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灵们只将司月带回到地面上,司月又问若是寻常人该用什么法子进到这山洞里,草灵们一一说明后便自行离开。司月不忘此行目的,匆匆回了文府禀明自己找到了文爱宝,自然也隐去自己看到的景象。
文、辛二府的几位长辈得了消息也是喜极而泣,有几位大夫与阿宋、钟影在照顾,文老也渐渐好转。
钟影也会医术并且道行不浅,这倒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她却不甚在意,只抱怨说自己以前分明说过不喜欢学医,可家中长辈非强迫她学。阿宋便问她为何不躲起来,钟影只说自己认识的人几乎都会医术,逃到哪儿去都没用。
陈昭见她面色不佳,原想劝她多休息几日,只是晚间听司月说明情况时亦是骇然,况且文府二老思女心切,已经有一位病倒了,早一日解救也好免去多一日的焦灼。
次日天拂晓一行由数百府兵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文府找到失女的消息在昨日就不胫而走,况且偌大一座城池,即便少了几个通风报信的也无人在意。
刚出城她就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司月回头,还能看到站在城墙上的穆芊芊。渐行渐远,冷风模糊她脸上的表情,距离割断她的眼神,朦胧刺痛司月的心。仿佛她就站在你面前,眼中没有喜怒,只有早就知晓真相时平静的淡漠与悲哀。
穆芊芊没有阻拦任何人。
她的脸始终留在司月脑海中,甚至不知身边啼鸦唤春,直到行至某处山谷。极目望去尽是朽木枯株,仿佛经历了无数场未名战争,过后又遭旱涝重击才成今日模样。
山谷最深处有一道细长黑影,大约是入口。不待多想,队伍中已经有迫不及待立功的先行一步。踏入那片土地的一瞬,凛凛寒风袭面,接着是漫天飞沙走石,阻拦视线前行。山上残留的枯枝败叶,遮天蔽日影如狻猊,风尘滚动声似狴犴。又有奇石密布,更似金睛青瞳夺人心魄。
这些倒是其次。
不知何时尘暴中出现数十个高大的身影。
一人穿破迷影,见其额间三点称赤绦,眼下双月事银珰。赤足溅血登白骨,素手拂尘抵云霄。悬臂逆上迎天蛟,腾足伏下御虎豹。
其后一人则只有七岁小童般大,玉石琵琶双臂环,明黄披帛赤丹悬。怒目提眉斩豺狼,明眸含星保忠良。坐卧倚白貂,行游托白鹤。
身旁老妇左手掐符召神魂,右手负剑动鬼魄。金龙环绕护真身,玄蛇诚随退宵小。
青年闭目,口念秘诀动刀枪,指控灵力驱焦火。青衫在身锁凶相,耳附海棠添善样。
只那为首中年模样的,疾风蹑手牵红氅,骤雨忍气洗玉带。白日敛光让银戟,黄沙绕道请金甲。屈指冷剜含血目,扬臂漠提连首发。
人虽多且外形各异,但见她们眉眼相似,倒像同人异龄聚首。在场只有司月认出,她们与那位虚弱女子相像。除此之外便是身上各处负伤,有的皮外之伤倒也无关紧要,严重的甚至皮破肉烂四肢残缺不全。
众人顿足不前,她们也岿然不动。
但见第一人的惨状,此时人们已生退却之心,面露惧色也不是少数。好在也有几个身小胆大的,逼迫自己无视那个多走一步就身首异处的人,继续向前试探,无一例外步人后尘。
奈何上头有令,若有临阵脱逃的事后绝不轻饶。既不能退,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受死。
陈昭与钟影也担心起来,只是二人也知晓司月昨天见到了什么,也并未多加阻拦,随她一同前行。倒是司月钟影未受半分拦阻,安然穿过。陈昭则遇到点小意外,只手臂落了几道不痛不痒的伤。
倘若不是随行的还有一干丫鬟婆子,或主动或被推攘的迈入禁区也安然无恙,只怕消息落到文老耳中,还要被怀疑她是不是策划此事的同伙。
慢慢地,众人也都察觉到,安然无恙度过的几乎全为女子,无论高矮胖瘦。只伤皮毛的都是年轻或身强力壮的汉子,那些上了年纪的或身子板弱的只一击就倒地不起。
那些还剩一口气的只能留在外面慢慢恢复体力,抵达洞口的也不过三十余人。
外围的岩石一层一层剥落,碎石堆积一地,无人在意因此也就无人打理。
她们手中持火把,由司月三人在前方引路,摸着石壁缓慢移动。
越往深处越黑暗潮湿,狭长的廊道与洞口形状相似,以致起初三五成行到现在也是勉强一人同行。借着火光,还能看到墙壁上的道道沟壑,像一块绸布被撕扯开来。
穿过廊道,越靠近最终目的地司月心中越是不安。她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个决定,即便自己再怎么弥补也无济于事。
她越走越慢,尤其是当有人大喊一声,人群涌动挤着往前冲,生怕自己是最后一人。功名利禄前,万般皆下品。
依旧是昨日的洞穴,却比昨日更安静,安静得可怕。几点暗淡的绿光遗憾地告知来人,你们晚来一步。
依旧是那一潭死水,清澈透明,即便站在岸上也能看清水底的淤泥。几片在水中摇摆不定的残叶,似清扫时被遗忘在角落的尘埃。
即便心中隐约觉得会有不好的事,但看到这一切时她也不由得愣住。
打草惊蛇。
她的喉咙像被一双冰冷的巨手扼住,说不出话来。陈昭见她如此,不知要怎么安慰,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或许还有办法。”
“里面还有人!”
