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前朝的覆灭全因小人所为。远澹侯死后,他留下的势力仍错综复杂,如今众多效忠他的旧部早已韬光养晦许久,这些年无时不与檀生一道谋划着复仇大业,怕是哪日便能掀翻当今政权。

——这些都是我从嬷嬷那里听来的。

来到王城后的数月,我都被关在这院落窄窄的四方天地间,跟着嬷嬷学宫规。嬷嬷待我极其严苛,她说宫里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想保命,便不可有分毫行差踏错,且那里的人都是笑面虎,暗里藏刀杀人,断不可轻信半人。

我听后胆战心惊,于是不敢不跟着嬷嬷学习,从而被迫学会了该如何坐立、行礼等这类繁琐的规矩。

但整日的枯燥日子也有片刻轻松的时候。嬷嬷有时候会与我坐在院中唠嗑,对我讲着宫中的种种,我也慢慢的从她嘴中听出了如今的形势。原来檀生当真是了不得的人。

正当此时,宫里突生变故,葭苍国皇帝晏驾,一时举国同丧。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斗后,年仅十二岁的小太子仲长安即位,正值少年便成了金龙皇座上的主宰者。这道消息若有若无地传到了百姓的耳朵里,他们虽有心仪论,但谁也不敢明着开口去谈论继位的圣上。

而葭苍国多达二十位皇子及后宫妃子的性命都成了博弈的牺牲品。先帝所留下的成年子嗣里,除了始终安分守己的槐王、眠王,和一位未满七岁的八皇子,其余皆数死在皇位争执的斗争下。其他参与皇位纠纷的朝廷命官,轻则阖族流放走了大运,重则满门抄斩不幸泯灭在泱泱尘埃中。

实属悲哀。

听到这件事,我只庆幸子桑未曾参与这场动乱,阿姐亦没有被卷入此次风波中,于此便是大福。

待一切平定已是四月天了,大地万物尽春。

我以为还能安生的松快些时日,哪料葭苍国为新帝例行选秀的日子很快临近,京城中众多官家小姐纷纷上榜入宫,而我亦在其列。

不久前,檀生将一张密密麻麻写有我身世的纸交予我,叫我务必牢牢记下。自此,我就不再是苏苜尚,而是洛方寸,是出生在乡下一户小知县家中的女孩。这样低微的身份,在宫中势必要处处受人掣肘。以至于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逃不开旁人眼中不加遮掩的鄙夷,逃不开那些宫人们行事间不屑的轻待,更逃不过后宫当中无处不在的尔虞我诈。

可除了忍耐,我别无他法。

*

入宫那日我便不见了嬷嬷的踪影,于是我开始自己收拾行囊,被派来的马车接走至宫门前,波澜不惊地接受入宫前的一切检查。

一路领着我们的太监数次高声强调,无论秀女还是宫女都必须是处子之身。我于人群之中仔细倾听,身旁一同的姑娘不时低声交谈,唯我眼眉低垂,不与任何人搭话。嬷嬷告诉我,无用的话不该说。

皇宫的红墙琉璃瓦鲜艳得残忍,高耸的石墙在我面前就像是一座通天门,凡人进去有去无回。我收紧衣角,回头望了眼身后还在缓慢进宫的秀女们,透过她们佩戴珠钗的发髻,我瞧见了碧海一色的天空与渺小的京城。我后知后觉才道自我踏入宫门后过去的就不在了。

于是在大景一年,我终是成了葭苍皇宫中默默无闻的一只小蝼蚁,命不由己。

秀女们大多住在储秀宫。这里庭院宽敞,可以随意走动。也有个别家世显赫的,仗着身份一入宫就被封了贵人。新贵人们自是拥有自己的寝殿,离得远,所以平日见不到面,可让我艳羡的,却是因为她们走的地方可以更为宽阔。

有的人或许想留在皇帝身边富贵一生,有的人或许是为了巩固家族地位不得已进的宫,有的人也或许是政权手里的一枚棋子。

因此在这个宫里,人人都渴望看一眼皇帝,希望得到皇上的赏识或宠幸……是的,人人都想见皇帝。

除了我。我想见的人叫蔚久。檀生是因为保护她才将我送来这里的——所以我和她们不一样,我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皇上。

我不知蔚久与檀生之间有何渊源,我只晓得来此就是要设法帮她。可奈何现在连我自身都尚且难保。

这宫中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因出身乡野、身份低微,很快就遭到了其他秀女的排挤。她们偶而给我使绊子,姑姑们对此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看不见。于此,想走出这四小方角的院落不是一般的难。

与我同屋居住的秀女名叫舒杏,生于普通官宦之家,身份地位在眼色行事的宫内与我一样被人瞧不起。她平日里胆子小话也少,我有时候看不过去便会帮上一帮,久而久之本着同病相怜的情分我们偶尔也能对彼此说上个一二。

