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七拐八绕,等到了一处无人的巷口,尹郁欢才将面纱摘下。
“瑜川如今当真是不好进了,如此费事才混进来。”
比起其他人,他们可足算是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啊。作为唯二没有过度乔装改扮的当事人之一,齐之很是质疑她这句话的真实性。嗯,涂了更白的妆粉,难为她装病装得如此幸苦,怎么不算费事呢。
“加强了守卫确实是真的,他们很像是在防备什么。”齐之怕王妃会乱跑,于是提议道,“我们还是先去之前约好的宅子里等王爷他们吧。我感觉以清水和齐安闹出的动静,掩护罗微意的商队进城应该没有问题,王爷混在其中,估计很快就可以跟我们汇合了。”
“不会真是在防备萧烛年吧。”尹郁欢默默念叨了一句,而后丝毫没让齐之失望地说道,“我还有事要办,你先去宅子里等吧,很快我就去找你们。”
“不是,王妃。”齐之拦人的手臂悬在半空,末了,只能尴尬地认怂挠挠头。
一座稍显陈旧的宅院,大门古朴且肃穆。几棵粗壮的老槐树屹立在院中,那间燃着微弱烛火的屋舍正休憩在他的庇佑之下。
“一进城,我就同齐若齐素接了头。他们说瑜川的管控确实严格了很多,但这转变是潜移默化的。不知不觉她们便被制约了行动力,很难再悄无声息向外传递消息。谨慎起见,她们只得暂时隐匿起来,静观其变。”
屋内除萧烛年外,齐安、清水、罗微意都认真听着齐之的讲述。
“而且城中的形势非常微妙,只知道皇上在前段时间逐步收回了下放到各部院的所有权力。如今他政权独揽,治下森严,我们原本留在他身边的人手几乎都被他分批换走了。在那几个王爷出事的当口,他私下做过许多小动作,联合内外收到的消息看,他们的死多半就是他的授意。”
“果然不出所料。”萧烛年合上眼,像是以此把细碎的猜想完全粘连在了一起。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王爷留下的都是会尽心辅佐他的可用的之才啊。”齐安原以为萧瑞林最念手足亲情,是皇子中与众不同的存在,可惜短短两年,物是人非。
——啪嗒
齐安正站在窗前,听见动静被吓了一跳。回身一看,尹郁欢翻身入内,衣袖一甩,窗子又被她大力摔上。
“你去药庄了?”萧烛年看她表情阴鸷,心更沉了几分。
“他们失踪了,无一例外。”尹郁欢的眼角抖了抖,每说出一个字,就好似绷断了一根勒紧的琴弦。“我打听不到人去了何处。”
清水和罗微意对望一眼,又齐齐看向尹郁欢,谁也没敢多问一句,谁也不敢质疑她所说的无一例外又是如何确认的。
萧烛年将手放在她紧扣桌沿的手背上,慢慢带着她的手掌翻了过来,一枚熟悉的玉佩出现在她的手中。
“还记得我养的那支军队吧,终于还是派上用场了。”萧烛年日日系在的腰间的玉佩便是他号令军队的军符。他以此带给尹郁欢最后的希望,也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希望。“宫内还剩有我埋下的针,我留的后手早就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凭这几年他是除不尽的,到时自有人与我们里应外合。”
“那个位置既然他做不好,那就不要做了。”
齐之早就明晰过萧烛年的意思,他补充汇报道,“我们的军备物资不算充裕,需要时间补给,如今紧迫的局势实在不容乐观。为避免被人闻到蛛丝马迹,我们还要在城内蛰伏一段时间。”
正在萧烛年思索万全之策的时候,尹郁欢出了声,“我有。”
她眼皮耷拉下来,又缓缓掀开,眼神慢慢变得艰深而有力,“兵器暗器,火药火器,这些都有,数量不算太多,不过应付这次应该够了。”
罗微意接收到信号,对上齐安齐之,“我马上带他们去安排一下。”
说完,罗微意领着有些木然的清水离开了屋子,齐安齐之也紧随而去。
尹郁欢死死攥着手中的玉佩,嗓音有些发闷,“他的目标不仅仅是你我二人吧。”
萧烛年冷冷道,“他恐怕是想除掉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皇位的人,包括他曾经的亲人,包括他熟悉的朋友。”如此心狠手辣,萧烛年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小瞧了他最爱的这个弟弟。“他知道无法在一朝一夕间将我们抹杀,所以要逐步斩断我们的枝杈。但是他不知道,放我们活得越久,越是在自掘坟墓。”
“他真的还是萧瑞林吗?”
