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证明自己是个老实本分的采药医师，小六硬是在山里又多转悠了几天，采了一堆虽然不如植楮草值钱但也还不错的草药，这才晃悠悠地回到了清水镇。途中既没有再遇上相柳，也没有碰到神农义军的人。
山里那么大，哪能这么容易就碰到呢！
快到回春堂的时候，小六甚至还心情愉快地哼起了歌，背着竹篓往家里走。
“我一生戎马刀上飘，见过英雄弯下小蛮腰，飞檐走壁能飞多高，我坐船练习水上漂。啊~林子大有好多的鸟……”
串子听见声音从里面跑了出来，对他挥手喊道：“六哥，你回来得正好！快进来，今天来了贵客！”
“谁呀？”小六把竹篓放在墙角根下，拍拍身上泥土灰尘，抬脚往里走。“是哪位客官？”
一进门，小六就愣住了，堂前待客的榻上，老木正给人倒茶，坐在他对面的人一身白衣，白发如雪，脸覆半张面具，听见动静，扭过头往这边看来。
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分别不久的相柳。
老木见了小六，满脸喜色地招呼道：“小六，你回来得正好！这位客人要跟我们订疗伤药，要的数量很多，说做得好的话，未来还继续从我们这拿货！”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小六终于从呆愣中反应过来，他忙不迭迎向相柳，满脸堆欢。“哎呀~柳兄，再见到你，我可太开心了！”
老木跟麻子串子都懵了：“你们认识啊？！”
“认识认识，怎么能不认识呢？”
相柳站了起来，小六一脸谄媚地招呼道：“柳兄，这屋里光线昏暗，不如我们去后院坐坐？”
“麻子串子，去把我珍藏的好酒都拿出来，再上点吃食，可不能怠慢了客人！柳兄这边请！”
相柳也不客气，随着小六来到后院，之前小六闲来无事弄了一套竹编的茶几椅子放在后院，晚上乘凉吃零食用，这会用来待客刚刚好。
后院由一道半人高的篱笆围成，放眼望去便是五颜六色的药田和波光粼粼的西河，河岸绿树成荫，凉风习习。
“柳兄，这是我珍藏多年的酒，你尝尝！”两人坐定后，麻串把东西都端过来了，小六便殷勤地给相柳倒酒。
相柳端起酒杯啜了一口，随即一饮而尽。
“酒尚可，毒更好。”
小六嘿嘿地笑了起来。“柳兄你喜欢就行！”
“柳兄今天过来是为了……？”
“得了两株植楮草，拿过来给你，顺便看看。”相柳一挥袖，两株青绿可爱的植楮草和一个锦袋出现在茶几上。“你家的止血药我试了一下，还不错，我要订一批。”
“订多少？”
“先来五百瓶吧，袋子里的是定金，做得好，以后还从你这里订。”相柳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小六。“你既然有如此制药本事，为何二十年来都不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像我们这种没根脚的外来户，去跟那些已经开了几百年的大医堂抢生意可不是找死么？”小六说着给相柳又续上了一杯。
“既然如此，为何又开始卖药？难道如今便不怕了？”
“这不是为了给他们攒点本钱娶媳妇么？麻子串子如今也长大了，手里没点钱，哪家姑娘都瞧不上他们，礼金都成问题。你看看这回春堂，地方又小，麻子串子还是共住在一间房里，将来娶了媳妇怎么办？总不能叫新媳妇睡地上去吧？没奈何，只能搏一把试试，万一敌不过，我们认输不卖就是了，想来也不至于非要取我们性命。”小六满脸苦涩无奈。
相柳唇角微微上勾：“你倒是对他们不错！这样做有意思么？几十年后，他们化为一堆白骨，你也还是这般模样。”
小六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喝了一口，笑道：“可不是活得太无聊么？我这人怕寂寞，寻不到长久的相依，能短暂地相伴也是好的。”
相柳无声地笑了。
“说正事吧！你要的药数量有点多，我们存货不多，回春堂人手不足，药材也需要进货，恐怕需要一段时日。”
“无妨，也不是很急，你几时做好了我几时要。”
小六沉吟了一下：“那一个月吧，最迟一个月我给你做出来。还有其他需要的吗？”
“有空给我做点毒药吧，越毒越好。一个月做一次就行了。”相柳有点懒洋洋地往后靠在椅背上。
小六把手缩进宽大的衣袖里，迅速从戒指里摸出几瓶药，推到相柳面前。
“这里有些毒药，你先吃着，等你下次来，我再给你新的。这一瓶是疗伤药，你快吃完了再找我要。”
相柳笑了，拈起药瓶打开闻了一下，又顺手丢了几颗进嘴里。
“这毒药不错，至于疗伤药……”他闻了闻，脸色忽然微微变了。
“这是？”
“我特制的疗伤药，但是药材稀有难寻，数量有限，想要多做却是不能的。”这药丸的主料是她自己的血，自然是无法大量制作的。
相柳倒出一颗，慢慢放进嘴里，喉头动了下，咽了下去。
“药很好。”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冷意。
小六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又不高兴了，有些担心脸上却丝毫不露，笑嘻嘻的：“那可不，这种药我都不舍得拿出来卖的，我看柳兄出手慷慨，又光顾回春堂这么多生意，这才送你一瓶。”
相柳一挥袖把药都收了起来。
