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二月底,李崇贤封了泰王,领雍州牧。

敕封之前,朝中商议了两天,许多官员持反对意见。雍州牧与其他官员不同,管辖区域是长安这片地方,李崇贤刚封王就来势汹汹,要抢京城,大家都觉得太伤李欢玉的自尊了。

其实亲王对地方的管辖,无论做都督做刺史,一般都是挂个名,叫当地官员自己去做,亲王只管年终时看看各种文书,审阅一下。但朝臣们觉得不妥,弟弟能干又野心勃勃,对李欢玉打击多大啊。

政事堂里几位宰相据理力争,作为首席的沈侍中头发花白,精神矍铄,他是东宫的太子太师,教李欢玉读书,也是她最坚定的支持者。

沈侍中与其他人不同,他性格一向强硬坦荡,接近于冥顽不灵,支持太子这件事,从礼仪角度来说非常正确,所以他从不掩饰对李欢玉的认同,也丝毫不怕皇帝会猜忌他结党营私。话也说回来,李欢玉这个废物样子,如果哪天真结党了,皇帝说不定还高兴些。

李欢玉陪着听了一整天宰相们争辩,最终挠挠耳朵说:“是我向陛下提议,让崇贤做个雍州牧,他的才能大家都知道,有他给陛下分忧,一定事半功倍。大家也莫吵了,今天我做东,一起去吃顿好的怎么样?”

沈侍中说:“殿下,不合规矩。”

“哪里不合了嘛,太宗朝的时候,魏王不也领过雍州牧,我看挺好的。”李欢玉随口说。

几个宰相更不乐意了,太宗朝做雍州牧的李泰,后来就跟太子李承乾争储夺嫡,搞得两败俱伤,太子被废,最后高宗李治做了新太子,再之后他与武则天等等事迹不必赘述。

沈侍中不知道她怎么想,只顾自己心痛:“殿下,臣知道你向来善良,但善良过头就会助纣为虐。”

“这还什么都没有呢,怎么就纣王了。”李欢玉轻松说。皇帝不在,她坐姿散漫,斜着单手扔她的金龙红线手镯玩,“沈老,我跟你说实话,崇贤比我厉害多了,我现在给他卖个好,以后说不定——他待我还好一些。”

“以后”,李欢玉开了个大逆不道的玩笑,意指李崇贤做皇帝后。

沈侍中脸色一变:“殿下!”

“随便说说嘛。”李欢玉见吓到他,改口补救,掰着指头自夸说,“老师别担心,我从小受宠,现在领着扬州大都督,越州、灵州都督,督常、海、楚、舒、苏、杭、东睦、南和,还有哪里来着,记不清了,反正二十一个,再有南边靠海的越泉台六州,封地共二十七州,全天下谁比得过我,让他一个雍州又怎么样。”

她手腕一翻,暗红的袖口露出一段雪白,牡丹胎记大大方方,整个人笑语盈盈,气度洒脱。

沈侍中暗叹,李欢玉就是长得矮了点,风姿全胜其余皇子,不愧是从小当储君培养的人。

李欢玉歪过头,扬着嘴角笑:“就这么定了,大家别再有意见,也到吃饭时间了,有人跟我一起吗?”

几位宰相叹着气,各自婉拒她的好意,挨个敲打她一遍,让她不要只顾着玩乐。她嘴上答应,转头一溜烟跑了。

朝中老臣都很关照她,小时候她觉得压力很大,配不上这份关心,长大后她没有心了,反正无论如何都报答不了,还不如自己快乐一点,就好像如果一个小孩不聪明漂亮,就努力保持健康,起码也是种优点。

封王之后,皇帝特地给李崇贤赏了一处宅院做泰王府,他向皇帝请示,在府里做东,摆宴庆祝,主要招待一些年轻朋友。

皇帝手一摆:“好啊,把欢玉跟崇瑞也叫上吧。”

他随便一句话,又给李崇贤添堵,把李欢玉请来,他只能坐下位,要李欢玉坐上位了。他做了十几年李欢玉的配角,连封了王在自己家,都依然要受她欺负。

李欢玉没有什么想法,收到帖子,一回头把阮娇也叫来了,成人之美。

开宴的时候,下午陆辞过来,提着礼物拜见李崇贤,一进正堂,眼前视觉冲击还是很大,如狼似虎两个壮硕青年中间夹着一个小白猫,陆辞不忍再看。

周围各人都神情自然地跟李欢玉打招呼,陆辞只好假装正常,上去躬身行礼。

李欢玉对他已经没什么特别感觉,朝他点点头,手里忙着剥榛子,她面前的都是已经夹过一次开口很大的榛子,专门拿来给她剥着解闷。

今天来的大多数是跟李崇贤关系好的,表面看起来正经高雅,包括陆辞也是,李欢玉闷着没意思,专心吃榛果。

阮娇来时青年们凑过去殷勤一阵,李欢玉也叫随身的内侍给她送过去一小盏榛果。不一会儿,李崇贤期待的人来了。

沈鹤兰是沈侍中的孙女,在崇文馆读书,性格疏离,克己守礼,是皇帝心中最佳的儿媳妇人选。她一进门,李崇贤起身迎接,跟她言笑晏晏。

李欢玉趴在桌上看热闹,沈鹤兰与李崇贤说了两句,呈上礼单,随即转身来跟李欢玉行礼。

沈侍中的孙女,当然喜欢的是李欢玉,她眉眼天生冷,此时已经尽力温柔,向李欢玉问候:“太子殿下。”