“从前是,现在也是。可是人都是会变的。”
想到萧瑞林在棋盘前信誓旦旦说过的慷慨之言,尹郁欢如今想来只觉得荒唐又可笑,“他是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啊,把每个人框在其中,妄图一口吞没。只可惜,控局之人始终不会是他。”
泉水凋落,花瓣熄灭,烛火干涸。他们却在那一刻莫名地笑了。
她在笑,但没有多热情;他的笑容热情,可是笑里藏刀。
军队逼入皇宫的那天,萧瑞林正在听人详解昨日的天象。得知兵临城下的时候,他只是稍微惊愕了一下,便迅速冷静下来。等到萧郁二人带着满身的血腥气,眼带杀意闯入他的宫殿的时候,他竟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淡定模样。
“朕如此小心翼翼,终究还是斗不过你们。”
“斗?不如说是你自我幻想中的尔虞我诈吧。你所导演的这场闹剧已经染上了太多人的血,是时候收场了。”
“你觉得朕是杯弓蛇影?现在带人杀进来的明明是你,屠戮人命也是你啊!”
萧烛年以为再见萧瑞林,自己内心多少会有些动容,可是听见他荒谬的言辞,他终究连一句小十都再难叫出口。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乖乖等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然后毫不反抗地被你了结。我从未想过站在你的对立面,挑起战火的只会是你。”
“不对,不是的。”
尹郁欢心里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她今日只有一个目的。在注意到萧瑞林手腕上突兀的铜板手绳时,她似是预知了结果般语气平平,“苗缈在哪儿,浮生门其他人呢,你把他们都杀了?”
被尹郁欢冰冷的眼神射中,萧瑞林一瞬战栗,他强装从容地坐回椅子上,以此舒缓他僵硬的四肢,“不得不说,曾让人闻风丧胆的浮生门主竟是朕敬爱的嫂嫂,真让人没想到。当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你知道朕有多惊讶吗,凭一己之力造就全城动荡,两个如此可怕的人联合在一处,你们让朕如何不寝食难安。”
尹郁欢只重复发问,“我是问你,他们在哪?”
萧瑞林把手绳解下,放在桌上,显然是要与二人谈条件,“你放了朕,我就把他们还给你。”
“呵,没人可以威胁我。”
萧瑞林甚至都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桌上一支毛笔便被她抓了起来。尹郁欢身形鬼魅,等他痛呼出声的时候,那支笔已然插入了他的右眼,而行凶者正握着笔杆站在他身后。
尹郁欢的眼中满是绝望与疯狂,猩红的眼底让她看起来真的像只魔鬼。“你可以选择不说,那就带着你的秘密一起去死。”
萧瑞林不敢妄动,他颤抖的双手拼命握紧扶手想以此缓解巨痛。“怪不得,原来苗缈是这个意思。”他强忍着苦笑了一声,“朕的确想过用他们的性命逼你就范,于是通过苗缈把所有人都抓了起来。苗缈似看出了朕的意图,她没有如朕设想般怨恨或是哀求,只是悲伤地对朕摇了摇头。
“结果第二天,所有人都用牙齿中所藏的毒药自杀了。原本以为他们是不想被当作威胁你的筹码,甘愿牺牲自己来捍卫你。原来苗缈真正想告诉朕的,是他们的性命威胁不到你,让朕不要白费力气。
“本还后悔过自己没能留下一个活口,眼下看来,即使朕用她的身躯挡在身前,你也会用刀剑将她刺穿,然后将尖刃送进朕的身体。”
萧瑞林曾随通察院接触过一点浮生门的旧案,当初周晚襄认罪伏法,他便隐隐有些疑虑。怀疑的种子埋下了,恐惧的念头便隐隐滋生。
人的确会变,他也以为自己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可惜野心吞没了他的初心,他疯涨的**已然高过了曾经蠢蠢欲动的所有皇城势力。于是,他逐渐步入歧途。他错用了萧烛年对他的教诲和其自身所拥有的禀赋,疯狂针对那些有权势有地位,或明处或暗处,凡是对他有威胁的人,即便可能性微乎其微,也要通通被其掐灭在摇篮中。
浮生门的谜团在他心中也始终是一根刺。凭着他对皇宫内部的清洗,让他从先帝的死查到了苗缈头上,于是他开始暗中钓鱼。
过往已然画上句点,浮生门众人自不再藏头露尾,而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也是随了门主的个性,染上了些随心所欲的做派。少了周晚襄的庇护和尹郁欢的威压,他们很快被顺藤摸瓜,让萧瑞林找到了早已偃旗息鼓的浮生门旧员。
其实不光浮生门,就连混于闹市的合轩楼都被他连根拔起,他的脑筋非比寻常,只能说是用错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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