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钟影早早起来只顾着玩雪,临到出门也没吃早点,只偷偷在怀里藏了一些点心。见那女官闭眼坐着,钟影偷偷咬了一口点心,因一时不察掉了一些饼屑到衣袍上,她才伸手要弄干净就听那女官冷笑一声:“无规无矩,想必是自在惯了也学不得什么脸面!”
二人闻言皆是惊讶,钟影率先开口解释:“没呢,我正要弄干净呀……”
那女官并不理会二人的反应,别过头冷漠开口:“岂知第一步就错得一塌糊涂?即便后头再怎么补救也是无济于事!若你是我教出来的学生,哼……!午后我便抹了脖子,哪里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二人不解盛女官何出此言,钟影仍还低声开口安慰自己:“我、我身上可是有火凰血脉……”
听她声音哽咽,司月伸手握住她,反问那女官:“既见我们犯了错却不指正,反倒为了一块点心如此言说,怎知是不是您……啊,在下言错,还望您看在我们二人身份地位的份上多多见谅。”
女官微微睁开眼,见她二人搭在一处的手,脸上更是不悦:“既知自己身份低微却还要出口顶撞、既知自己身为女子却要这时日外出还无家中人相陪,到底是你们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说罢愤愤闭上眼,好似多看一眼就要脏污了自己的眼睛一般。
司月轻啧一声,不想正传音被陈昭听到了,回一句“无事”后再看向女官,心中已经拿定主意,等女官察觉到不对睁开眼时只感觉面前白光一闪、一阵风袭来,下一瞬就见一把短刀插进耳边木板里,那刀贴着她的耳朵,冰冷的触感吓得她一激灵:“你、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司月勾起她的下巴,“看在我的面子上,诺,给那小孩儿赔个不是。”
“这、这如何能行?你也不怕她折寿……啊!”
又见一道白光闪过,一柄巨斧落下生生从木板中穿过,司月不耐烦地丢下长帷帽,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斧头,冷笑道:“我可没学过什么规矩,要是不高兴了可有你好果子吃。都是女子,何苦为难彼此呢?你言语不饶人,我又说不过你,只好在在我这身板上想些能治得住你的办法了。”
女官果真改了口,只是不等她看向钟影犹豫着是否依言做时司月已拉着钟影出去翻身上了车顶,只觉耳边还有从洞口灌进来的冷风,那风吹得她惊魂未定,口中喃喃:“果真是粗鄙……”
只见钟影眼眶红红,司月叹了口气张开结界挡住寒风,又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瞧我是不是吓住她了?算是给你出了口恶气对不对?”
“我、我家里人都没这么说过我……”
“哎呀哎呀,小影!你想啊,你可是那什么‘火凰’血脉,这一件小事不值得你放在心上,别忘了今天我们要去做什么不是?”
钟影点点头却依旧高兴不起来,将怀里的点心全塞到司月手里后就默不作声。
等到了地方,司月装作无事拉着钟影跟在盛女官身后,且方才司月模糊了那一段不愉快的记忆,眼下见盛女官依旧一脸不屑走在前头。
听闻来的是盛女官,门口守卫顿时变了面色,脸上竟带上几分敬意。
这倒让司月摸不着头脑,敢情此人是有什么不得了的身份不成?连着方才被气得不轻的钟影也惊讶不已,一面想着真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得那人不耐,另一面又在心里揣测是否是这年纪稍长的人定是看重自己故而才那般严格要求自己,早将方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心中打起十分的谨慎来。
三人入内。
听闻来的是盛女官,规德堂特派人来迎接,司月钟影二人则老实跟在盛女官身后,听她介绍规德堂:“朝问二十年清城始设规德堂,直至今日为清城独有。应传学之召,响授业之音,乃扬女子之德。非有貌、有才为佳,虽身贫苦、家无可出亦安承我泽……”
司月传音:“所以这规德堂是一所女学堂,这倒叫我想起了……”
她听到那边明视不屑地笑了一声:“倘若没有违背它的初衷,为何时至今日也只在清城开设?甚至可以说整个朝问都没有起一丝效仿风气?”
