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府的路上,李牧然闷闷不乐。
他本想亲自照看长乐,谁知那丫头不知道哪儿不对脾气,非要和那两个臭小子一起待着,将他赶离了马车。
李牧然想不明白,他们三个成天在一起厮混,还能有什么话说?
看了看一旁的徐清河,他们二人认识了快四十年了,那话早就唠干了。现在基本上都处于有事说事,没事就不要互相打扰的状态。
终于熬到了家,李牧然就看到夫人带着一众下人在门口焦急地等着,面前是夫人一早便准备好的担架,上面铺了厚厚的褥子,生怕硌坏了长乐。
长乐也是气人,一路上的颠簸也没见她喊疼。
马车才刚刚停稳,还没掀开帘子,长乐的鬼哭狼嚎便从马车中传了出来,仿佛她不用看也知道她娘一定会早早的在门口等她。
宋延年和徐乐延下了马车便道了别,三个孩子总要回家给各自的长辈一个交代,李牧然便也不多留,赶紧上前搀扶夫人,生怕她担心过度,脚下不稳。
“你别扶我,我没事,你去帮忙抬长乐,你管我做什么!”李夫人使劲的甩开夫君的手,想要挤上前去,看看长乐。
“抬的人那么多,我们再上前岂不是添乱,长乐的伤已经控制住了,没有危险,你别担心。”
李牧然拉住了想要冲向长乐的夫人,这时安稳地躺在担架上的李长乐突然叫起了娘,边叫边喊痛。
李夫人当即顾不得夫君的拉扯,使劲挣脱开,便冲向的担架旁,拉着长乐颤颤巍巍伸出的手,不断安慰道:“娘在!娘在啊!长乐不哭,娘陪着你,娘就一直陪着你啊,不怕。”
李夫人一边说一边流眼泪,弯着腰踉踉跄跄的跟着担架朝长乐的院子走去。李长乐握着娘亲的手,眼泪伴着鼻涕扑簌簌地往下流。
“娘,我好想你啊。”
“娘也想你,娘今天陪着你睡,好不好。”
“嗯!”李长乐重重地点头,将娘亲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
走在后面的李牧然一时间也有点哽咽,长乐这次受了不少苦,还受了重伤,他的心里也心疼的紧。
李牧然拽了拽身边的老管家,吩咐道:“你让厨房准备些饭食,那丫头扯脖子喊了这么久,半夜准会喊饿。”
钱管家听到后,当即应下。李牧然摸着下巴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还是准备些肉吧,丫头就爱吃肉,要是吃不到该闹腾了。”
“这……”钱管家犹豫地问道:“小姐受了这么重的伤,夜晚食肉会不会……?”
“少准备些吧,她心情好了,伤口总是会好的快些。”
“好,我这就差人准备。”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行至李长乐的院子,又小心翼翼地将李长乐抬上了床。
期间李长乐始终抓着她娘亲的手不放,待她躺好后,李夫人便顺势躺在了长乐的身旁。
下人们有序地退下,李牧然在门被关好后,坐在了床脚,望着床上的娘俩,一脸慈爱。
长乐一直蹭着娘亲的手,不知多久才微微抬起头,呢喃道:“爹,如果我的武艺能再高一点,是不是慈怀就不会落得个必死的结局了?”
李牧然先是一怔,没想到长乐竟一直在为此事困扰。他轻轻地拍着长乐的腿,思考着如何同长乐解释。
这是女儿是第一次面对死亡的议题。
若是简单的归咎为慈怀有意自尽,错不在你,很容易给女儿一种他人生命如草芥的错觉。
更何况,今后若是再遇到这种事,她很有可能以此理由逃避自己的责任。
倒是萧轻语先开了口,她温柔地抚着长乐的脸,语气柔和的问道:
“长乐可是心里自责?”
“嗯。”李长乐点头,而后有些激动又有些不解地说道:“可我更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好人会死呢?”
似乎是没想到李长乐会如此发问,二人心中皆是一紧。
是啊,为什么好人会死呢?
他们都是从战乱年代淌过来的人,那时候每天都有好人在死,一个接着一个。数量之多、速度之快,以至于他们对此甚至有些麻木了。
“因为……因为……”李牧然张着嘴重复地发着几个音节,他也不知道怎么对尚且年幼的孩子说这些血淋淋的现实。
上阳才迎来和平不久,他一开始也只希望长乐不谙世事,快乐长大便已足够,可如今看来……
“这样是不对的,爹!”李长乐不知道他爹在想什么,但一瞬间有些想法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清晰。
“我也要当将军,当叶南浔那样的女将军。到时候把坏人杀光,好人就不会死了。”
萧轻语听见长乐孩子般的话笑出了声,刚刚还在考虑如何同长乐解释一些比较严肃的问题,好在长乐还是孩子。
“好,当女将军。”萧轻语安抚地摸着李长乐的头。
李长乐有些不悦,抓着萧轻语的手,郑重地解释道:“娘,我是认真的。”
“好好好,你是认真的,娘也没说你不认真呀。”
见她娘始终把自己刚刚的话当成孩子言论,李长乐有些不快,转而希冀地看向她爹,希望得到他肯定的眼神。
结果李牧然看她的眼神同样慈爱,李长乐的心里更加烦躁了。
干脆把头埋进被子里,谁也不看。
真郁闷!