李欢玉笑嘻嘻答应:“鹤兰,今天是我们泰王殿下饮宴,喜事,你不许再劝我,扫我的兴。”

沈鹤兰也与她亲爷爷一样,很喜欢管着李欢玉,动不动就进谏。

她有一瞬被拒绝的茫然,随后无奈道:“那殿下要自己把握分寸,殿下年纪不小,应当庄重。”

说完,她就等着李欢玉,直到她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才坐到自己位置上。

席间长安青年子弟都是熟人,只有陆辞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李欢玉没有保护他的意识,李崇贤不乐意亲近东宫的人,他右手边的沈鹤兰不理人,只剩左手边坐一个同病相怜的李崇瑞,两个人为了缓解尴尬,不痛不痒地闲聊起来。

饮宴中,少年人都爱热闹,玩起击鼓传花,这时陆辞才得以参与进来。李欢玉依旧在上面坐着吃榛果,既是坐的位置不方便,也是李崇贤冷落她。

她乐得围观,有一下没一下地把榛果扔进嘴里。

传的是一枝红桃花,本朝出过善绘桃花的皇帝,因此京中桃花泛滥,春天时简直是座桃城。

桃花传一圈换一枝,不多时人人桌上都落着圆软花瓣,推杯换盏的笑语声与清脆的单鼓声交织,热闹中除了李欢玉,谁也不落下。

只是没多久,陆辞就发觉不对,鼓声似乎算准一般,总是到沈鹤兰这里就停下,每次落到她面前,周围人立即起哄要她喝酒。如果是没算好,扔到了上一位或者是下一位的陆辞桌上,就有人失望地嘘几声。

沈鹤兰抿着嘴,眼神还是轻轻冷冷,但不胜酒力,脸颊爬上红云,咬着牙蹙眉,虽然不满,却倔强着不肯打破规则。

按理说击鼓的人看不到情况,必然是有人在协助作弊。李崇贤冠冕堂皇,沈鹤兰不开口,他就假装一无所知,等着她来求助,而周围人隐隐有作弄她的兴奋劲头。想来她平时冷漠,难得被这帮人逼得窘迫一次。

陆辞是不明白这种欺凌小姑娘的行径有什么乐趣。

再一回桃花落到她手里,她晕乎乎转向陆辞,睫毛轻轻颤着,眼波已有涣散之意,努力撑着想保持清醒,但手中一软,抓不住桃花,整枝向下坠。

鼓声停下的瞬间,陆辞实在看不下去,伸手从另一端将桃花接过。

沈鹤兰愕然抬头。

李崇贤眉毛竖起,紧紧盯着陆辞,他悠悠把桃花放到桌上,拿起酒盏示意要喝。其他人闹起来:“陆公子,这是作弊,哪有自己把花接过来的?”

陆辞说:“鼓声停的时候花在我手里,所以到我喝,只这一条规则,我遵守了。”

周围人联合起来抗议,纷纷说:“不算不算,明明就该沈姑娘喝,你放下,不许喝!”

一群人胡搅蛮缠,加之陆辞确实做的不对,明晃晃犯规,一时落了下风,两边都咬定一句话来回车轱辘。厅里顿时人声鼎沸群魔乱舞,有人跳起来争论,围攻的势头愈演愈烈。

有人冷不丁混在里面说:“陆公子,你可不要献殷勤,沈姑娘是看不上旁人的,哈哈。”

陆辞蹙着眉,他少年心气看不过旁人欺负女孩,出了风头,但寡不敌众,不知怎么下台,只好抬头去望李欢玉。

她跪坐着,上半身趴在矮桌上,右手托腮,手镯耷拉下去,手腕的牡丹花正对着陆辞,手掌上那张脸蛋笑得揶揄,亦是看他和沈鹤兰的好戏。

她对陆辞意味不明地眨眨眼,随后眼神蜻蜓点水转到沈鹤兰那边,朝她温柔招招手:“鹤兰,上来。”

沈鹤兰神色迷蒙,由侍女搀着走上来,在李欢玉的示意下坐到她旁边,懵懵地看她。

李欢玉一手高高提起茶壶,倒茶给她喝,对下面各人说:“你们继续。”

下边低声嘈杂一会儿,没什么趣,重新传一圈。

沈鹤兰小口啜饮,低头捧着茶杯喝,忽然脸颊被李欢玉掐一下。

她带几分傻气仰头,李欢玉慢慢悠悠,居然从内侍手中拿过来一块小小方方的黛石和一只细眉笔。

黛石是波斯的螺子黛,十分名贵,李欢玉今天从皇后那里要出来,本来是准备给阮娇的,但看沈鹤兰被李崇贤欺负得可怜,起了点安慰她的心思,拿笔沾了沾茶水,在黛石上磨一磨,提笔落到沈鹤兰眉间描摹,神色认真说:“是不是出门太着急,没有画好。”

沈鹤兰怔怔望着她,脸上红晕更深。

她坐得端正,沈鹤兰几乎是依偎的姿势,矮了一截,半埋在她怀里,她平日玩世不恭,难得专注,仿佛手底下不是在画眉,而是传世的工笔画。

陆辞抽空望一眼,李欢玉那双眼睛一年四季含情脉脉不带歇息,偏执地深深看向沈鹤兰,满眼柔情蜜意,叫人仿佛落入一池春水,越陷越深。

李崇贤面色转冷,撇过头不再看,饮下满满一盏酒。

陆辞却有些移不开眼,心里不知何处被她震撼,只觉眼前一派春色中,独她一人欺霜傲雪,带着睥睨自若的矜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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