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是二小姐最宠爱的奴仆。老爷知道你们这样……”审食其被捆成了粽子,犹自嘴硬,家丁只得用抹布塞住了他的嘴,将他绑在了拴马桩上。
他挣扎了好一阵子,怎么也挣脱不开,于是吐掉抹布,开始破口大骂。
日上三竿,身上的麻绳越来越紧,磨得他手腕脚腕都是血泡,脖子和肩膀更是勒的酸痛,动弹不得。
世上又没有什么妖术仙法,麻绳为什么会越来越紧呢?原来刘季是亭长,他的工作是收押抓捕盗贼逃犯。捉住贼人后用麻绳捆成一串,押送给郡县或者朝廷。
为了防止贼人逃跑,捆绑用的麻绳是冷水里浸泡了三天的生麻编织的,浸在麻油里,随用随取。
此时日头毒辣,麻绳里的水分蒸发了,自然越绑越紧,勒得他晕了过去。
兜头一盆冷水泼了过来,审食其睁开眼睛,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丁正凶巴巴地盯着他。
就这样晕过去又被泼醒,反反复复折腾了六次,日渐黄昏,刘季终于出现了。
审食其虽是奴仆,却素来养尊处优,如今他神色狼狈,凌乱的湿法堆在脸上和肩上,穿着单薄的中衣瑟瑟发抖,衣衫被扯破了自不用说,就连手腕和脚腕处都是血迹斑斑。
刘季冷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审食其,吩咐家丁:“给他松绑。”
审食其失了绑缚,也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刘季,你!你滥用私刑,违反秦律,我要报官!”审食其又冷又饿,指着刘季的手都在不住颤抖,声音也有些中气不足。
“哦?你可知何处报官?”家丁搬来坐具,刘季好整以暇地落座,四周几个家丁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审食其。
“我要告知此间的亭长!”审食其脑袋转得飞快,他话音刚落,却看见一群家丁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在看笑话一般看着他。
“你说的不错,”刘季拈须,看向左右,“你们告诉他,泗水亭长是谁?”
“自然是我家主人公!”身后一圈家丁齐声说道,审食其瘫倒在地。
“你罪无可恕,依照秦律,当诛!”刘季拔出佩剑,他的剑是铁剑,没有太多的装饰,却寒气逼人。寒光闪闪的剑指向了审食其的咽喉,他仿佛闻到了血腥气。“啊!主人生养之恩,小人唯有来世再报答了!”审食其大吼一声,闭上眼睛。
“噗嗤”的一声,有个家丁憋不住笑场了。刘季弹了弹剑,长剑呼啸,“我担任此间的亭长已有十年,虽说经办的奸邪恶徒多如牛毛,到了这个田地没有吓尿的你还是第一个。我不杀你,你们随便打他三五棍,待天明逐出去。”长剑回了剑鞘,刘季转身离去。
天色已暗,审食其被结结实实揍了五棍子,趴在一间简陋的小屋里。这里原本是柴房,家丁们把木柴和干草垛在院子中,将审食其丢了进去。
“老子最恨这起子小白脸!”
“我也是!”
几个家丁骂骂咧咧地走了,有个走到院子中还往地上唾了一口,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审食其此刻气焰全无,他原本还觉得累,饿,痛,如今半点知觉都没有,脑袋昏昏沉沉的。“主人,主人......”他含混不清地叫着,仿佛这两个字有魔咒,能抵消皮肉之苦。
二小姐怎么不来,她是忘记了自己,还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审食其心里百转千回,最终体力不支晕倒了。
吕雉一整天没见到审食其,担心极了,让听霜出去打听,才知道他的遭遇。所幸刘季当天有客人,正在陪着饮酒作乐,没有与她同住。
待到夜深人静,吕雉披衣而起,蹑手蹑脚下了楼,往后院摸去。
“审食其,审食其,你听见我说话吗?”
