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相柳送来的一大笔酬金，玟小六马上把改造房子安排上日程。

把回春堂整个推平重建是不太可能了，眼下入了冬，也根本来不及，但是要在房子里临时加建个地炕却是不难。

玟小六画好图样，找几个泥水匠做了一批土砖，然后按图样在老木房里砌了个地炕。

老木一边看着他指挥工匠鼓捣，一边好奇问道：“小六，你搞这个干嘛？”

小六神秘兮兮：“等我做好了你就知道了。”

第一个地炕完工之后，小六拿来干草柴火，烧热地炕，对老木道：“你躺上去试试！”

老木坐上去，被烫得一下跳起来：“哎哟~这还挺烫的！”

玟小六笑了，给地炕上铺了厚厚一层干草，又铺上苇席和被褥。

“这个叫火炕，以后你睡觉之前，就往这灶里塞几把柴火，以后晚上再冷也不怕了。”

老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哎呀~小六你这孩子！”

他吸了半天鼻子，最后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这个费柴！”便出去厨房里忙活了。

桑甜儿跟麻串几个都看着有些眼馋，麻子悄悄拉着小六问能不能给他家春桃也搞一个。

“回春堂太窄了，你们的房间也太小，等明年吧，明年挣了钱，我一次性整个大的，到时候人人都有份。”玟小六发出豪言壮语。

但屠户高家的还是得安排上，他家是自建土房，改造起来倒也并不困难。小六指挥着匠人，很快把屠户高家的两间房改成了地炕。

准新人的排面还是要有的。

令小六意想不到的是，他这么一改，整条西河街乃至半个清水镇的人都知道了，就连俞信也跑来跟他开口要。

小六没奈何，只能亲自培训了几个工匠，然后让工匠们去满足大家的需求。几个工匠被这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大量活计砸得晕乎乎的，天天从早忙到晚，忙得不亦乐乎。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相柳的耳中。

那日两人一番长谈之后，小六把两张药方交给了相柳，为了避免出错，他还特地写了一份傻瓜式教程。应当如何分批对药材进行加工，何种药材适宜做成浓缩药汁，何种药材适宜做成粉末，比例多少，如何制作并保存药丸才能最大延长保质期……事无巨细一一备注得明明白白。

相柳后来也去药材市场上打听了一下价钱，一番计算下来，发现玟小六之前给自己的报价，竟然比自己亲自采买制作的花费高不了多少，不禁有些吃惊。

他的确能感受到小六满满的结交诚意，但对他的真实目的却是不太看得透，不过他很快就决定放弃探索这个问题。

就算玟小六心怀不轨，他又能对自己做什么呢？若想以此布局诱杀自己的话，他身边安排的无用人质也有点太多了。

趁着配药的事告一段落，他决定去见见玟小六。

他来到小六家里时，小六正躺在炕上翘着二郎腿，嘴里不知道在哼着什么奇奇怪怪的歌调。

玟小六给自己房子也弄了一个地炕，不过是在厨房隔壁的客堂里，地炕烟道与厨房的柴火灶打通，如此晚上烧洗澡水的时候，便顺便连炕也烧热了，一举两得。

等到深冬光景时，他便可以一边在窗边赏雪，一边在炕上暖洋洋地喝着小酒，岂不美哉快哉？

天色仍早，门没关，相柳便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你在干什么？”

玟小六吓得一个激灵，骨碌爬起来。

“大人——”他想了想好像不对，复又改口。“相柳，你知不知道这样是会吓死人的！”

“你又不是人。”相柳难得讲了个冷笑话。

他大喇喇地在炕上坐了下来，试了试温度，又仔细打量着地炕的构造。

“你搞的这个叫什么？”

“叫地炕，也叫火炕。”小六笑嘻嘻地拉着他到厨房里给他介绍。“你看，这炕底下是空的，有个烟道口跟灶连通，这样烧火做饭的时候，烟就会从烟道口过来，把整张炕都烧热了。等到了夏天不用的时候，就用东西把这个口子堵上。晚上睡在上面，舒服得很！”

相柳对这个设计很感兴趣，里里外外看了一圈。

小六懂他意思，起身把地炕图纸找来，指着图给他解释设计原理。

“要是几十人一起睡的话，这个能不能用？”相柳问道。

山里气温本来就比外面低，一到寒冬腊月则更甚，经常有士兵被冻病了，若是能改善一下取暖条件的话，士兵们也能支撑得更久一点。

“当然可以，那种超级大炕，多加几个灶就是了。我画给你看！”小六摸出一张羊皮，开始用炭笔在上面绘图，一边画，一边跟相柳解说。

相柳自然是一看就懂。但为了稳妥起见，他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把玟小六带回去一趟。

“你跟我回军营一趟吧，等教会了他们，我再带你回来。”

小六哇哇鬼叫：“不要！我畏高！”

相柳无视他的鬼叫，提着他后颈衣领把他拽出后门，来到西河边上，轻轻一跃，毛球便带着二人飞上高空。

小六往下只看了一眼，便哇哇叫着往相柳怀里钻，双手死死抱住相柳的腰。

“有这么害怕吗？”相柳有些无可奈何，只能任他搂着。“就你这个样子，还想乘坐骑去轵邑！”

