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山间草木葳蕤,药香弥漫,灵儿却心神不宁。指尖拂过一株车前草,那不安感却如同藤蔓缠绕,越收越紧,让她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一丝滞涩的难受。她已经在辰荣军营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和相柳的相处之前的事情也算冰释前嫌了。

“啾啾!” 毛球缩小成雪白团子,焦急地围着她打转,豆豆眼里满是担忧。它一会儿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蹭她的裙角,一会儿扑棱着小翅膀试图吸引她的注意。

灵儿看着它笨拙的关心,心头微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弯腰将它抱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它愈发圆润的羽毛:“毛球乖,放心啦,我没事的。” 这几个月毛球跟着她,被她喂得心满意足,又总被她抱着,即使保持着小鸟形态,身形也肉眼可见地朝着“走地鸡”的方向发展,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刚回到军营附近,便撞见相柳。他负手而立,白衣胜雪,目光落在灵儿怀中那明显“丰腴”了一圈的白团子上,眉头瞬间蹙起,俊美的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他薄唇微启,冷冷吐出两个字:“蠢货。”

若是从前,毛球定会委屈地扑到主人脚边撒娇讨好。可如今,它只是懒洋洋地在灵儿臂弯里翻了个身,小眼睛瞥了相柳一眼,发出一声带着点“恃宠而骄”意味的“啾”,仿佛在说:“有灵儿在,你能奈我何?” 那副“有奶便是娘”的“不值钱”模样,气得相柳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清水镇,回春堂的气氛却截然相反,笼罩着一层压抑的阴霾。

麻子鼻青脸肿地被春桃搀扶着回来,嘴角还带着血丝,走路都一瘸一拐。春桃哭哭啼啼地诉说着遭遇:两个衣着华贵、气焰嚣张的外来户,在街上无缘无故就动了手,麻子根本不是对手。

“欺人太甚!” 串子本就因灵儿被相柳“扣留”而天天憋着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此刻见自家兄弟被打成这样,更是火冒三丈,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睛都气红了,“当我们回春堂没人了吗?!” 他拉着同样脸色铁青的老木,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要找那外来户讨个说法。

玟小六在堂内坐立不安地等了许久,不见两人回来,心头那点不安瞬间放大。他匆匆赶到出事地点,看到的景象让他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只见老木和串子正被一个穿着淡绿衣裙、面容娇俏却神色骄横的少女指挥着,狼狈不堪地摔着“连环跟头”!那少女身旁,一个面容清秀的侍女正施展着法术,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老木的身体,迫使他一次次重重摔倒在地。

“海棠,我要看他摔连环跟头!” 那阿念拍着手娇笑,如同在看一场有趣的杂耍。

“蹦蹦跳!我要看他像□□一样蹦蹦跳!” 她兴致勃勃地指挥着,看着串子被法术控制着滑稽地蹦跳,笑得花枝乱颤。

玟小六认出来了!这个骄横的少女,正是之前他和灵儿外出就诊回家途中,那个用异样眼神打量灵儿的男人身后的女子!一股怒火直冲小六头顶,但他强行压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冰冷:“清水镇的规矩,无生无愁怨,认错就住手。姑娘,还请高抬贵手!”

阿念闻言,骄慢地扬起下巴,眼神轻蔑:“清水镇的规矩?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规矩就是,冒犯我的人,就得死!” 她语气森然,随即又带着施舍般的口吻补充道,“哥哥不许我伤人,我不伤人。我看他玩杂耍能给我表演,已经够给脸面了!”

玟小六眼中寒光一闪。无声无息间,一点细微的粉末已随风飘向阿念和海棠。他玟小六从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很小的时候,他手上就沾过不少血。今天,他并非没想过直接杀了她们……只是清水镇的平静,他不想轻易打破。

海棠瞬间脸色发青,软倒在地。阿念似乎佩戴了什么宝物,只是晃了晃,并未中毒。她惊怒交加,指着玟小六:“你……你敢下毒?!”

最终,阿念被随后赶来的苍玹带走。回春堂的路上,串子捂着被摔疼的胳膊,忿忿不平地嘀咕着:“要是我们灵儿在……灵儿才不会像那个女人那么骄横跋扈!她连只兔子都不会欺负” 这话像根针,扎在玟小六心上。他沉默着,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忧虑

另一边,灵儿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毛球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焦灼,豆豆眼里满是难过。它突然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叫,挣脱灵儿的怀抱,身形瞬间暴涨,化作威风凛凛的巨型白雕!它用巨大的喙轻轻拱了拱灵儿,眼神催促。

灵儿几乎没有犹豫。回春堂,一定是回春堂出事了!她翻身跃上毛球宽厚的背脊:“毛球,快!” 一人一鸟,趁着相柳暂时离开军营,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清水镇的方向疾飞而去!