不知谁大喊,让她重新升起希望。
三人沿着石壁上造出来的台阶快步跟上,到一平台前见人们挤在门外搬石头,只是进来的大多为一些不足十五的小丫鬟,到现在也只搬开三分之一。石头滚落,砸断几根枯枝,双双坠入潭中。波浪将对面岸边的几个绿球带到这边,像淤泥吐出的缠着水苔的气泡。
石门紧闭,钟影只让众人离得远一些,手中长矛当斧头用奋力向前砍。石门坍塌的瞬间扬起无数灰尘,众人事先不知会有这么一出,因此来不及准备只得连连后退,那些站在边上的则不幸被挤下去,好在下面满满盛着杯酒剂,不仅不会受伤还能借此恢复精力。
低泣在石门被砸开的时候停歇,在一片狼藉中发现有一被麻绳捆住的女子跌坐在地上。不合身的华冠丽服包盖着佝偻的身躯。
听到脚步声,她慢慢回头,绝望的眼中反而闪过一瞬欣喜。
是她,叶夫人。
即便只有一面之缘,司月还是记住了她,记得那日拍卖会上的风采。
只是今日再见已是另一副模样。形容枯槁,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实际上她也确实苍老了许多,面布皱纹,白发覆面。倘若不是那嵌在深陷的眼窝里一双傲眼,只怕司月也认不出来。
她在笑,却又泪痕斑驳。众人只当这是是被解救时的激动。
司月原以为叶夫人也是被强行带到此处,直到落水几人发现绿球中还有人,并且还在其中找到了昏迷的文爱宝,府兵奴仆也对她没了兴趣。
地上书页遍布,拾起看正是一纸契约,大约是之前是装订成册,有些仍呈一本,只是或多或少撕去许多。根据不同等级绘上不同颜色,等级越低保存完整的契约也越多。
钟影本在替她解绑,然而等翻出的契约上恰好有她的名字——叶萩缨——时停了动作。
她也在其中。
却作为买主。
不知是不是巧合,属于叶夫人的那一沓契纸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除此之外还与她相关的是数本残缺的账簿,落款俱是同样的三个字。只依据留下来的账簿粗略算了算,短短三个月就有不下百家呈上黄金万两为求一子。
真相一目了然。
一切都顺理成章。
倘若司月昨日只问草灵寻人之法而没有深入洞穴,一切都那么合乎情理。甚至有些刻意。
便是钟影也看出漏洞来。但司月制止住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叶夫人面前,问道:“那些人呢?她们被带到何处去了?还有……那些孩子,是谁想要的?”
叶夫人只看着她,失神片刻随即笑起来,仿若疯魔一般,口中只重复喊着“背信弃义”几个字。
见她这样也问不出话来,三人只好把她带回去交由司刑寺审问。
那些仆役本想只带走问爱宝,旁的女子是生是死一概不管,要不是司月另出钱财烦请搭把手——便真是真金白银进了口袋也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几人又用一些瓶瓶罐罐装满杯酒剂带给外面的伤者。众人再出来时原先那些镇守的人也终于再有了反应,她们注视着最后出来的人,陈昭。司月,钟影。眼中光亮逐渐黯淡,倒真像是泥塑雕像屹立在原地。没有管弦丝竹在一旁渲染,她仍听到浓浓伤愁。
青灰色的山谷照绿天空,空蒙中悬着几片影色云岛。山上奇石露出真面目,苍灰如一座座无名石碑,葬着地下万千无名女魂。
寻回失女的消息如喜悦的浪潮,一阵一阵冲走血气。血雾在空中绽开,似春日杜鹃,平添祥和的假象。
死伤者都或急或慢地回了清城,早到的也将见到的情况告知文老。即便他心里做足了准备,但见到还昏迷着的文爱宝以及高高隆起的腹部时,也还是险些又晕过去。
叶夫人移交司刑寺后被关押在监牢中,只等证据收齐再论罪判决。不过是在那些人面前提了一句此人系文府特别关照,接待的人立马改了态度,又说她背后定然还有别的人在,于是即刻通知下去加强人手彻查此事。
不过次日此事就传遍整个清城。
与此同时,叶夫人以私收贿金为名判处腰斩,五月执行,只要她一死本案宣布终结并禁止任何人深入调查。但让所有人震惊的是,发出此令的正是文老。
一切尘埃落定。
本文部分描写参考许仲琳《封神榜》、张爱玲《小团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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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群英奇据守护孱体,飞鸟散败走弃旧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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