陈昭点点头,道:“起初确实不错,还出了几位了不起的学生,或文或武皆闻名天下。然而今日……嗯,也颇有成绩,嗯嗯,某些方面……或许以前极为重要,但在这世道……大抵是我懂的不多,想来也是另一番有所作为,只不过是我不曾了解过。”
司月略点头。见盛女官已领着到一间讲堂三步开外。讲堂傍水而立,共分三层,雕梁画柱,外围设有一面可拆卸的木墙,至冬日已都装上御寒。下置小炉,炉内紫烟袅袅,穿门过窗,至日光下或消弭或重聚。檐下每隔三掌挂一玻璃描金花铃铛,廊上每隔五步见有高束腰三弯五足圆几,对窗则放月白釉玉壶春瓶,遇墙则放霁蓝釉白龙纹梅瓶,瓶中或兰或梅,各不相扰同为景致。
盛女官声音渐小,便听屋内女官声音渐大:“……故而若违一德,恐有绌辱。思降圣恩,加以金紫,虽称荣宠,实非鄙人庶几所望……问:某年月某妇于堂,只闻讯不知忧喜,当如何?再问:若以明礼迎之,堂外无人堂内奴仆三五,当如何?三问:礼毕受之,若舅姑云非子女曰赞,当如何?”
司月垂眸思考起来,连不大老实的钟影问了司月是什么意思后也开始想对策。那边陈昭默不作声,明视早不知哪去了,或许也在旁边只是懒得回答罢了。
想来为非是谦、敬、顺、肃几样,若有旁的左不过是不同的礼仪应付不同的人,或平或上总免不了这繁文缛节。
钟影大约是想到别处去了,一声轻轻的笑从嘴边溜走,又立即让矜持严肃的轻咳声掩盖住。接着又是无聊地四处打量着。
司月神情微动,悄悄挪到钟影身旁,又悄悄勾了勾她的手指,只在心里默默叫一声她的名字后就听耳边响起一大段爆炸般的声音:“你叫我做什么?不怕被发现吗?啊!你没说话!咦——我也没说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传音?!哈哈哈哈憋死我了刚刚,现在终于可以不看那个人的脸色咯!真是……”
明视皱眉问道:“你怎么把这话痨子也扯进来了?”
“我瞧她一个人闷着说不了话,实在是可怜,且方才还遭人奚落了一顿。”
“可不是!”钟影借着这话题又滔滔不绝起来,“刚刚可是吓了我好大一跳,你们这些人啊就是规矩太多!不过我呢,咳咳!身负火凰血脉,自然是不在意这些小事啦!”
明视冷笑:“凭你什么‘火凰’血脉,可刚刚不还是委屈得要掉眼泪了?”
“我、我那是不跟老人家计较!你看她一大把年纪了要是被我气出什么病来那可不好说。”
司月觉得奇怪便问道:“为何回回都见你提这个?”
“那是因为——”钟影犹豫着要不要回答,却听堂内有一道柔柔的声音传来:“有女在室,莫出闲庭。有客在户,莫露声音。依学生愚见:堂妇应归于后院,凡事必以达舅姑、夫主为要。故因退于堂下并禀明此三人,此后一干皆听上言。”
只这一句就叫明视忍不住发笑:“便是皇帝尚在时也没这样的规矩,如今倒是愈发魔怔了,尤其是你眼前这位!”
“怎么?”司月问道,“你也认得她?”
明视讥笑道:“盛墨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可是盛氏嫡女,若论礼教嫡庶之事谁敢与她相比?便是宫氏现任家主——方才我收到消息,说是宫月霜已在族老见证下继承了宫氏家主的位置——便是宫月霜来了也只得一句‘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的评价。亏得她父母取得‘墨添’这样的好名字……呃,罢了罢了,权当我胡言乱语罢!”
“啊?”钟影没忍住发出声来,见那盛女官一个眼刀飞来立即躲到司月身后轻哼一声,倒把盛女官气得不轻。幸好盛女官也只顾她片刻,又立即凝神听那学生作答,脸上也渐渐升起自豪与满意之色。待那学生说完,王女官即遣人进去传话:“授女官王氏花丝香囊压襟一件、学生何氏缠枝牡丹纹玉梳一件。”
听闻来的是盛女官,里头竟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而骚动只响片刻,不多时又归于安静。听那被点了名的两人先后领赏谢恩,可不及众人反应过来传话的又开口:“学生何氏着五戒尺、女官王氏教错着十五戒尺。”
司月不解,粗略一想许是“退于堂下”有些荒谬才被罚;至于那女官,也许是为人师不能纠错?她不作声,只等那盛女官作何解释。钟影的心早不在此处,只一味研究这传音之奇效,又闹着明视把别的小孩儿也招来一起闲聊,且每每聊到有趣的地方时发出低低的笑声。司月按住她的手,低声叫她小声些。
只是不想盛女官传的话更是叫她难以置信:“盛女官说何氏言错:若合称舅姑与夫主怎可用‘三者’这样的词,岂非是大不敬之意?盛女官还说念何氏年纪尚小却能答此疑惑足以见得平日用心,我规德堂也并非是不知变通的地方,故而仅罚五戒尺。”
不等听到此话的几人惊讶,却见屋里那看着约莫七八岁大、姓何的小女孩儿受宠若惊地朝盛女官行礼,恭敬答道:“承蒙女官指点,学生何氏受教。”台上女官与盛女官满意点头,且听身边这位评道:“虽言论学识欠缺了些,但这礼数周到齐全,也算难得了。”
接着那传话的又开口说明女官错在何处,大意为“身为人师却不知学生错在何处,日后酿成大祸必有一份不清的罪责”——如何不算她猜得对?
