意没整理,但皇帝不知情,又惯常宠爱他,气消了大半:“你居然还能做这么用心的事。”

他仍旧笑着,转头问:“崇贤,喜欢吗?”

旁边的李崇贤微微蹙眉,随即调整表情,微笑颔首:“喜欢,多谢殿下。”

李欢玉欣慰地说:“你喜欢就好,为兄没有白费功夫。”

坐在皇帝身旁的陆仪皇后帮着说:“你看你,不止手脏兮兮,脸蛋也像小花猫,陛下快让他去洗一洗,再坐下用宴。”

李欢玉乖巧朝陆仪答应一声,转身去洗手,回头时与席间的阮娇对上目光,他眨眨眼,阮娇低头笑着摇摇头,要他稳重些。

洗干净之后,李欢玉一张脸蛋白白净净露出来,欢快地坐到他的位置上。他送给李崇贤的一车木兰花拉进来呈上,大只单朵的花簇成一团堆积着,肥厚花瓣深粉与白色相间,花枝繁茂大气,比起平日采摘的桃花杏花,简直称得上气势磅礴。

下边崇文馆的沈先生笑着说:“太子殿下亲手为兄弟摘木兰,这等风雅,传出去又是一则美谈。”

再有朝臣跟着说:“太子殿下与五殿下兄友弟恭,和乐融融,陛下的福气真是令人生羡。”

底下一片夸奖,大多集中在李欢玉身上,臣子们一方面是真心喜欢他,另一方面是捧着他,希望他能学好。

他平时做尽不正经的事,偶尔乖一次,大家夸他的言论就雪片一般能把人淹没,可怜他两个弟弟李崇贤和李崇瑞,平时勤勤恳恳,偶尔一次做不对,朝臣就要私下感叹,果然还是不能相信这俩人。

听着夸奖,李崇贤心中叹息,他又不爱这些花花草草,李欢玉自说自话送过来,赚一顿夸,李崇贤脸皮薄,喜怒不形于色,唯有装大度,从小每次与李欢玉相处都这样,装久了难免憋出内伤,他们两个都不喜欢对方。

他眼睛扫过底下一群人,只有一个阮娇笑得甜,看看木兰花,再偷偷看看他。

朝臣与亲戚们已经从夸李欢玉转移到夸木兰花上,李崇贤兴致缺缺听两句,忽然直起上身,开口说:“既然诸位都喜欢这木兰,今日我生辰,不如就做主,把花分给大家同乐。”

殿里目光重新聚焦到他身上,他笑问李欢玉:“殿下觉得怎么样?”

李欢玉忙着吃梅子糕,爽快答应:“好啊,我摘了一车呢,谁要是喜欢,多拿两枝。”

说着,他又寻到阮娇,朝她暗示地飞了一个眼神。

阮娇疑心是她从前提过几次,想看木兰花了,倒提醒了李欢玉可以送花。

李崇贤喊过来内侍,叫分发木兰花,见者有份,一车花不多时就发完了。

这下李崇贤心里舒坦了,碍眼的花散出去,还显得他大方,他亲手折一枝插在水瓶里,拿上去送给皇帝。

皇帝随意嗯一声,与刚才一样,没表现出多大热情,倒是陆仪十分配合,端着水瓶搜肠刮肚找词汇夸奖李崇贤。

接下来众人饮宴,看着歌舞,兴致上来还有俊美的臣子献歌献舞,众人欢庆到夜色降临,这才散了。

阮娇抱着一瓶木兰,跟着父亲出殿门,没走几步,有内侍跟过来说:“阮姑娘,请留步,太子殿下邀您在东宫等一等,他有话要说。”

这不是李欢玉第一次留她,阮娇她爹阮少府心中不情愿,但也没拦着,沉着脸说:“早点回家。”

阮娇又无奈又觉得好笑,答应说:“我知道。”

内侍引着她一路过去东宫,到丽正殿等着。

丽正殿是李欢玉的寝殿,轻易不让人进来,里面留的都是从小跟着他的几个侍女和内侍。

其中一个大侍女见到阮娇,便殷勤招待,给她端来茶水小食,笑着与她寒暄:“阮姑娘来啦,殿下这几天一直念叨要给你摘花,想必就是这一枝?”

阮娇怀里抱着木兰回答:“是啊,难为殿下,连我随口一句话都记着。”

“那是自然,姑娘对我们殿下好,殿下也喜欢姑娘。”侍女同她轻松攀谈。

夜间丽正殿掌灯,阮娇看着灯火数一会儿,李欢玉就回来了。

他扑进门就喊:“姐姐,这花还喜欢吗?”

