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打探来的消息,斡戈不日便要回盛京了。他一走,行宫守卫如同虚设,直接杀了那狗辽帝如探囊取物一般。
辽帝一死,光凭完颜濯和斡戈不见得能镇得住契丹八部。那时便就是祁国反攻最好机会。内忧外患,又如同一盘散沙,慢慢溃散只是时间问题。
“那还等什么?我们去吧!”老八一拍桌子当即站起来,恨不得马上就闯入行宫取那老东西狗头。
“你急什么?先让大哥把话说完!”孟星辰拉扯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压压火气。
严镡默了默,缓缓开口道:“就怕这是个陷阱!”
众人沉思。
老五接着话往下说:“如果是陷阱的话,目的就是为了引我们过去,行宫之中地势复杂,进去了,天罗地网插翅难逃!”
严镡问:“大家觉得有几成是真?”
无人言语。
他又问:“那你们觉得有几成是假?”
老五皱着眉开口道:“八成!”
“那还说啥,都知道是假了,还愁个什么劲?”老八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孟星辰又给他杯子添满水,说:“你消停会吧!大哥也是觉得机会难得,错过可惜。哪怕有一点机会都想试试!”
严镡微微点头,垂目。
可是,经上次一役,兄弟九人折其五。那是人命啊!再也回不来了。
所有人都默了,压在心底的悲伤翻涌出来,无边无尽,将人吞没。
他们来这的目的都是一样的,聚在一起。可是相处久了却又不一样了。一次次以身涉险,生死与同,有了感情,比对亲人更加炽烈的感情。
“老八说的没错,此时从长计议吧!”严镡这样说了句,起身走出去。
几人陆续离开,但又前后脚都在兄弟坟前重聚。
那悲伤的氛围让阿夏鼻子酸溜溜的,只待一眨眼,眼泪就会掉出来。
孟星辰上去想戏虞道:“小哭包!你哭什么?”
阿夏忍着眼泪没掉下来,气呼呼说:“你才是小哭包,看见你哭了人家才忍不住的嘛!”
“哪只眼看见我哭了?分明是你动不动就爱哭,来来,我帮你挡着点,省得别人见了笑话你!”
他身量较高,能将阿夏整个挡住,阿夏当真信他,觉得别人会笑话,把眼泪擦擦干净。
从后面瞧着......这俩人可真是寡廉鲜耻!在场另三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老八趴在坟头上哭喊:“二哥啊!快把三哥这个贱人给带走吧!”
像这样的日常小尴尬不失为一种生活调剂,冲淡痛失挚友兄弟的哀伤。
悲痛依旧弥留心底,等待合适机会翻涌而上。
几人商量说,等辽帝出宫,再去刺杀。
他总不能大老远跑过来天天在行宫待着吧!总得出来看看景儿,体察一下民情什么的吧!
没过几日,还真就等到这样一个机会。
辽帝要去东华湖,地方不远。而且地势宜于隐匿,可以事先埋伏好。
踩点规划路线的事一直都是严镡和孟星辰负责的。
可如今孟星辰失了一只眼,虽然悬赏令画像上没有画出,但也是乍眼的很。所以严镡让他留下,带着老五去了。
老八沉声念了句:“若是九弟还在就好了。”
他水性好,憋口气能在水下待半刻。随便折根芦苇,中空能通气,水里泡个三五天都不成问题。
悔啊!悔不当初,那种悔只有他自己知道。
早知道该对那小子好一点,不那么欺负他,不支使他跑腿干活什么的。那小子啊,素来胆小,可却扑在他身上为他挡了一刀......
老八端了盆凉水,一脑袋扎在里面,好像这样就不算哭出来。
孟星辰拿着刨子‘唰啦唰啦’干的越发起劲,刨出一地木花。
以前生计的事都是老六老七负责,他俩一个会写字画画,一个装瞎算卦。孟星辰偶尔来了兴致会做点木工活让他们拿去卖。但他太懒,那种时候太少太少。
只有他俩哭嚎着没钱买米的时候,才能请出尊驾。那会儿看他俩端茶倒水伺候老师傅一样,真是一个顶一个谄媚。
现今再也看不见了。
一天功夫做了一套桌椅,刨面光滑,弦面花纹精美,雕工精湛且大气。细细髹漆,大概晾一夜就能拉去卖了。
总要做点什么才好,觉得自己不至于是个废人。
阿夏围着桌椅转了好几圈,直呼“真漂亮!比以前见过的都漂亮。”
这话听在孟星辰耳中十分受用,无论听多少次都觉得舒爽又自豪感满满。
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木质吊坠,外环形如圆月,月宫玉树,仙雾缭绕,星芒置于其上。雕画栩栩如生,一如梦见的一模一样。
“好漂亮!这是你做的?”两只大眼比那满月还圆,她一脸惊奇。
孟星辰将吊坠放到她手心上:“送给你的!”