司月无奈一笑,沉默地跟着盛女官上了二楼。
二楼装饰与一楼大致无异,只在木墙上挂满香囊、荷包与帕子等,书案上的书也都换成剪子、针线一干。
一群只看着比方才那何氏女孩儿大上三四岁的端坐在书案前,或制香囊或绣帕子,知有人来也只悄悄抬头看一眼。
坐上女官见来人是盛女官,惊得险些没能稳住身形。
盛女官只朝她点头示意,不管那人脸上如何惊喜只将目光移向下方的女孩儿们,粗略扫了一圈随机叫一位蓝衣起来回话。
盛女官接过呈来的一本书却并不翻页查看,只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接着开口道:“不妨《规徳十训》第二篇中的……就《女工论》这一处。只看看你领悟了多少。”
蓝衣明显胸有成竹,压着心中的喜意规矩行礼,道:“凡为女子,须学女工。刺鞋作袜,先事父母。嫁为人妇,更重形容。纫麻缉苎,粗细不同。车机纺织,切勿匆匆。看蚕煮茧,晓夜相从……衣裳破损,牵西遮东。遭人指点,耻笑乡中。夫主所弃,舅姑不容。奉劝女子,听取言中。”
司月心中只记起一本书与著者二人的姓名来,蓝衣所述与那书上所写的并无大差异。
钟影悄悄看她的脸色,却因长帷帽的遮挡也看不出什么来。
盛女官则满意点头,着人进去传话:“赏李女官黑釉兔毫盏一只,学生刘氏白绢地绣孔雀漆柄团扇一面。”
钟影道:“要是就背一篇书就可以有这些东西,嘿嘿……那我不得——”司月轻咳一声打断她的话:“一件首饰、一只盏,甚至只是一句话,若有赞赏褒扬之意,你下回也这么做。且长久之后你只认为那些收到褒奖的才是‘正道’,否则便是‘异类’。依我看她们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明视道:“你瞧,她们甚至不敢高声说话,不敢跑不敢跳。早起你还能在院子里玩雪,可在规德堂看来都是‘不符规矩、有损妇德’的,当她们也能和你一样自由自在吗?”
“嗯……那我就只背一点点,然后再去找阿典玩!”
盛女官与李女官寒暄一番后领着二人上三楼,且道:“三楼姑娘们的规矩都是由堂主亲自教的,便是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堂主素来心善,且不为权势所动。只要是平日肯用苦、多花些心思,总会受到堂主照拂。后来堂主又改先制:凡女子五岁起即在规德堂且至及笄前并未有过错者皆由堂主亲自教导。如此一来,只要不是那等胡闹生事没有规矩的,基本上在五岁、八岁、十一岁、十三岁时都有幸到三楼来。”在说到“胡闹生事没有规矩”时盛女官意味深长地看了钟影一眼,带着傲慢、轻视与不屑。
“哦,我大概知道了。”司月点点头,传音问明视,“同穆芊芊一般?”