*
与李长乐一家的风风火火不同,宋延年一回宫,便直奔向清心殿而去,那里一直是他关禁闭的地方。
喝退了看守的太监侍女,他静静地跪在蒲团上,望着墙上的清心神宁图一言不发。
他心很乱。
除了有没保护好长乐的愧疚外,还有他对现实的深深的疑惑。
他从小就有一个英雄梦,若是成不了英雄,当上一代侠客也是好的。但这次的威风寨之行,将他自以为的英雄形象狠狠地击碎了。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问自己,如果英雄的结局会同鸢尾、慈怀一般,那他还想不想成为英雄?
清心殿真是个好地方,以前母后罚他的时候,他只想着跑出去,这里的所有摆设看起来都像是看管他的带刀侍卫。
现如今,他跪在这里,周围的物事又都变成了开肠破肚的刀,刀刀刺在他心底,并发出了质问。
你还想当英雄吗?你怕不怕痛?你想不想死后也同鸢尾、同慈怀一般,被一刀刀捅穿?
宋延年被问的越来越清醒,也越来越瞧不起自己。
他一直以来的梦,不过是想享受成为英雄的喝彩与荣誉,而不是承担起成为英雄必须要付出的努力与责任。
他不是英雄,他是个自私的小人。
清心殿内没有点灯,屋内光线昏昧,殿侧方有一面巨大的铜镜。放在此处的本意是希望静心之人透过铜镜能更好地看清自己。
但宋延年此刻什么也看不清,镜子里的影子影影绰绰,逐渐扭曲成一团。如同鬼魅一般,透过铜镜,散进了他的心里。
宋延年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即使他的心中已被暴风骤雨所侵蚀。
呈祥殿内,皇后伸手抢过了皇帝批阅奏折的笔,冷冷说道:“你到底管不管?”
皇帝也不气恼,只是哀叹着:“容音,你若再不把笔给我,我今日可就要熬大夜了。”
“你熬了也不是一两天了。”皇后撇了撇嘴,大剌剌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他生闷气。
皇帝一脸宠溺地看着容音,笑道:“还怂恿轻语让长乐去抄女训,我看啊,最该学的人应该是你,哪有一点点皇后的样子。”而后冲着她摊了摊手。
哪代的皇后敢抢皇帝批阅奏折的笔啊,仔细思索了一番,他摇了摇头。
没有。
“哼。”皇后轻哼,不屑道:“我在外人面前又不这样,你少说我了,有嫌弃我的功夫都能走到清心殿的大门了。”
怕是气势不够,皇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低头看着皇帝继续说道:“延年什么时候主动去过那儿,哪次把他关进去的时候不是死命往出跑?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回了宫居然也没来找我们。延年不是个不懂礼数的孩子,他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你是他爹,你不管?”
“谁说我不管了,你不要冤枉人啊。”庆皇练练叫屈,看容音确实焦急,又补充道:
“你不是也说了嘛,孩子是自己主动去的清心殿,既然他主动想靠自己解决眼前的问题,我们这群为人父母的,总不至于硬要反对吧?”
“更何况,我觉得延年此行颇有成长,今日过后也定会有所收获。我们不能剥夺孩子学会自我成长的权力,否则,这同剥了他的羽翅有何分别?”
听到皇帝的一番话,皇后心底虽焦急,但也理解了他的意思。
的确,既然延年没有第一时间找他们寻求帮助,就证明他还是想靠自己迈过眼前的坎。只是……唉。
萧容音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还没有习惯孩子不依赖她,如今倒也该学会放手了。
皇帝看着妻子似乎是想通了,便伸出手,示意她将笔还给自己。
皇后看着他伸出的手,微微一笑,转而说道:“不急,既然延年不用我们担心,那不妨考虑一下,陛下觉得自家皇后礼仪稍有欠缺的问题。”
皇帝张了张嘴,只觉要遭。
看着他吃瘪,萧容音心情大好,将手中的笔扔回后,便潇洒转头,离开了呈祥殿。
最近奏折颇多,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各族势力又有了涌动的趋势,既然延年的事不需担心,她也就不再打扰他。
回栖霞宫的路上,皇后似乎想起来什么,对着一旁的秋雨吩咐道:“派人先去把小厨房的火生起来,我回去之后可以直接上手。”
“娘娘这是要做饭,通知一下膳食房那边就好了呀,何必要亲自动手呢,油烟太大,会影响娘娘睡觉的。”
“这爷俩一个熬夜批奏折,一个有心事睡不着跑去面壁,我又怎么能睡得着呢?”
皇后说到这儿,又陷入了沉思中,虽说不用担心,但总归是当娘的,如何能不想呢?
秋雨见状,便也不再多言,吩咐后方的小斯,先行跑回去生火,自己则紧跟在皇后身边,扶上了她的手。
皇后拍了拍秋雨的小手,冲她温柔一笑。夜色正好,主仆二人便这样互相搀扶着回到了栖霞宫。
半晌,萧容音拿着锅铲,对着炉灶发起了呆,疑惑地问道:
“这饭该怎么做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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