夕阳的余晖将“回春堂”的牌匾染上一层血色。苍玹带着怒气未消的阿念站在门口。阿念指着牌匾,愤然出声:“哥哥,就是这儿!”

苍玹看了一眼那熟悉的匾额,心中莫名一紧。他上前,推开了回春堂虚掩的大门。

堂内,玟小六正背对着门口,看似悠闲地抛着一个药瓶玩。听到动静,他转过身,脸上挂着惯常的惫懒笑容,目光在苍玹和阿念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哥哥,就是他!” 阿念指着玟小六告状。

苍玹压下心中那点莫名的异样感,斯文有礼地对玟小六作揖:“在下轩,这位是我表妹阿念。我的婢女海棠中了先生的毒,特来求取解药。还请先生高抬贵手。”

阿念在一旁气呼呼地插嘴:“哥哥,何必求他?他不肯给就打到他给为止!”

玟小六抛药瓶的动作一顿,忍不住噗嗤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讽:“呵,你妹妹有兄长撑腰,我也有兄长和妹妹要护着。若是我妹妹犯了错,我绝不会像你这般轻飘飘地连句像样的道歉都没有。今日你妹妹得罪了我兄长,想拿解药?行啊,让你妹妹给我兄长磕个头,诚心赔罪!”

“你!” 阿念气得跳脚,“我根本没伤到他们!你少血口喷人!我不过小小戏弄了一下,是他们不依不饶,一出手就要我们的命!要不是我有避毒珠,现在就跟海棠一样了!哥哥,别跟他废话了!”

苍玹的脸色沉了下来,再次作揖,语气已带上不容置疑的强硬:“先生,请给解药!” 他感应到眼前这人灵力低微,但那份滑溜和隐藏在笑容下的狠劲,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玟小六冷笑:“怎么?还想强抢?那就来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随意地往叶十七平日碾药的角落退去,同时扬声喊道:“十七!”

然而,当他满怀希望地回头望去时,心猛地一沉——那个角落空无一人!叶十七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一股被抛弃的失望和冰冷的讥讽瞬间攫住了玟小六。灵儿不在,连叶十七也……

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刹那,苍玹已如鬼魅般欺近!玟小六只觉一股巨力袭来,胸口剧痛,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手中的解药瓶子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重重摔倒在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苍玹一击得手,眼中掠过一丝意外和微不可察的歉意,他迅速捡起解药瓶子,对着地上脸色惨白的玟小六道:“抱歉,我只想要解药,没想到你灵力如此低微……幸而我未尽全力,你只是一时气息阻塞,并无大碍。” 他以为玟小六是在装模作样,毕竟之前下毒的手段颇为狠辣。

玟小六愣愣地看着叶十七空荡荡的位置,巨大的失望和被背叛感淹没了他,甚至压过了身体的疼痛。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又讥诮的弧度。

就在这死寂的绝望时刻——

“哥哥——!”

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如同惊雷炸响!

一道绿色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灵儿在毛球背上就看到了哥哥被打飞的景象,心急如焚!她甚至来不及等毛球完全降落,就跃了下来。此刻,她眼中只有地上痛苦蜷缩的玟小六,怒火瞬间点燃了清澈的眸子!

她纤细的双手在胸前急速翻飞,指粉色的灵如同流萤汇聚,带着强大的束缚之力,无形的力量瞬间笼罩着苍玹和阿念的身体如同被冻结,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灵儿看都没看被定住的两人,扑到玟小六身边,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声音带着哽咽和颤抖:“小六哥哥!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别吓灵儿!” 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那份全然的依赖和心疼,如同最温暖的泉水,瞬间包裹了玟小六冰冷的心。

而被定在原地的苍玹,在看清灵儿面容的刹那,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是她!真的是她!赵灵儿!灵儿!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全身!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以为那声撕心裂肺的“哥哥”是在呼唤自己!十七年的寻找,刻骨的思念,失而复得的狂喜几乎将他淹没!

然而,下一秒,残酷的现实狠狠击碎了他的幻想。

他看到灵儿的目光紧紧锁在玟小六身上,那份担忧、心疼、依赖,全无保留地倾注在那个市井小倌身上。她抱着他,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对他和阿念的存在视若无睹。那份全然的陌生和此刻眼中燃烧的愤怒,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扎进苍玹的心脏!

