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镇外围群山连绵百里，著名的神农义军军营就隐藏在这漫无边际的绿色之中。军营内木屋林立，以无数遮天蔽日巨树为伞，不熟悉军营方位的人，即使是骑着坐骑从高空查看，也难以发现其中蛛丝马迹。
相柳最近有点忙，义军接连几次伏击劫取粮草行动都失败了，轩辕军队仿佛提前得到了消息，总能精准避开他们的埋伏。
义军之中可能有内奸，相柳意识到这个问题。
但他暂时也无暇去追查这个，凛冽寒冬即将来临，他必须在此之前筹募到足够的粮草，否则将士们便会冻饿而死。
义军常年在山里打游击，无法开荒耕种，虽然每天都派人出去打猎补充肉食，但区区几只飞禽走兽根本不足以供应几万人的日常口粮所需。
相柳每年的一大半时间里，都是在为粮草奔波忙碌，义军其他将领虽然灵力高强，但善于变幻容貌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他们都是轩辕数百年来重金悬赏的要犯，要悄悄潜入中原不惊动敌人着实有些困难，于是这筹募粮草的事，便落到相柳一人肩上。
军需官常说，要不是军师在，义军都不用轩辕军队来围剿，早就不知道饿死多少回了。神农王族将领们不爱听这话，却也无法否认这一事实。
这天，他刚从中原弄回来一批粮草，交给军需官之后便回自己营房内休息，军医却兴冲冲地来找他了。
“将军！你上次拿回来的药在哪里弄到的？”
“如何？”相柳挑了挑眉。
军医眉开眼笑：“上次拿回来的那批疗伤药，我按军师说的，找了一些重伤士兵给他们内服外敷，果真是效验如神，痊愈速度比用其他金创药要快一倍不止。还有那止血散，倘若是普通几寸长的伤口，敷上去血立马就止住了，不过一刻钟之后便能行动自如，第二天便结疤了。现在大家都管这个叫神药！”
相柳露出一丝笑意。
那军医兴奋得直搓手，又道：“这两种药的配方军师能不能弄到？能弄到的话我们大批做出来，给每个士兵都发一份，日后战斗伤亡起码可以少一半！”
战场上许多士兵并不是死于战斗之中，而是死于受伤后流血不止和伤口感染。神族跟妖族的身体恢复能力强还好一点，人族士兵在这方面伤亡尤为严重。
相柳蹙起眉：“这个……我试试看，但那人不一定肯给。你先统计一下需要多少，把数字报给我，如果拿不到，我设法筹钱买回来就是。”
玟小六的报价比普通金创药略高两成，但以这个疗效而言，其实并不算贵，痊愈得快，则意味着更少的用药量。而义军战士们的性命，每一条都是极其珍贵的。
这天，玟小六正跟老木几个在忙着灌腊肠，院子里晒了满满的几架子。
清水镇一带秋冬干燥无雨，正是晒腊肠的好时机。小六叫屠户高给他做了一批肠衣，弄了各种材料来灌腊肠。
麻子几个都没见过这东西，觉得很是稀奇，但六哥向来公认的会吃，他说了腊肠好吃，定然是不会有错的，于是大家很快就合力做出了第一批腊肠。
第一次的时候因为肠衣不多，只做了十几斤，结果小六刚尝了一顿，剩下的便全被西河街坊邻居们瓜分光了。
小六哭笑不得，只好叫屠户高再做一批肠衣来，这次他一气做了上百斤，反正都是要吃的。他顺便把做腊肠的法子也教给了麻子春桃，以后想吃腊肠的时候直接从屠户高家拿，省得自己动手了。
冬天到了，回春堂的屋子主体是木头搭建，房顶是草被，并不算保暖，且容易起火。
小六心里琢磨是不是该费点功夫把房子推平重建，到时候给老木搭个炕，他腿脚早年受了寒，一到冬天就喊疼，有个土炕冬天日子能舒服很多。
建房子的钱他自然是有的，但要如何向老木解释哪里来的一大笔钱，这倒是个问题了。
刚把腊肠都晒起来，小六便看见相柳一身白衣晃悠悠地从院门外踱进来。
他一下子乐了，对着他使劲招手：“柳兄，您又来了？”
回春堂几人都晓得这是大主顾，一个个见了相柳都笑逐颜开，忙不迭地跑前跑后去端茶水递椅子。
小六摆摆手，几个人便都退出了小院，只留下小六跟相柳。
小六给相柳倒了杯茶：“大人先喝口茶润润嗓子！舍下今天正好备了好酒好菜，军师若是不急，等会一道用个饭吧！”
相柳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微一笑：“这茶是‘四季春’吧？看来玟老板最近的确生意不错！”
“四季春”是大荒顶尖茗茶之一，即使放在大氏族林立的轵邑，也不是什么人都喝得起。
小六笑了笑：“倒不是我阔绰，是俞老板前阵子来我家做客时，看我家里没得像样的茶叶，便送了我一包，正好用来接待贵客了。”
“俞老板？是俞信吗？”
“正是珠宝铺的那位。我每次去轵邑的时候都沾俞老板的光，搭他家便车，一来二去便相熟了，他偶尔也会来我们这边坐坐。”
“玟老板真是交游广阔！这位土皇帝的交情可不好攀，旁人想见他一面都要看他心情。”相柳也不知道是讥讽还是赞许道。“据我所知俞老板并不爱做药材生意，你是怎么勾连上他的？”
玟小六含笑解释：“其实也没什么，俞老板爱设计珠宝，清水镇上懂珠宝的人不多，他的得意杰作无人欣赏岂不寂寞？我以前在大荒里流浪的时候侥幸见过一些，还算略懂皮毛，于是他每次画了新花样，就拿来叫我帮他看看，给点意见。”
“原来如此。”
“将军今天来，不会只是为了找我喝茶聊天的吧？”
相柳放下茶杯，正色道：“你上次卖给我的疗伤药，的确不错，这次来，我是想问问，你这药的配方卖不卖？我愿意重金购买。”
小六面露难色：“大人这是打算做一锤子买卖来了？”
把配方给相柳，自然不是不可，回春堂也不是指着这一张方子赚钱，事实上他给相柳的报价，已经是极其接近成本价了；然而一旦给了他，之后要再怎么设法诱他上门，这就是关键问题了。
