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好久不见。”

沈青隐嘴上亲昵，身形却稳在他一步之隔的空地，渐生出一种执拗的疏离。

“今日是不当值吗？我在街上时听说近日治安不好，你可要当心。”

沈青隐的大哥沈辞微闻过微微一笑，目光不着边际地略过她的脚边，随着另一个脚步的轻声靠近，沈辞微才开嗓。

“有劳妹妹关心，今早起时看到院外枝头停着一只喜鹊，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好事，果不其然，好事是有的，妹妹就在今日回来了。”

沈辞微的声音翠如玉器，荡至耳边时，又如早已过去的春风，润入心脾。

“大哥哥哪里的话，我要归家前，也是给家里寄了信的，一进洛京城内，也是让人先去给父亲报了信，你怎会不知我今日回来？”

沈辞微的笑意更浓，

“你已经见过父亲了吗？那青璧呢？”

“正要去见她呢，”沈青隐手指挑过额边的碎发，绕到耳后，忽看到身边玄色的身影，虽不吃惊，倒也惊叹于他的步子如此悄然，根本没听到响动。

不过，也可能是见到了大哥哥，没注意旁的了。

“大哥哥，这是我的夫君，李家的大公子，李奉远。”

时隔一年的介绍，现在看来颇为滑稽。

可当初沈青隐从洛京嫁到东京，只有三弟和父亲陪着去了。

沈辞微那会被调离洛京，忙了半年才回来。

“我本以为只是妹妹回来，却不曾想见到了李公子。”

“这还不是因为妹妹大婚，应该来的。”沈青隐望了李禅一眼，替他解释了。

他朝着沈辞微点点头，当作对沈青隐的话的一个回应。

“大哥哥，夫君，你们先聊，我去找青璧了。”

临走前，她还在用眼神示意李禅，别向见父亲那样，不给面子。

可李禅并不觉得自己这个叫沈辞微的青年有什么好聊的。

他不喜欢这个叫沈辞微的，没必要聊。

但就在他转身时，沈辞微叫住了他:

“请留步，李公子！”

“李公子，哦不，我应该叫你一声妹夫。”面对李禅的冷淡，沈辞微并未感受到任何不适，他眼含笑意，眼底仿若有光。

在武将出身的沈家中，如他一般的儒生气质并不多见。

“只不过你我只在青隐妹妹成婚当日见过一面，实在可惜。听闻李公子才高八斗，我在洛京上值，平日不常有空去东京，今日正好趁此机会，想向您讨教一二。”

看吧，来者不善。

李禅心中不屑，轻嗤了声:“好啊。”

李禅人情往来极少，随心所欲惯了，并不看人脸色。

但他可以感受到同类的恶意，并把这份恶意加倍奉还。

这个叫李辞微的，无非是想给他这个妹夫一个下马威。

就算是在将军府论武，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恐怕这人，都没有看过血。

那么，该打断他哪条腿呢？

-

将军府不比李府小，一年未归，也无太大变化。

沈青璧的所住的院子依旧宽敞，舒适。

今日一来，火红的灯笼已经高高挂在门口，衬出不言而喻的喜气。

沈青隐叫了下仆去通告，自己则站在院内，观察着她院中一年内的变化。

沈青璧的行事风格一如既往，院中只有低矮的灌木，周围也无葱葱绿荫。

沈青隐猜测，她是因为嫌夏日的蝉鸣叫的恼人，便命人将院子里外的树都砍了。

“姐姐回来了！”

正被日头晒的刺目时，在屋的房门被推开，一名娇丽的少女从中飞奔出来，一把抱住沈青隐，在她怀中撒娇。

“姐姐，我可想你了！听父亲说你要回来了，我期待了好久，每天都要兴奋地睡不着觉呢！”

当年，母亲病逝两年后，父亲便娶了一位新夫人。

沈青璧就是新夫人的女儿，从小备受宠爱，性格外向，见谁都亲，尤为喜爱沈青隐。

儿时，沈青隐开始学那些琴棋书画时，沈青璧就喜欢粘着她，就跟当初她喜欢粘着大哥哥一般。

“四小姐，您慢点！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后面的婆子和丫鬟也从屋内鱼贯而出，将她们团团围住。

可沈青璧才不管，她激动地拉着沈青隐的手，从人墙中挤出去，“姐姐快来，替我挑挑嫁衣，我跟父亲缠了好久，他才同意让我多做几套！”

她指着内屋挂着的，摆着的一排排嫁衣，雀跃道:“怎么样？不错吧！”

虽然那一身身嫁衣都用料考究，质地上乘，她知道的不少稀奇珠宝都在其中，暗地发光，妙不可言。

一旁的宝钗头冠更是璀璨，周围还摆放着成套的首饰，贵气逼人。

真是不知动用了多少财力。

沈青璧素来受父亲宠爱，能给的都会给，沈青隐看着桌上的大红色，突然觉得不适。

她曾经也站在衣架前，任由裁缝测量她的尺寸，以她的模子，刻画出血红色的衣裙。

沈青璧呢？会不会也会这样，穿着精心挑选的嫁衣，嫁给一个完全没见过的男人。

他们都没说几句话，更不了解彼此，就要开始做这世上最亲密的事。

“我真的挑花眼了，真不知道那天到底穿哪件！”沈青璧及笄不到半年，年纪尚小，笑起来时，还带着圆嘟嘟的婴儿肥。

她天真无邪，幻想着那日的盛大，自己是如何在洛京的贵女面前出尽风头。

“要不然我都穿着好了，一个时辰换一套，那还不够呢，我让父亲再叫人来给我做！”

