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溪然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顿了顿，斟酌过后才简单的说：“很早了，有十几年了，在我父亲生日宴那天。”
傅斌点了点头，接话道：“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见过啊，真是有缘分。”很显然他这一下没想起来，但自然不会明说。
陶溪然也听出来了，沉默的在边上喝着杯中酒，也不再继续补充。
傅衍辰看了会儿陶溪然，想到刚才重新看过一遍的简历，上面的过往与荣誉辉煌到让人移不开眼，简历上附上的证件照也对着镜头在大大方方笑着。
跟眼前柔和却低垂着眼的男人不是同一个。
可偏偏傅衍辰在这柔和下，看出点阴郁来。
倒是边上的傅明德想起什么，笑眯眯接上话：“十几年前，应该是陶天华拿下澄北纸业那一年吧。”
陶溪然抬起了头，似乎是在感谢傅明德帮他解围那般笑了笑：“第一次见面是在那年。”
傅明德哈哈一笑：“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年我是带两个儿子去过你家，那时候你们还住在江中那套别墅里，是吧，那套别墅可真是远，我记得那天光是开山路就开了接近半个小时。”
他起身给陶溪然杯中倒了半杯酒：“哎呀，那时候你还小，也才六七岁吧，我带着阿斌和辰辰去，你一个要叫哥，一个要叫弟，后来都分不清了。”
“我们辰辰个头蹿得快，那会儿跟阿斌都差不多一样高了，听到你叫他弟，还老不高兴了呢，是吧，辰辰。”
傅衍辰喝了口杯中的冰水，随口应了一声，明显他也已经忘了当年有这件事。
他的冷淡回应让整个房间有点尴尬，傅明德只得继续热场：“嗨，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这俩小子回来一起发烧了，烧了好几天，医生说是累着了。醒来估计把那天的事情给忘了，你不要记挂心上呀溪然。”
陶溪然笑了笑：“不会，那时候都还是小孩子，忘记了正常。”
见未来儿媳如此有礼貌，傅明德心里也挺喜欢。他也想着扮演一个好长辈，笑起来后眼角有深深的皱纹：“听你爸爸说你这几年都在国外，是在学什么啊？”
“感兴趣的专业，统计分析之类的。”
傅明德点点头：“听说你还是拿了挺大一个奖回来的？”
“嗯。”陶溪然面上没有任何起伏：“一个专业相关的奖罢了，运气好，当时没多少人参加。”
而傅衍辰知道，这个刚被他们人事部长大力推荐引进的人才，拿的是相关领域国际金奖，这个奖也许外人听闻的不多，但在业内可以说是所有大厂的入职通行证。
傅明德也自然是没听过，不过他还是接上话说道：“哎，你这么有出息，你妈妈也一定能为你开心。”
听到他提到自己母亲，陶溪然捏着勺子的手指突然紧了紧。他又一次垂下眼，睫毛盖住眼睛，让人看不住他的表情。
傅明德没发现什么，继续说道：“我们的阿斌就是太不爱念书了点，给他安排了出国还不愿意，倒是辰辰……”
边上的傅衍辰听着皱了皱眉，开口：“别叫我辰辰。”
傅明德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好好好，不叫。衍辰倒是爱念书一些，出去了几年读了两个学位回来。”
边上的陈咎苑赶紧打圆场：“哎呀，各有各的好，念书出来也是为了工作，大斌工作上也很努力的。”
傅明德倒是不在乎这些，继续问道：“溪然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呢？”
“入职了一家初创公司先做着，正好专业对口，给的工资也不错，主要是这家公司发很有发展前景。”
边上的傅衍辰喝了一口凉水，嘴角勾起了很小的幅度。
傅斌却看不上这些小打小闹的产业，他嗤了一声，“初创公司这么累，东奔西跑的还很不稳定，工资也没几个钱，有什么好去的。”