明视道:“不知道。只听她说起堂主换了好几拨呢。”
未到门前已听到一约莫十五地女孩儿低低柔柔的声音传来:“……生面相逢,低头看顾。莫学他人,不知朝暮。走遍乡村,说三道四。引惹恶声,多招骂怒。……阿翁阿姑,夫家之主。既入他门,合称新妇。供承看养,如同父母。敬事阿翁,形容不睹,不敢随行,不敢对语。……将夫比天,其义匪轻。……”
几人行至窗前,盛女官透过大开的窗户朝坐上一人行礼。
司月悄悄掀起帷帽一角,看到那人容貌时瞳孔猛地一缩,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盛女官道:“堂主深谙女子处世之道,即便是请来世间女学集大成者也难与堂主相较高低。”
见司月不再说话,陈昭大约猜到了什么,只说一句“‘规德’之意即在此处”便也不开口;
明视也察觉到异样,可此时正忙着给钟影解释方才那番是什么意思,也顾不得这边;
盛女官只顾介绍堂主为人如何高尚以及历年成就,不屑于去想司月神情与动作如何;
屋内女孩儿们专心于堂主的指导与教化,无心留意窗外世界,遑论司月神情与动作如何;
堂主则如痴如醉般欣赏着自己煞费苦心教出来的一件又一件完美的作品,何能知晓前山晴后山雨,亦不觉即将到来的、不能动摇这坚实的规德堂一丝一毫的风雨。
钟影正昏昏沉沉听着,察觉到身旁人一动,还未来得及睁眼、伸手拦住她,心口同声喊道:“你去做什么?!”
司月推门而入,却见里面的人迅速拿起手边的帷帽遮住自己,不露一寸肌肤。
而那些稍慢的也在戴好帷帽后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坐上堂主神情如何。
同时又见着众人几乎是整齐一致的动作——迅速穿上放在蒲团旁的鞋子,眼尖的也能立即发现那正藏进裙底的三寸。
耳边响起明视的声音:“果真是……一言难尽!”
却听坐上男人开口:“学生刘氏、王氏、钟氏、李氏、宋氏各罚五戒尺。”——据盛女官后来所说那些女孩儿们不过是叫司月看见了自己还未藏在帷帽里的指尖或是藏进裙底的缠足才收的罚,司月虽送了一些药过去,意在表明害她们因自己受罚,却让堂主一口回绝,声称“此物污秽,有染规德”。
被叫到姓的面上乖乖应下,但司月依旧能感受到那股股怒意穿过两层白纱到她身上来。堂主转头看向她,面上表情不变但语气中俨然带上不耐:“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不知道更新了个什么,那个箭头又是什么意思,好麻烦啊哈哈哈不想了解是什么含义了……
大家端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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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文段参考班昭《女诫》
宋若莘与宋若昭《女论语》
(这几天研磨《女诫》中,研磨完再去看看《女则》和《女训》,所以这一章的内容大概是和这三个有点关系啦)
依旧5G冲浪中,所以看到了很多评价说什么洁不洁的问题,仔细想一想还是得在简介里标明一下。以及很多人都在说的那个什么箭头(到现在我都还不懂怎么操作只能说)
最后就是希望女生们不要被条条框框束缚,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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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则》《女训》大概是看不完的啦哈哈哈,果然不能轻易立flag。此处参考主要还是现实生活中的听闻,所以其实与书籍相关的部分并不多。可能有过分夸张的情节,但都是为了剧情需要滴哈。
同时说明此处并不是说古代女性的生活对比现在非常落后,而是说明即使身处一个非常繁荣的时段却依旧不能迈开那一步,情愿或被迫固守在封建礼教里,大概还是和自己所处的环境有关:身边人都告诉你这样做才是对的并且在你做了符合“正确”的条件下给予奖励,你自然会认为这样就是对的。那么在那些不符合“正确”的条件下受到对应的惩罚,你自然而然就会规避这一件事。
这样的观念以至在同一个环境中不断固化并影响下一代。然而当看到与自己所学的行为相违背的现象时会认为是“异端”,所以“劝说”在清城是起不了作用的。(为了符合人设,这些话就不在正文里出现啦)
可能是我语言组织能力有限,所以很多章节都会进行不同程度的修改
希望不会被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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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我能活着熬过期末周,那么下次更新都是在下个月的12号到13号左右,隔壁更新也是一样的时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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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缠足这一点,只能说是灵感来源于生活吧。
那么这一章就算是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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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某些原因要对前面的内容大改,但是大体上不会有很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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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冲浪才知道还有段评这个东西,吓得我赶紧去后台设置了一下,还是期待在评论区看到亲爱的读者们的评论,建议和指导都接受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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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历经七七四十九天才把所有的章节名改了(其实只花了一周),并且还有九天就可以熬过期末周快快乐乐回家啦!!!这也意味着更新数量上升质量下降……
真的搞不懂为什么只有上课的时候才有灵感并且连写几页纸眼都不带眨一下的(因为个人喜欢手稿,感觉用电子设备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章节名还是会调整的,如果有建议的话我会多多参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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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三两秤意挑千钧石,酸学究乱定万女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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