即使隔着几重厚实的衣服，他也能感受到小六的心跳剧烈非常，也许是真的害怕了。

“我本来是准备一上坐骑就睡觉，睡到轵邑的，谁会像你这样，随随便便就把人抓上来，一点准备时间都不给我！”小六把头埋在他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抬起来。“还有多远啊？太远的话要不你先打昏我…”

“闭嘴！再吵我就真的打昏你！”

小六伏在他怀里无声无息地偷偷笑了，眼角却渗出了泪水。

毛球终于飞到了义军营地，相柳把小六放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湿了一片。

“你怎么把我衣服弄湿了？”相柳一脸嫌弃。

小六讪讪笑着：“可能是刚才半路睡着了，不小心流的口水。”

相柳黑着脸，举起手来，小六条件反射地立马抱头蹲下。

“别打脸！”

相柳一愣，手慢慢放下，脸色缓和了许多。

“起来吧，我不打你。跟我来！”

小六站起来，相柳随手扔给他一张精巧的面具。

“把这个戴上！”

小六顺从地把面具戴上，一边跟着相柳往前走，一边随口问道：“为什么我也要戴面具啊？”

“义军之中也有其他势力的眼线潜伏，你不想被人发现跟我们有牵扯吧？”

小六恍然：“啊是这样，相柳大人对我真好！”

相柳被他一句直白的话弄得有些不自在，冷冷道：“你只是还没完全失去利用价值。”

言下之意，等小六完全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他就会一脚踢开。

小六才不怕他，嘻嘻笑道：“那我努力争取对大人更有用一些，让大人舍不得杀我。”

相柳不理他，加快了脚步，小六从后头看过去，不小心瞄见相柳一向莹白光润的耳朵似乎有些发红。

此时天色已黑，义军营地中到处都是隐隐绰绰的火光，然而火光一丈之外，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沉沉暗黑，仿佛有看不见的怪兽隐藏在黑暗丛林里择人而噬。

小六有些害怕，紧紧跟在相柳身边。

“你别走那么快，我腿短~哎，我们要去哪？”

相柳放慢了脚步，道：“去人族士兵驻地。”

义军中神妖人三族的驻地并不是混在一起的，人族士兵的数量最多，营房也是占地最广。

相柳领着小六来到人族士兵驻地，介绍道：“这些人族士兵没有灵力护体，比较畏寒，我们的条件又比较艰苦，他们到了冬天就容易冻出病来。这次找你来，是想让你帮忙看看这个房子怎么改比较好。”

小六跟着他在营地里走过，营房外一些正在吃晚饭的人族士兵们见了他纷纷起身问好，对他的态度颇为尊敬。

人族士兵的营房是个横向的大木屋，外面看着虽然颇为宽敞，然而一走进去，便发现里面居然挤了好几十号人，几无立足之地。墙边有一张长长的木板床，上面铺了厚厚的干草，被褥却是极薄，并且看起来数量也不太够用的样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由各种气味混合而成的臭烘烘的味道，有点像半年没洗的袜子，又有点像牛栏里的气味。

小六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跑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清冷而新鲜的空气。

这种猪窝一样的住宿条件，人要是不生病，才真的是怪事！

相柳跟在他后面走了出来，脸色也是极为难看，小六刚才几欲作呕的神色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们平时一年四季就这样住着？”小六问道。相柳这近乎洁癖的性子，到底是要怎么委屈自己，才能每天面不改色地走进营地巡视？

“夏天的话会在外面睡，比较凉快，冬天挤在一起比较暖和。”相柳答道。以前不是没放过取暖的火盆，但营房门窗紧闭，放了火盆容易积存炭气。在发生了几起士兵集体在睡梦中死亡的事件之后，义父洪江便下令禁止在睡觉时候烧火盆，一大群人族士兵每到冬天寒夜里便冻得像鹌鹑一样，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多弄些衣物来给士兵们御寒，然而布料实在太贵了，他筹集的绝大部分钱财都花在了粮草和兵器上，其他方面便只能将就了，好在大家也都理解难处，从来没有人向他抱怨过御寒衣物不足这件事。

他只想着让小六过来帮忙改善一下士兵御寒条件，却没想到小六见了士兵境况会是这般反应。小六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他却觉得极为难堪。

小六没有说话，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划来划去，相柳默不作声地站后面看着他，面寒似水，眸色黯淡。

划拉了半天，小六忽然站起来，丢掉树枝，拍拍双手：“走吧，我们把整个营地转一圈，看完我再考虑下怎么改。”

两人沉默着把整个人族士兵营地都转了一圈，所有的营房情况都是大同小异。

前世他只去过相柳的营房，看见相柳住处环境还感叹他生活条件艰苦，却不想原来能有一间单独营房，一块虎皮褥子已经是很奢侈的特殊待遇了。

“我可以帮你把整个人族营地重新设计一遍，改完之后，他们过一个温暖干净的冬天应该是没太大问题了。”玟小六站住，对相柳道。“不过就是需要费上一些时日功夫。”

相柳星辰般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