他嘲讽的时候，丝毫不在乎傅衍辰手里也有一家初创公司在做。对于傅斌来说，能接下长辈积累的人脉和资源做事，不比自己在那边瞎折腾来的靠谱？
他现在是傅氏集团下属子公司的总裁，不比傅衍辰瞎搞什么什劳子小破公司好得多？
不过无论他说什么，傅衍辰都没有回应，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喝着冰水。意大利水晶雕刻杯中的冰球已经化了只剩一半，在暖色灯光下泛着点点细碎金光，随着晃动像是金色波浪，在杯中一波又一波的起起落落。
“行了，确实各有各的好。”傅明德将碗中的最后一块龙虾肉夹起来吃了，起身朝陶溪然赞扬道：“溪然这一手的菜烧得可真好。”
陶溪然腼腆的抿了抿嘴。
他朝陈咎苑说：“你怎么也不学学！”
浓郁玉兰香的陈咎苑听着就委屈嘟着嘴，揽住傅明德的胳撒娇：“人家就是不会嘛，人家花了好多钱做的指甲，一烧菜就全完了。”
她新做的钻甲张扬繁杂，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确实好看。
傅衍辰此时还坐在椅子上，很快的朝陶溪然的手指看了一眼，手指上不仅仅有刚才拉出来的伤，还有一些细细碎碎的旧伤口，指甲上还有倒刺。
可见这个陶家的大儿子，这些年过得确实不太好。
今日傅斌就是找家里人过来认认人，毕竟陶溪然前些年都在国外，就算以前打过照面，那么多年也已经记不清了。
他手机屏幕一直亮了暗，暗了亮，是同一个人在给他不停发消息。他趁傅明德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快速地将手机掏出来看了一下，按了几个字回复：“马上结束了，宝贝等我噢，亲亲。”
陶溪然正好起身相送，看到了他屏幕上的字，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垂下了眼。
傅衍辰坐在傅斌的左边，一眼看去，两人的动作与反应都能被他尽收眼底。他也同时起身，加快几步走在陶溪然的后边，挡住了傅斌。
少见的，两个儿子都来送自己出门，傅明德明显有点开心，搂着陈咎苑在电梯处对着三人摆摆手：“别送了别送了，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
如今公司里有职业经理人，陈咎苑的哥哥也在帮忙做事，底下子公司也有傅斌顶着，他一个老头每天乐得逍遥自在，不是找老友摆龙门阵，就是找钓友钓鱼。近几年也不知接触了什么，还有些迷信起来，这会儿赶飞机去东南亚拜像。这一顿晚饭的时间还是几个人东凑西凑出来的。
等两人的电梯门一关，傅斌脸上最后那点装出来的耐心都没了，急急忙忙的就拎起提包也往外赶。
他临走前回头，才看到陶溪然站在原地看着他，想了想开口：“这房子以后你就住着吧，这里离市中心很近，进进出出很方便。我已经让物业把你的人脸信息录进去了，家居公司已经把这里全部都打理过，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我应该来的不多，这里离我公司太远了，你只管把这里当家好了，等结婚后我给你再买套新房。”
他说着从包里抽出一张卡：“这张卡里我充了十万块，周边的商超你想再买些什么就只管去买，不够了再找我要。”
陶溪然接过卡，“嗯”了一声。
傅斌急着走呢，自然也没注意到这时的陶溪然好像跟刚才比冷淡了不少。
他按下电梯开门键，又想起家里还有个人，就往后看了眼：“二弟，要我送你回去不，正好顺路。”
傅衍辰看了眼陶溪然挺直的背，回道：“不用，我明天出差，今晚要赶飞机。”
电梯‘叮’得一声开了门，傅斌也就不再客气，迈进电梯门前嘱咐道：“那你到时候帮然然把垃圾带一下，他一个人不好拿。”说罢也没去听他二弟回复了什么，就赶紧按下了关门键。
门一关，傅斌在电梯中长吁一口气，靠在墙壁用手捏了捏鼻梁：“妈的，檀香味道真受不了。”
随着电梯的快速下沉，那股隐隐约约挥之不去的檀香味才堪堪在鼻腔中散去。