“出让配方也不是不行，只是……”玟小六踌躇片刻后开口道。“我有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配方要严格保密，你可以找信得过的人，分开采购加工不同的药材，最后混一起再交给做药丸的人，确保没有人能猜得出这配方组成。回春堂如今的生意以卖药为主，我可以向你转让配方，但并不是一次买断，日后我制药对外卖给别人，你也不得有异议，更不能与回春堂抢生意。不过我可以承诺不再把方子转让给其他人，其他人想要必须高价从我手里买。”
“好，我答应你。”义军之中鱼龙混杂，难保不会被轩辕军队的人浑水摸鱼，小六这个提议正合相柳心意。
“第二，每个月的月中，我要去轵邑送货，你找最好的坐骑护送我，我要去其他地方出远门的时候也一样，不过这种情况不会太多。”玟小六抛出核心条件。“俞老板的天马实在太慢了，每次又要等他，来回就将近十天，实在是太耽误我功夫了！”
“可，这个不难。”相柳思忖，最多给她配一个带坐骑的护卫便是。
“第三，明面上，你还是我的大主顾，我有些进账不方便跟老木他们说，借你的脸面一用。”
“可以，需要我怎么做？”
玟小六嘻嘻一笑：“你就有空的时候来一趟，在老木他们露个脸就行了，其他的一切我会搞定。”
“还有其他条件吗？”
“没了。”
“出让金多少？”相柳觉得这三个条件其实都不算什么条件，对他而言称得上是轻而易举。
小六浑不在意：“军师大人看着给就是了。”几万义军补给全靠相柳，他手头向来不宽裕，小六并不想给他增加太多负担。
相柳已经做好了被敲竹杠的心理准备，却不想对方竟轻轻一句带过似是毫不放在心上，不禁有些愣住了。
“玟老板倒是大气！”相柳愣了一瞬，回过神来，摸出五株植楮草和一袋子钱。“你先收着这些吧！日后我再补一点给你。”
小六目的达成，心情大好，笑着将东西收起：“谈完生意了，将军跟我一道用个饭吧！刚好你来之前饭菜已经做好了，你稍等，我去把酒菜端过来。”
他的屋里也有厨房，小六往日无事的时候做了不少好菜放在戒指里存着，不过是到厨房里找个托盘把饭菜端出来而已。
相柳总觉得自己这趟生意谈得有些过于顺利了，但他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对方提的要求都合情合理。
他正思忖间，玟小六端了几样酒菜过来，笑道：“都是一些家常便饭，大人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相柳拿起箸每种都尝了尝，有的清脆酸爽，有的滋味浓厚，有的酸甜可口，每一种都别有滋味恰到好处。
他也曾在上流社会大小宴会中见识过各种山珍海味，尝过高辛神农御厨做出来的脍炙人口的名菜，却不曾想玟小六的厨艺比起来竟也是不遑多让。
“玟老板的确厨艺了得！”相柳赞道。“这等好手艺，便是放在轵邑城里也是一等一的。”
小六一笑坐下，与他对酌：“大人若喜欢，以后有空常来坐坐便是，难得这等太平清闲日子，小酌痛饮皆相宜。”
相柳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玟老板这般煞费苦心，我若是不领情倒是不识趣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小六瞧了他一眼，这人平日里半点亏不肯吃，却更是半点人情都不肯受，不能被人拿捏。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跟大人交个朋友罢了。”
相柳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几乎大笑起来。
“你可知你面前坐着的是大荒内悬赏排行第一名，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人人畏之更甚于虎狼的九命相柳？你莫不是吃错了药，竟敢说要跟我做朋友？”
“知道，”小六淡淡道。“我还知道你在大荒杀手榜里也是排行第一。”
“你就不怕我哪天心血来潮，把你剁了炖汤？”
“相柳大人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再说了我其实也没付出什么。这方子对你们而言是万金难买，可对我而言却仅仅只是把方子写一份给你罢了。既不影响回春堂生意，也不花力气，九命相柳的人情可没这么不值钱，算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
这番话说得相柳颇为受用，他扬眉轻笑：“说吧，想要我替你做什么？”
“我不会在清水镇逗留太久，我不在的时候，替我看顾一下老木甜儿他们，别叫人欺负了去就好。”
“就这？”相柳有些意外。“这个太简单了，我的人情没这么不值钱，你可以重新提个有点难度的。”
“没有了，就这个。”
小六举杯对着他做了个邀请手势：“相柳大人若是良心不安的话，就常来陪我喝酒聊聊天吧！我这人什么都不怕，就是怕寂寞。”
相柳笑了，举杯跟小六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以后叫我相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