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速之客

项羽见刘邦脸色不虞,自觉失言。只见他单膝跪地,话锋立刻转到了正题上:“子羽倾慕将军已久,愿随将军西征。”

“不可。”刘邦怒喝,项羽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唰”的一声从地上弹起。吕雉并未离去,中庭和后院以回廊相隔,她此时立在回廊转折处,在树影掩映下隔着镂花窗向后院瞧去。

来人年龄很轻,他的盔甲和战马却无比华丽,不知是哪个王侯的公子。

他冒冒失失的,骑着马闯进来,突然下跪,又突然跳起来,好像不懂得礼貌。

他是个谜语一样的人。

刘邦板着脸和来人说了几句话,这个人一手抱着兜鍪,一手牵着马,三步一回头,念念不舍地从后门走了。

“岂有此理!”刘邦跺脚,气急败坏,吕雉“哧溜”一声钻了出来,问道:“方才那位公子,就是夫君在等的人吗?”

“不是。”刘邦没好气地说道。

“他是谁呀?”

“项梁的侄儿,项籍。”

“他长得可真是漂亮!”吕雉赞叹道。

刘邦正是火大,此刻听见夫人夸赞别的男人,还是他最讨厌的项羽,当即怒不可遏,一手握住她的肩膀,一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喝道:“你是有妇之夫,记得你的身份!他长成什么样子与你何干?轮得到你品头论足?真是令人头痛!”

刘邦莫名其妙发了一通火,放开吕雉,按住自己的额头,说道:“真是令人头痛,头痛!你一天到晚不耕不织,不洗衣不做饭,我可曾责怪过你?你吃我的住我的,非但不知道感恩戴德,还成天打扮得妖妖调调,四处偷窥男人。”

“我没有。”吕雉说道。

“你还反驳?方才不是我站在这里,你简直要对他投怀送抱了。守寡十年的寡妇都没你那么饥渴!”刘邦字里行间越说越难听,冷不防脸上挨了一巴掌,嘴上却不依不饶,“你这是做贼心虚!”吕雉伸手又要打他,手腕却被捏住,正要抬起另一只手,两只手都被抓住。

“哎,打不着。”刘邦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还冲着她眨了一下眼睛。吕雉拿脑袋猛撞他的胸口,摆脱钳制,气冲冲上楼了。

刘邦尾随她一直穿过游廊,在假山底下停住脚。只听得刘邦大声说道:“你言行无撞,触怒夫主,好在为夫宽宏、仁爱,照顾到你父亲和长兄的颜面,不跟你一般见识。”

“随你怎么讲!”吕雉从二楼探出半个身子,回了一句又把窗子关上。

刘邦此时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正要沿着游廊水榭慢慢回去,一抬头看见两个侍女站在一旁的灌木丛中窃窃私语,不由怒道:“主人家事,尔等安能置喙。”两人闭上嘴巴,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刘邦见两人神色无辜,于是颠倒黑白,指着楼顶小声嘀咕:“这个刁钻妇人业已被我软禁在此,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是。”两人匆匆稽首,各自忙碌。刘邦一边慢慢踱步,一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一大早就跳出来骂人,言语粗鄙刻薄,实在是不能忍。”

嘴上这么说着,双脚进了书斋。他料想这个项羽遭了拒绝,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怀恨在心,给自己的西征之路惹出什么麻烦来。

一想到才三五日功夫,这个小兔崽子竟然找到自己家里来了,顿时冷汗直流。

王八蛋,迟早宰了他。

刘邦取出一叠帛绢,心事重重地研磨写信。怀着对项羽的怨恨,他在书信里怒斥了项羽的罪行,刻画出一个残暴不良,欺君篡权的逆臣形象。若使项羽西征,输则楚军兵败如山倒,赢则项氏独大,无大王与诸老将立锥之地。

他酣畅淋漓地写了十几张,虽然有关项羽的言行都是他自己编出来的,真实性不高,但是艺术性拉满了,简直越看越满意,越读越顺口。当即找来自己的心腹家丁,命他把周氏兄弟即刻叫来。

周氏兄弟,本是泗水渔家。刘邦为亭长时,怜悯两人家贫,时常接济。又见兄弟俩一个忠厚老成,一个机灵善辩,遂提拔他们做了亭卒。两人颇为感激,替他做事从未有不尽心的。

刘邦给这十几封帛书依次写上称谓和落款,盖上自己的印玺。

待到墨痕干透,周苛周昌兄弟俩穿着便装就来了。家丁端来了酸辣肥美的鱼酢、金黄的黍饼和冒着热气的豆羹,二人立在一旁狼吞虎咽。

刘邦将帛书用锦盒盛了,又抓了两串钱拿荷包封好,递给兄弟二人,说道:“此番需劳烦两位前往彭城谒见怀王及楚军诸老将,不能请你们饮酒,幸勿为怪。”