“没时间的，那日很忙，连水都可能喝不上一口。”沈青隐如实回答。

她不如沈青璧活泼，说话时，像一股山涧冷泉，悠悠荡荡。

“这样啊，那我只能选一套吗？那也太可惜了……”

“挑一件你最喜欢的呢？”

“可我哪一件都喜欢啊？”

“不如试一下，让姐姐看看，姐姐帮你挑一件如何？”

“这么多身，我得穿到什么时候去？”沈青璧也是今日才拿到衣裳，钱也花了，却又嫌试衣服麻烦，她看着站在衣架旁的沈青隐，心生一计。

“嘿嘿，姐姐，不如这样吧。你帮我试几件，这样能节省好多时间呢！”

沈青隐摇了摇头，“这怎么行，这是你的嫁衣，我怎么能穿？”

没能如愿的沈青璧嘟起嘴吧，一副她不同意不罢休的模样:“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最亲的姐妹吗？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可我们的身量有差，这是量身而定的衣裳，我穿上定有不合适的地方，和你自己试铁定不一样。”

又被拒绝了。

沈青璧撇着嘴，脸色一沉，闹起情绪飞快，“难不成，姐姐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吗？”

沈青隐:“之前的事？”

“就是我嫁给了梁家公子一事。”

沈青隐的手缠了缠，互相搅在一起，好似重新站在院中被太阳烘烤一般目眩。

沈青璧一副“我说中的了吧”的表情，为自己叫苦道:

“姐姐，我也没办法啊！你也知道这件事是父亲做主的，谁都无法撼动，大哥不也没帮成你吗？”

“更何况，那梁家公子不也是个负心汉吗？他可是口口声声说不认识你，没和你传递过书信！当时大哥和我都在场呢！”

“唉，我嫁给这种人才可怜呢！”沈青璧对爱情毫无向往，只求自己快乐，她是将军府最受宠的女儿，获得的爱比那虚无缥缈的爱情要多的多，足以让她不重视这份廉价的感情。

“不过我不在乎，只要我能在洛京出风头就好，而且父亲说了，长公主不喜欢世家，正大力提拔新贵，大将军的女儿嫁给梁氏都算下嫁了，我在那里没人会给我脸色看的！”

沈青隐心中五味杂陈，晕眩的感觉更厉害了。

甚至她差点站不稳，直到触碰到衣架才反应过来。

又将心中的苦涩掩埋，作出一副她最惯用的简洁笑容。

“青璧，我从未说过我因为那件事生你的气，我已经嫁人了，咱们就不提那些事了，好不好？”

“那你换衣服给我看嘛，我们一起换，就像我们姐妹一起出嫁，多好啊。”

她实在怕了沈青璧又提起以前，又不想在人家婚前叹气。

毕竟是她要成亲，她应该祝福才是。

“我换就是了。”她随意指了一身红嫁衣，说道:“就那身，好不好？”

“还有这一身，这一身！”

沈青隐在沈青璧的要求下，一共换了三身嫁衣，一套比一套复杂繁琐，甚至连头冠都要给她带上，沉重的要命。

好说歹说，才让她选好了一件。此时日光下沉，已有夕阳之景。

“姐姐，你说到时候她们会不会争相效仿我？”沈青璧双手缠着沈青隐的胳膊，无视了她奔波劳碌的疲惫，“对了，说到这个，我听说姐夫也过来了？我还没见过他呢！他现在在哪？让我去见见他吧！”

“也好。”

都是要见的。

“你可千万不要提方才说的那些，明白吗？”她不放心，叮嘱了一遍沈青璧。

“那肯定的嘛，我又不是没有眼力见！”

沈青璧晃了晃沈青隐的胳膊，打了包票。

本以为二人会在会客厅吃茶，打听一番才知道二人去了亭廊。

沈府的庭院分为，水榭，碧水，阁楼，虽说沈氏本来出身不高，府邸却奢华大气，有钟鸣鼎食之范。

这是因为当时沈家立了战功，天子大悦，特命皇室工匠精心打造而来。

水榭之外，是游鱼流转的碧湖，二位世家公子站在亭间，一个缥缈如仙，一个亭亭如竹，十分养眼。

沈辞微放下手中的毫笔，抬眼瞧见沈青隐正往这处来，淡色的铜仁微微睁开，似一块温煦的美玉。

“妹妹来啦？”

“我正巧画好了，妹夫你呢？”

沈青隐顺着他的话望向身材挺拔的少年。

顿时眼皮一跳。

只见李禅面无表情地握着笔。

而那铺开的纸张上……

只有一个巨大的墨点，已经晕开了许久。

李禅，自称妹夫后，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