“灵儿姐姐!” 阿念也看清了来人,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灵儿这才抬起头,看向被定住的两人。那眼眸里,此刻没有了往日的温软悲悯,只剩下愤怒和毫不掩饰的厌弃!她以为是这两个人打伤了她最重要的小六哥哥!

“法术已经解开,你们还不离开?” 灵儿的声音冰冷,带着驱逐的意味。她迅速解开施加在玟小六身上的束缚术法,小心地护着他,像护崽的母兽,警惕地瞪着苍玹和阿念。

苍玹握着解药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但他的目光却如同生了根,死死钉在灵儿脸上。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全然陌生,看到了那份因他伤害了她“哥哥”而产生的深刻厌弃,更看到了她维护玟小六时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巨大的失落和一种名为“失去”的钝痛狠狠攫住了他。他的灵儿……真的不记得他了。她心里最重要的“哥哥”,已经不是他了。

阿念急急地想开口:“灵儿姐姐!我是阿念啊!他是……”

“阿念!” 苍玹猛地厉声打断,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眼神复杂地最后看了灵儿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震惊、狂喜、失落、痛楚、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近乎绝望的克制。他不能逼她,不能吓到她。她就在这里,在清水镇回春堂。这就够了。只要她活着,他就有时间。一切来日方长。

他拉住还想说什么的阿念,对着护着玟小六、眼神冰冷的灵儿,以及地上眼神晦暗不明的玟小六,再次微微颔首。他努力维持着“轩”的斯文有礼,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和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今日多有得罪,告辞。”

说罢,他不再停留,几乎是强硬地拽着频频回头、满脸不甘和困惑的阿念,转身大步离开了回春堂。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苍玹的背影挺直依旧,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深入骨髓的落寞。十几年的等待,换来的却是她陌生的眼神和毫不掩饰的厌弃。这滋味,比刀割更痛。

军营边缘,那片灵儿和毛球偷偷溜走的草地上。相柳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他微微低着头,雨后的泥土还湿润着,他看着草地上被巨型雕爪压出的凌乱痕迹,以及旁边几个小巧的、属于灵儿的脚印。冰冷的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唯有周身散发出的寒气,让周围的草木都仿佛结了一层薄霜。

他缓缓抬起脚,靴底精准地覆盖在灵儿留下的一个脚印上,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随即,他转过身,朝着清水镇的方向,无声地迈开步伐。

“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冰冷的话语如同碎冰落入寒潭,消散在暮色四合的晚风中。他要去看看,是什么让他的俘虏怎么不自量力的跑回去。

相柳的身影如同裹挟着寒霜,一步踏入回春堂的门槛。缩在角落里假装自己是只普通胖鸟的毛球,豆豆眼瞬间瞪圆,扑棱着翅膀就想往内屋钻!

“啾——!” 一声短促的惊叫!

它快,相柳更快!一只骨节分明、冷白如玉的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揪住了毛球后颈的羽毛,将它整个儿拎了起来!

“啾啾啾啾!” 毛球立刻使出百试不爽的撒娇**,小脑袋拼命往相柳手腕上蹭,发出可怜巴巴的呜咽。

然而这一次,它撞上了冰山。相柳面具下的眼神冰冷刺骨,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屋内的温度骤降。毛球的撒娇如同泥牛入海,毫无波澜。相柳随手将它往旁边一丢,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探针,冷冷地扫过整个屋子。

玟小六正低声对灵儿讲述着阿念如何骄横跋扈、轩如何出手伤人、以及叶十七关键时刻“失踪”的事情。灵儿的脸上交织着愤怒与难过,清澈的杏仁眼里燃着火光,又蒙着一层水汽,她攥紧了拳头:“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能……”

“哪样?!”相柳冰冷的质问如同惊雷,骤然炸响在小小的回春堂内!

灵儿被这声音惊得一颤,猛地转过头,对上相柳那透过面具缝隙射来的、毫无温度的视线:“相柳?”

玟小六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迎上去。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是一种保护的姿态,眼神深处藏着疲惫和某种决绝。

灵儿看着小六哥哥不同寻常的反应,又看向浑身散发着寒气的相柳,鼓起勇气开口:“相柳大人……这段时间,可以让灵儿留下来吗?回春堂的大家……需要灵儿!” 她的声音带着恳求,眼神却异常坚定。

“呵。” 一声极轻、却充满了不屑与嘲弄的冷哼从面具后逸出。相柳的目光甚至没有在玟小六以外的任何人身上停留,仿佛在听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需要她?这个灵力时灵时不灵、连自己都护不住的丫头?这个破落的小医馆需要她什么?她能做什么?可笑至极!*他最后督了一眼沉默的玟小六,只吐出一个冰冷的字:

“走。”

灵儿急了,小脸涨红,绞尽脑汁想再争取:“可是相柳,我……”

话未说完,她的手腕却被一只温暖而坚定的手紧紧攥住!