“主公说得哪里话,为您效力是我兄弟前世修来的福气。”周苛说道。

“你等速去送信与怀王及诸将,明日午时前来复命。”刘邦挥手,家丁将两人请出书斋。

“我们即刻出发,傻弟弟,还不跟上?”周苛拉了一把周昌,两人上了快马,一路往彭城疾驰。

所谓兵贵神速,两人见了怀王和诸将领,呈上书信便赶回泗水亭向刘邦复命。

众人聚在一处,朗读刘邦送来的密信,边看边摇头。吕青读道:项籍闹市纵马,踩踏行人,并撞翻一名身怀六甲的孕妇,扬长而去。立刻对吕臣说道:“这等轻狂浪子,不过是仗着祖辈余荫,竟敢当街欺凌弱小。俗话说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为父年近五十,只有你一个孩子,万万不可跟他混在一起,教我这个老人家担忧。”吕青说着,流下了两行热泪。吕臣握着父亲的手宽慰道:“项籍此人竟日与吴郡子弟并项氏诸子弟厮混,儿子与他不熟。”

蒲将军咳嗽一声,读道:项籍此人素好酒色,竟日带着项氏诸子弟流连于诸县酒肆,一行人大吃大喝,每日吃饱喝足,便趁着酒家生意忙碌时悄悄溜走。江西诸县酒家,每至月末计划酒筹,总是莫名少了些许铜钿,殆项氏之祸矣!

项伯气得脸红,当场与他割席:“项梁兄弟与某家并非一母,这个项籍生在江东,长在会稽,与我项氏诸子弟并不交好。我听说吴儿轻薄,想来他从小就是一肚子坏水,跟着这帮闲散子弟,学得更坏了。”

众将对视一眼,有人说道:“项籍无父无母,项梁醉心权势,无人管教他,所以才成了这副样子。”

“不错。”众人纷纷赞同。

熊心高声读道:一日项籍酒醉,孤身行于草泽之间。月色下见一胖大母猪,遂......熊心还未及冠,尚未娶妻,看到此处,瞬间鲜血直往头脸上涌,只觉得手上的帛书烫得像一团火,拿着也不是,丢了也不是。近臣就着怀王的手读道:事毕扬长而去,母猪哀嚎鸣叫,声振林樾。闻者莫不胆寒,见者莫不心碎。

此时外间传来嬉笑喧哗之语,原来是项羽回来了。项羽容貌俊美,待人温和有礼,出手阔绰。加之他又是项梁的爱侄,项燕的嫡孙,是以都城的守卫、杂役等服侍公子比对待那个号称是楚怀王孙子的义帝要更加尽心周到。

怀王熊心和诸位老将站在城楼上,见城中诸守卫众星拱月般围着项羽,有人给他牵马,有人给他卸甲,有人为他披上锦袍,一个个笑得嘴角咧到了耳边。那些站得远的来不及奉承项羽,则是围着他的马儿大献殷勤。众人竟日出入城门,没有一个享受过如此优待,恨恨说道:“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项籍轻浮浪荡,更甚武安侯所言十倍百倍。”

众人正愤懑不已,又见城中一群锦衣少年,一个个呼朋引伴,簪花傅粉,自城中勾肩搭背,鱼贯而出。原来是和项籍形影不离的吴郡诸子弟!

众子弟走出城门,和项籍互相拥抱、寒暄,一行人骑着骏马往酒肆去了。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说道:“武安侯与项氏相识已久,想来对此人了解颇深。”

其实刘邦写得没一句真话,他这个人最擅长胡说八道。

众子弟簇拥着项羽来到了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楼,掌柜遥遥望见,早已出门迎接:“公子羽亲临,小店蓬荜生辉。”掌柜托着项羽的手进了大堂,往楼上雅座请去。一面吩咐酒保将清酒、浊酒烧得滚烫,米酒、酪浆冰得适口,速速拿最好的酒具装满,一面吩咐庖丁们把当日现做的生熟菜肴并各色果脯汤羹都准备好。

彭城是项氏的封地,为古项国都城。今日得见项氏的嫡系公子,前来饮酒作乐的众人与有荣焉,一个个站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直勾勾望着项羽。

项羽年纪虽轻,处事却老成。只见他满斟了一杯清酒,凭栏而立,向众人祝酒:“子羽敬彭城父兄一杯,祝君福寿安康。”

那个年代贵贱有别,礼贤下士的公子已然稀少,礼遇平民的更是罕见。众人一个个心驰神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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