电梯在一楼开了门，他理了理自己领带，打开手机拨了通电话，意气风发的走了出去。
“喂，宝贝，我马上就过去了……”
而公寓顶楼的跃层中，傅衍辰还没离开。
陶溪然看着关上的电梯门，手里捏着那张卡，默然站了一会儿才回头将家门虚掩关上，开始整理桌子上的残羹剩饭。
陶溪然拿了个大盆，将桌面上的杯子勺子筷子全放了进去，然后先端回厨间。然后拿着垃圾桶将吃剩的东西倒了进去。
傅衍辰看了会儿，最终还是上前开口：“我帮你吧。”
阻隔贴好像没有贴牢固，他在离陶溪然只有几步距离时隐约闻到了檀香味。
忙了一天，陶溪然其实有点累了。他感觉自己头有点重，原本想出声婉拒，却不知怎么，话到了嘴边却低低应了声。
“有个人帮忙，早点做完也好。”他心里这样想。
他那声带着鼻音的‘嗯’，轻轻落在傅衍辰的耳中，瞬时如电流爬遍他全身，震得他将早就堵在唇齿称呼不受控地吐出：“然然。”
“啊？”陶溪然迷糊间好像听到有人叫自己乳名，就看向傅衍辰。
只是这个以下犯上的傅家二少在一瞬间就板正了脸，假装刚才不是自己喊的人小名，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空盘子，利落地开始分配工作：“我去洗碗筷，你去擦桌子吧。”
“……好。”陶溪然混沌的大脑也没办法继续支撑他去想，为什么自己要听傅衍辰的吩咐。明明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比他还小两岁，第一次见面时，被大人压着不情不愿地叫自己：“溪然哥。”
*
陶溪然无端地想起第一次见到傅家两个儿子的样子。
穿着一样款式的衣服，差不多的个头，被自己父亲领着进了门。大人们在握手，在寒暄，在客套，三个小孩站在大人的脚边，互不认识，大眼瞪小眼。
只是傅斌年纪稍大一些，傅明德那时候偶有带他出去参加一些不重要的宴席，他已经有了浅薄的社交意识。
他被自己父亲牵着手，冲着眼前还只是到自己额头的雪白大眼睛小孩，笑了一下。
傅斌的眼睛随了傅明德，一双桃花眼，在十来岁的年纪就已经显露了未来的风流模样。
他对着陶溪然脆生生地打了声招呼：“你好，我叫傅斌。”
只见眼前的男孩看呆了，一双水汪汪的圆眼睁着，也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直到陶天华拉了拉陶溪然，低头道：“溪然，叫哥哥，阿斌哥哥。”
小时候的陶溪然很乖，听着就应了声，软软的喊声：“阿斌哥哥。”
傅斌看着眼前乖顺的男孩，从兜里掏出个好看的翠色玉球，递了过去：“这个送你。”
在大厅水晶灯下，玉球光泽饱满温润。陶溪然也高兴，接过之后响亮的道了声谢：“谢谢阿斌哥哥。”
他没看到的是，边上的另一个小男孩把手从自己兜里伸了出来，有点失落。
边上的傅明德扯了扯自己另一只手上那个小木头人：“辰辰，叫哥哥。”
不过这个小木头人倒是没傅斌那般灵活好说话，听到自己要叫眼前看着比他还小的小团子哥哥，好像有些不服气，垂着眼抿着嘴，就是不肯叫。
大人们当然不会因为小孩子这点气性生气，陶天华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傅衍辰的头：“没事的不用叫哥哥，叫然然就行。”
傅明德也摇头苦笑：“这二儿子跟他妈妈一个性子，倔得很。”
小傅衍辰没在听大人们说什么，他眼睛跟着陶溪然手里捏着的玉球在走。过了一会儿，陶溪然只听到这漂亮的小木头人开了口，犹豫地跟他说：“我也有绿色小球，你要不要玩。”
小傅：什么都不记得，但就是记得要以下犯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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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