审食其自梦中惊醒,猛然看见灯光如豆,映照着小姐美丽的脸。那一刻,小姐在他心中如天神降世。
“嘘,你不要说话!”吕雉一眼就看到了他,她放下了油灯,从袖子里取出了药膏。“我也是第一次给别人上药,可能会有一点痛,你忍着些。”
审食其不说话,他也没有力气说话。他的臀背血肉模糊,小姐揭开里衣,后怕地吐了吐舌头,低头给他上药。药膏凉凉的,疼痛缓解了不少。审食其低下头,瞥见小姐未着鞋袜,光脚站在地上,顿时泪如泉涌。
“是我弄痛你了吗?”吕雉起得匆忙,没有带手帕,举起衣袖擦他脸上的泪水。他的泪水越擦越多,吕雉叹息:“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要哭。”她安慰着审食其,可是想到自己的遭遇,触景生情,也落下泪来。
刘季站在窗前,就见到主仆二人抱头痛哭的场景。他冷冷说道:“好一个......”看着两人这般情境,后面的话他竟然说不出口,好在这两人谁也没有理他。于是他走上前去拉开他的新婚妻子。
“别碰我!”她被捉住手腕,挣扎间嘴上却硬气得狠。
“今天家中有客,我不愿与你争执,让人取笑。”刘季出言警告。
“我也不愿与你争执,让人取笑。”吕雉反唇相讥。
“审食其,审食其,你听见我说话吗?是谁那么大声,我在前厅都听见。明日客人若问起,我就说审食其是家中的狗,昨夜死了。”刘季挖苦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你这妇人当真不识好歹,要不是我宽宏大量,他现在哪里还能活?”刘季掏出玉珏,猛然晃在吕雉眼前。吕雉心下一惊,脸上顿时滚烫,指着审食其:“这是父亲的家仆,原本轮不到我来处置。既然夫君容不下他,禀明父亲直接赶出去就是,犯不着侮辱我。”
她劈手抢过玉珏,提着油灯走了。
刘季叫她:“哎,你的脚上有伤。”她不答话,自顾自走了。刘季望着地上一串血脚印,心情无比复杂。
次日清晨,吕雉没有起床。刘季与客人一同吃了早餐,送客出了泗水之境又折返回家,吕雉还是没有起床。
“夫人呢?”刘季进了她的睡房,几个侍女纷纷摇头。他径直走到里间,揭开帷幔,掀起被子,看见她还在熟睡,脸上挂着泪痕。
刘季少年任侠,又是府吏出身,素来心狠手辣,可是见了她脸上的泪痕,他的心登时软了下来。他仔细检查她的身体,手肘和膝盖处有淤青,想来是昨夜摔了一跤。他又看她的脚,她的脚底磨破了好多处,尘土粘着血污,伤口业已干涸。“何苦。”刘季喃喃自语,侍女捧来清水和药膏,他亲自给她清洗上药,包扎伤口。
想到她昨日吃得不多,起床后定然会饿,于是又端了早餐过来。“我不吃,拿走!”吕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张牙舞爪精神得很,两只裹着绷带的脚胡乱踢蹬。刘季端着餐盘离开,不一会儿功夫拎着几个箬叶包裹进来了。
他把包裹放在案几上,解开麻线,打开一张张箬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糕饼点心,琳琅满目。榻上坐着的某人偷偷咽了几下口水,见他居然在笑,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又放声大叫:“我不要见到你,快走,快走!”
刘季举手投降,倒退着走了出去。他原本想提醒她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又怕她跟自己赌气,说了反而不肯吃,一时竟什么也不敢说。他刚离开,吕雉就从榻上跳了下来,一脸好奇地看着案几上的食物。楚地物产富饶,糕点种类比咸阳城里还要多。蜜饵,蓬饵,羊羹,糍饭,这几个她以往吃过,剩下的通通不认得。
“夫人要开饭,你去倒杯水来。”听霜指使小丫鬟。
“万一,我是说万一饼饵里有毒,昨天我还刚打了他一巴掌,他怀恨在心也是有的。”吕雉无比纠结,肚子适时叫了一声,又看了看满案的点心,安慰自己,“不管那么多了,饱死好过饿死。”这么想着,抓起一个方方正正的点心丢进了嘴里。
刘季毕竟与她认识不久,一时间摸不清她的口味,是以把所有的点心都买了一遍。若是知道她会疑心自己下毒,一定会气得吐血而亡。
过了晌午,吕雉在帛绢上描着碑帖,刘季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你又来?你还来!”她看见他嬉皮笑脸的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想甩他一脸的墨汁,仅限于想想,他昨天挺吓人的。
她搁下了笔,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他本想说“请夫人一同散步”,想到她的脚伤,临时改口:“与夫人负荆请罪。”
“荆条呢?拿来!”
“并没有。”他笑着把脸递了过来。心想她还真是好糊弄,没有让他一一列举自己的“罪状”。顶多给她打几下子,小女子出手又能有多重。
她原本愤恨至极,后悔嫁给这个讨厌的家伙。此时见他主动示好,还把脸送给自己打。这一举动放在现代社会并不稀奇,在秦代和战国时期确很罕见,她的气一下子就消了,心想也不全是他的错。这么想着,根本下不了手去打他。
她用手指描摹他的眉和眼,双眉入鬓,目如朗星。他老了,眼角有了细纹,脸颊也有了法令纹,不然也是个美男子。若是自己早生二十多年,想必会真的爱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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