“你尽管放手去做吧，我保你回春堂安然无恙。”
小六愣了一下：他这是承诺会保护回春堂？
“有大人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小六忙不迭地给他斟酒。
相柳用充满玩味的目光看向他：“大人？”
小六反应过来自己叫顺嘴了：“当然，柳兄如今是我回春堂的衣食父母，可不是大人么？”
相柳笑笑，没再说话，喝完杯子里的酒便起身走了。
相柳走后，小六拿着植楮草和定金去找老木商量事情。
老木一见植楮草和那袋子钱，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我们六哥能干，一人出马，就什么事都搞定了！”
麻子串子也凑了过来。
“这下子麻子串子的礼金都有了！”他抬手往两人头上一人一个爆栗。“还不谢谢六哥？！”
“谢谢六哥！”
“谢谢六哥！”
小六笑了：“没事，都是自家人嘛！老木，你回头去准备点聘礼，找屠户高商量一下，把春桃麻子的婚事先定下了。”
“哎，好咧！”
“麻子，我背篓里还有些其他药草，你去把药草都洗洗干净晾起来；串子，你看看河边的鱼笼里有没有收获，去准备晚饭。”
鱼笼是她画图叫人编的，笼子外侧有六个喇叭状开口，外口大内口小，鱼游了进去就出不来。回春堂毗邻偌大一条西河，每天往鱼笼里丢点吃剩的骨头、饼子、蚯蚓之类，沉入河底几个时辰之后就能收获不少鱼虾蟹。自从有了这鱼笼，回春堂天天都有河鲜可吃，吃不完的则做成了炸鱼、腌鱼干之类，风干保存起来。由于膳食里油水多了，老木跟串子最近都肉眼可见地胖乎了些，至于麻子，他原本就身材高大腰圆膀粗，长几斤倒也看不太出来。
上辈子的她，委实是有点像拿着金饭碗要饭的乞丐，愣是把日子过得那般穷苦，这辈子就无需再这么为难自己了。
麻串二人应声而去，老木看着他。
“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寻思如今我们生意不错，是时候该找点帮手了。”小六思量着，慢慢道来。“但是咱们这生意，药方子要保密，寻常帮工就不能用，否则到时候被别人家抄了去，这生意便做不成了…”
老木深以为然：“说得不错，你打算找谁？”
“咱们找的人，须得是没有家底，也没有太多去路的，这样才能安安心心在这里一直干着。收养孤儿吧，年纪太小的一时半会指望不上，年纪大的心思又活络怕是养不熟……我想去娼妓馆看看。”
小六终于把她的真实意图说了出来。
上辈子桑甜儿在她走后一力撑持起整个回春堂，给老木尽孝送终，可谓不负所托。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小六都想尽快把桑甜儿赎回来。
“娼妓馆的姐儿们那般细皮嫩肉的，劈开两条腿就能挣钱，能跟着你吃这苦？！”老木有些不以为然。“赎一个娼妓的钱，能从人牙子那里买十个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呢？”
老木有些狐疑：“六哥你是不是跟哪个相好了？”
小六啼笑皆非：“我这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你何时见我去过娼妓馆？”
“倒也是，”老木想了想，还是把刚锁进钱柜的那一袋子钱摸出来递给了小六。“钱是你挣的，这回春堂生意也是你做起来的，你要找什么样帮手，我不过问。但你若是想要成家了，我替你去寻正经好人家姑娘，别找那娼妓馆里的！”
“知道了，放心吧！”小六笑着接过钱袋。
“对了，那位客人订了五百瓶止血散，我们手头的药材不够用的，从其他家拿货也太打眼，容易被人猜出配方。过些时候我打算去一趟轵邑，悄悄进点货回来，分开不同地方进货别人才不容易猜着。”
老木道：“进货倒是容易，可你要怎么弄回来？”
“这个我自有办法，不用担心。”小六拍拍钱袋，笑嘻嘻道：“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
老木喜愁参半，忽然正色道：“有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小六一愣：“什么事？”
“你最近突然一反常态这么勤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别告诉我你是为了钱，你要是想挣钱，过去二十年早就挣了，不会等到今天。”
小六本来带笑的眉眼一下僵住了。
老木打量审视着他，道：“你是不是打算离开？”
小六苦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至少，近几年内应该不会。如果真的要走，我一定提前告诉你。”
老木虎着脸：“你打算上哪去？”他当初从街头把像滩烂泥一样的小六捡回来，便一直把他当自己儿子看待。
“实不相瞒，我还有个老父亲，已经很多年没回去看过他了……”小六并不想扯谎敷衍老木。
老木这才脸色缓和了许多，哼了一声：“小没良心的！”
他顿了顿，又道：“你回家尽孝也是应该的，只是有空的时候，回来看看我们就是。”
“嗯，你先不要跟其他人说这事。”
“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