“呀...哈哈哈哈哈...”阿夏开心的在地上蹦着转圈圈。
他进屋找出红绳,将转懵了的小人抱在腿上。编好之后帮她戴上。
“上面有颗星星是不是不太好看啊?”总觉得有点杂乱,可是又想加上这么一颗。
“不会啊,很漂亮啊!阿三手真巧!”阿夏丝毫不吝啬的夸赞。
她低着头,拿着吊坠看了又看,喜欢的不得了。
看她欢喜那便什么都好,孟星辰笑着说:“之前听你提起月宫玉树,所以就刻了这个图案,看来真是弄对了!”
“嗯嗯”阿夏点点头,摸着吊坠上的纹络说:“娘娘说在月宫里等阿夏,可是我总梦见娘娘说的月宫玉树,却一次都没见过她。”
这是阿夏第一次与人提起娘娘,连与嬷嬷绣彩都从未说过。
她想她,想到不敢想。
可是无论到哪,无论做什么,似乎都能想起她说过有关的话。所以每天,又会想起很多遍。
娘娘教她读书,那本三字经到现在阿夏还记得牢牢的。
娘娘带她认路,哪块砖哪片瓦都不一样,阿喜在皇宫从没迷过路。
娘娘与她一起在皇宫玩闹,嬉笑,捉迷藏,荡秋千,过家家,吹泡泡,招猫逗鸟下水捉鱼......什么都玩过。
......
阿夏说起这些时眼睛亮亮的,笑得比桃花蜜还要甜,可是眼泪一直在掉,像断了线的珠子。
孟星辰把她搂在怀里,紧紧地。
他心疼的真的心疼,心脏像是被什么抓住,狠狠拗了一把。
那些哄人的话似乎都跑没影了,无论如何都抓不出一句。
“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碗面?”
他觉得这话实在不合时宜,却不想出乎意料的管用。
“嗯嗯,我想吃荷包蛋!”阿夏在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说。
“别的呢?还有别的想吃的吗?”他还未动,声音很轻缓。
阿夏想了想说:“还有青菜,还有肉肉......还有...没有了!”
这小哭包平常不怎么喜欢吃肉,于是乎,他一会功夫弄了碗炸酱面出来。
这跟阿夏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不过尝了口,面条咸香,青菜鲜甜,荷包蛋软滑,一大碗面条全下肚了。
他在一旁看着,笑着。热气使得整张小脸粉扑扑的,配上她娇憨憨的笑,可爱到了极致。
老八闻着味儿出来,将锅底剩的面条倒进炸酱锅里,端着小锅‘呼噜呼噜’吃得欢。
孟星辰骂了句:“怎么不懒死你?”
老八吸溜着面条说:“这不省个碗么!”
谁最后吃的谁刷碗,这是老早就定下的规矩。
正这时,严镡和老五也回来了,还有剩面,孟星辰好歹抻了两下扔锅里,放点盐巴就算齐活了。
端出来放桌上,都坐稳当之后问道:“怎么回来这么晚?明天的事安排怎么样了?”
老五叹了口气说:“不能去!”
“为什么?”老八从锅里抬起头问。
“其中有诈!”老五只说了这几个字,搂着面碗开始吃。
具体谁都不清楚,严镡收到密信只有这四个字。
如此想来,可能斡戈回京也是假的。
严镡沉默许久,始终一言不发,默默走到僻静处,心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这边,老八看大哥那碗纹丝未动,倒进锅里,就着锅底剩的酱汤拌了拌,吃着有点咸,又去弄了点面汤,满满当当一小锅,瞧着实在不雅,找了个盛汤的瓷盆倒出来,心想着反正不用自己刷碗。
老五见他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嘲了句:“就你折腾的欢!”