起初几日觉得身旁有个能说话的人倒还不那么糟糕,可后来不知怎得,她突然对我躲躲闪闪,也不敢看我,更不愿意和我搭话。起初我本以为她是被旁人抓住了把柄,自尊心作祟不愿同我讲,叫我一阵好生苦恼。直到有一天我回屋时,发现我的换洗衣物悉数让人丢到门外,脏兮兮湿漉漉的摊在地上,我那时才恍然大悟。

廊上站着许多平日里瞧不起我的秀女们,她们立在廊里瞧着笑话,叽叽喳喳的声音在我耳畔宛如一根根刺扎进我心底。我沉了目光,咬了咬下唇,大眼向四周扫荡了一圈,发现舒杏也在廊内站着。我定定地一直盯着她,一时不知是意料之中还是意外。

舒杏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慌乱的向后蹿了两步,想在众多秀女里掩去身形。可我就那样一直紧紧随着她的身影,她似乎意识到躲不过去了,于是噙着泪水望向我。

她的眸中含着泪花,模样瞧上去格外愧疚。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道出来,哑了音又将视线扫向她的周围。舒杏和那些秀女们站在一起并没有要朝我走来帮助我的意思……这举动让我大彻,也引起一阵心寒——我知道她这是以漠视向我表明了她的态度。

我心中忽然被揪了一下。转而瞧着脚边湿漉漉的衣物,忽觉难堪至极。

舒杏张了张嘴,看不清她说了什么——也许是对不起,也许是别的话语。但不论是什么,都让我觉得疲倦不堪,对这硕大的深宫产生了深深的恐惧。这宫中果真如一口深不见底的汪井,令人颤抖令人窒息。

我日日夜夜都渴望回到梦里,期待着睁眼就能看见小时候的丞相府,它还跟记忆里一样坐落在城内,那时阿姐也还在,兄长们都未曾离去,我与娘亲坐在桃花落满的阶前,一颗一颗笑着吃着香酥的甜品……

然而一觉梦醒,已是大景二年秋。

有时候我运气来的突然。一日,朱寿宫的老嬷嬷来到储秀宫,在众多秀女们翘首以盼的期待中独独将我点去御书房伺候。走的时候身遭净是些羡妒的神色,也也不知这一命是福是祸。

秋日,宫内果真是红墙碧瓦,高高的宫墙挡住了人气,也拦下了高空的湛蓝色彩。我跟着嬷嬷向前走着,时不时抬头望了望屋顶上向着阳光而立的小神兽,竟是觉得它们比我还要自由。

到了御书房,处处静谧。我于无声处见御书房的玉珠帘悄悄垂挂,向前几步便能闻到殿中隐隐沉静的檀香。侧头一瞧,阳光一寸寸透过纸窗铺落,悄然倾洒的方位有卷书,似乎是被人随手搁置在案上一般。嬷嬷带领我步入殿中,推开门,她人却垂手立在了外边。我瞧了瞧她的神色,不得不独自一人硬着头皮往里走去,纵使对着这里有着万分好奇也没敢说一句话。

我一步步向前挪动着,可还没走到玉帘旁,里面的景象让我忽的停下了脚步。内间里,一位穿着黄袍的少年正背对着我,像刚睡醒似的懒懒散散的立在地上,看着窗外的景致。他高高踮起脚,似乎想要看的远一些。

我鬼使神差地也盯着他看了一会。少年大抵是感受到了我的视线,忽然转过脸盯向我,刹然的动作让我僵住了身子,一瞬间瞅着他眸中的神色竟发现怎么也参不透。那双眼仁乌黑发亮,面孔也生得可人,活脱脱一个俊俏少年郎。

许是被他的长相糊弄了,我竟一时忘记面前的少年是个能亲自血刃手足的无情帝王。他朝我投来打量的目光,我感觉一束锋利的视线从我的头顶扫到脚背,不禁打了冷颤。他似是瞧见了我紧的神情,忽的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道不明的笑意。

那笑容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深沉,上扬的弧度不知里面藏了些什么,倒是让我骤然惊醒,匆忙屈膝跪下行了一大礼,颤着声音道:“给皇上请安。”

他依旧持着那抹笑小大人似的负起手在我身边踱来踱去,也不急着叫我起身。沉稳的脚步在我身边打着圈,规律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殿内格外的响亮。他的目光像是这夏日不该有的冷意让我不敢抬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起来吧。”顿而,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闻音起身,垂着头毕恭毕敬地答:“方寸。”

“方寸?”他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靠近我,“名字倒是有趣。”

十三岁的他分明还是孩子,可却要作一派老成模样,倒让我有些难以适应。这时,少年旁边的太监善才轻声提醒:“皇上,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可他不看善才,瞅着我,突然眉开眼笑道:“好。”他声音里稚气未脱,仿佛仍旧带着小孩子整日无忧无虑的轻松。我想——这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吧?外界何故将他传的那般可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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