阮娇应答:“喜欢,当然喜欢,殿下怎么还亲手摘,有没有伤着手?”

李欢玉笑嘻嘻说:“我就摘了几枝,剩下都是别人摘的。现在这也算是崇贤送你的花了,开心吗?”

阮娇伸手作势打她:“殿下,怎么当着旁人的面就开始胡说!”

李欢玉跳着躲开,向大侍女走过去,朗声说:“怕什么,都是自己人。快帮我解一下衣裳,闷死了,胸口都要喘不过气。”

殿里没有其他人,只有阮娇和一个侍女,李欢玉扯过屏风,就开始解衣襟,侍女上前来帮忙松绑,几下折腾,晦暗的屏风后露出隐秘风光,李欢玉身前的束胸解开,隔着单薄里衣,赫然是起伏的弧度。

今天为了行动方便,穿了贴身的胡服,怕被人发现,所以缠着胸口。此时一整天的束缚终于松懈,长长舒一口气,隔着屏风对阮娇说:“姐姐,你不知道,我今天在城外重重摔了一跤,除了砸到头,胸口也好疼啊。”

阮娇把木兰放到桌上,走过来关切地看:“受伤没有?怎么会摔,你总是冒冒失失,不知爱惜自己。”

屏风后面李欢玉重新合上衣襟,厚重的衣物遮蔽住单薄身体,委屈看向阮娇,正是位少女。她的身形在少年中算普通,在少女之间却十分亭亭,长身玉立,仙鹤一般,整个人气质开阔。

她拉过阮娇的手,按到后脑勺处轻揉着,夸张地控诉:“好疼啊,都肿起来了,都是有一个河东小子害的,我明天得空,一定要跟他算账。”

阮娇心知她第二天多半会抛在脑后,就随着她说,只吩咐侍女:“快去拿些治跌打的药过来,看看能不能用。我的好殿下,你是不是又欺负人,被人家反过来对付了?”

“我没欺负。”李欢玉舒展上身,拉着她重新坐下,烛火灯影下,给她详细描述今天遇到陆辞的经过。

她执意把阮娇留下,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想跟她聊聊天。自从三年前,阮娇阴差阳错在骊山温泉中撞见她真身,她们就变成世上最好的一对朋友。

阮娇对她的秘密守口如瓶,她也保守着阮娇的秘密,那就是阮娇喜欢李崇贤。

李欢玉原本很讨厌李崇贤,因为他是天底下最瞧不上李欢玉的人,还对储君的位置虎视眈眈。李欢玉小时候经常担惊受怕,做梦都梦见李崇贤要来掐死她,好取而代之。

在这种剧烈的恐惧中过了几年之后,她整个人陷入一种差不多废了的状态,就好像一种有弹性的软绳,长期绷着,最后就失去弹性,变成比普通绳子还脆弱的废物绳子。

李欢玉现在就是这个自暴自弃的废物绳子,她想着,反正都要死了,为什么努力,当然是趁着还在做太子,多快活几年呀。

她还不懂事的年纪里,陆仪紧紧护着她,生怕她有半分差池。因为陆仪先前夭折过一个儿子,所以皇帝觉得这种行为可以理解。而皇帝本人又忙着前朝和后宫,闲下来逗逗她,不可能扒开衣服看,更不可能给她换尿布。

稍微长大一点,陆仪看她聪明又胆大,就把隐瞒性别的危险性告诉了她。

陆仪在荒诞的压力中把李欢玉抚养长大,对她有了悲悯的感情,舍不得她死。她是好朋友的女儿,来替真太子顶风险的,在最无助的日子里,她与陆仪相依为命。尤其她还长得好看,眼睛明亮,五官漂亮规整,谁看了都要搜寻几句写桃花的诗来夸奖她,陆仪就更不忍心了。

让李欢玉继续装下去,完全是为了留住她的命。

李欢玉从记事起,就没过几天轻松日子,经常是哭都哭不出来的憋屈状态,一把刀晃晃悠悠在她脖子上,就是不肯痛快落下来。

她开导自己,极致的富贵要用极致的危险来交换,既然她做了太子,不做白不做,反正她没有未来,索性不考虑以后,今朝有酒就一定要喝光,不想着后面会怎么样。

只是陆仪没有说,李欢玉也并不知道,那个真正的倒霉太子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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