老八举着盆坐过去:“吃点东西都不行啊!”
“一会你刷碗啊!”老五说道。
“啊,为啥?”面条咽进肚子里方才想起来,自己吃了最后一碗。
夜里,正睡着,忽然听见有动静,警觉地睁开眼,就见阿夏抱着枕头进来,小心翼翼爬上炕,真的是特别小心,好像怕吵醒他一样。
结果看见他还睁着眼,甜甜笑起来,蹭蹭凑到他怀里,软软地说:“要抱抱!”
“你不是睡着了么?怎么又醒了?”他轻声问,让她躺在自己胳膊上,正好环抱着。
“做了个噩梦就醒了!”阿夏在他怀里闷声说。
具体梦见什么一醒来就忘了,只记得好像...好像有斡戈?阿夏也不确定。
孟星辰顺着脊背抚了抚,安慰道:“都是假的,忘了就好!”
真是要了老命了。
他面上不显,实际真是......唉!
“嗯嗯,已经忘了!”阿夏如实回道。
“你什么时候生辰?”他忽然问。
阿夏回道:“六月十六”
“正是明天啊!”真庆幸,幸好没错过。
阿夏说:“不是今天吗?今天吃了面条,也收到礼物了。”
“今天是十五啊!不对,已经过了子时,算是十六了”孟星辰总觉得就这么着有点糊弄,虽然这小哭包挺容易满足,那就更不应该糊弄啊!
她很认真的说:“可是已经过了一次了,阿夏还许愿了呢!”
“哦,许的什么愿?”他饶有兴致问。
阿夏为难的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样啊!那就算了,我还想等我生辰那日也跟你许一样的愿呢!让你能尽快实现!”他故意这么说。
“这个愿望要慢慢才能实现,快不了!”阿夏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实话实说。她许得是:祝愿阿夏和阿三都能长命百岁,快快乐乐在一起一辈子。
她问:“你什么生辰什么时候”
他回:“正好比你晚一个月,七月十六!”
阿夏:“那等你生日的时候我该送你什么好呢?”
孟星辰:“那得你自己想了。对了你今年多大?”
阿夏:“十四岁了”
孟星辰:“那还有一年就及笄了啊!”
阿夏:“是虚岁”
孟星辰:“这么小啊!还要等两年...”
阿夏:“及笄做什么?”
孟星辰:“女孩及笄之后就可以嫁人了啊!”
阿夏本来已经有些睡意了,被他这句话惊醒。孟星辰也感觉到怀里小人儿身体一僵,忙问:“怎么了?”
半晌,阿夏抬起头,像是做错事了一般,讷讷说道:“阿夏已经嫁人了”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孟星辰搂着她一字一句说:“那不是嫁人!得嫁给喜欢的人才是嫁人成婚。”
忽然想到什么,他问:“你叫过他夫君,他叫过你娘子吗?”
阿夏摇摇头:“没有”
月光洒进屋里,光辉轻柔。
他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问:“那你喜欢他吗?”
阿夏回得毫不犹豫:“不喜欢!”
他重新把她搂进怀里,将那颗小脑袋瓜埋进心口:“所以啊,那算不得嫁人!等到你及笄之后,我带你去长安,我爹娘在那,他们人很好,见了你一定会喜欢!
到时候我要用八抬大轿迎娶你过门,三书六聘一样不少,办的热热闹闹,让全城人都知道!
我家算不上大富大贵,有良田百顷,三间铺面,我还有份手艺,养你应该是没问题!如果咱们多生几个,那我就多干活,尽量多挣点,给你们买好吃的......”
他说的那些在阿夏脑海里形成一幅幅画卷。
她喜欢被他抱着。美滋滋睡去,梦中她一身红衣,坐在八抬大轿里,摇啊摇,摇啊摇......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他套上牛车进城。
怀里抱着阿夏,裹着薄被,就像抱着个小孩。
可不就是个小孩嘛?睡不够会闹气的那种。在林子里就知道她这毛病,这会儿也没叫醒,直接抱出来。
睡着也真是够沉,帮她穿上外衣都没醒。
他偶尔低头看一眼,轻轻笑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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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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