是玟小六!

他牢牢抓住灵儿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无法挣脱,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灵儿乖!跟大人回去!”

灵儿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六哥哥:“为什么嘛!小六哥哥难道不需要灵儿吗?我可以帮忙的!” 那双清澈的眼里充满了委屈和不理解。

玟小六看着她懵懂的眼神,心如同被狠狠揪住!他比谁都清楚那个“轩”看灵儿的眼神意味着什么——那绝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那里面蕴含的震惊、狂喜、势在必得……都让他心惊肉跳!他不能让灵儿留在清水镇!那个男人一定会找来!他玟小六护不住,清水镇护不住!只有那个他曾经无比憎恶的辰荣军营,那个九头妖怪的身边,反而成了此刻唯一能隔绝外界窥探、保住灵儿的堡垒!这个认知让他痛苦又绝望。

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挤出一个和往常一样、带着点宠溺和安抚的笑容,甚至伸出手指,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轻轻刮了刮灵儿挺翘的鼻尖:“灵儿最乖了,是不是?六哥的话你还不听吗?” 他的声音努力放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灵儿眼中蓄满了泪水,担忧地看着他:“可是……你的伤……”

“没有可是!” 玟小六打断她,眼神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郑重,“六哥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回春堂!但是灵儿,你要让六哥安心,对不对?你平平安安的,六哥才能放心去做事。”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要将这份嘱托刻进她的骨子里。

灵儿看着小六哥哥眼中那份从未有过的、沉重到化不开的担忧和决绝,心头猛地一酸。她不再挣扎,只是更加用力地反握住他的手,仿佛想传递自己的力量。

抬眸间,一滴晶莹滚烫的泪珠再也承载不住,“啪嗒”一声,重重砸在玟小六的手背上!那温度,灼热得几乎要烫伤他的皮肤。

“……好。” 灵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她松开了手,仿佛也松开了某种牵绊,默默地转身走向相柳。

相柳冷眼看着这一幕,不发一言,转身便走。灵儿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

就在灵儿和相柳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不久,叶十七端着一个装着卤鸭脖、鸡爪子等零食的小竹篓,从内屋走了出来。他默默地将竹篓递到玟小六面前,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玟小六却像没看见一样,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

许久,玟小六才缓缓转过头,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叶十七脸上:“你认识他们?”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穿透人心的质问。

叶十七身体微微一僵,垂下眼帘,避开了玟小六的目光,低声道:“……那女子,是神族世家大族的小姐。” 算是默认了身份。

玟小六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和更深沉的失望:“所以,你是怕他们认出你才躲起来?还是觉得……我就不该招惹他们,所以你才隐匿起来,想让他们顺顺利利拿走解药,息事宁人?”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向叶十七。

叶十七的头垂得更低了,沉默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他没有辩解。

玟小六看着他那副默认的姿态,心头涌起一股荒谬的悲凉,随即又被一种扭曲的庆幸取代。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呵……也好。你躲起来……也好。” 他喃喃自语,眼神复杂地看向门外早已空无一人的方向,“至少……灵儿暂时安全了……” 那个他曾经最厌恶、视作龙潭虎穴的辰荣军营,此刻竟成了他唯一能感到“安心”的地方——因为那里有相柳在,那个强大的、冷酷的、却暂时不会让灵儿被其他人带走的九头妖怪。

这认知让他痛苦得几乎窒息。

他猛地抬手,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暴戾和失望,狠狠一挥!“哐当——!”

那只装满零食的小竹篓被扫落在地!油亮的鸭脖、酱色的鸡爪子滚了一地,沾满了灰尘,如同此刻回春堂一地狼藉的心情和破碎的信任。

巨大的白雕毛球平稳地飞翔在暮色沉沉的天空。风声在耳边呼啸,下方是迅速掠过的山林轮廓。

灵儿和相柳并排坐在毛球宽厚的背上。灵儿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去瞥身旁那个散发着冰冷气息的身影。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低气压,比夜风更冷冽。

沉默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

终于,灵儿鼓起全部的勇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轻轻地拽了拽相柳垂落在身侧的、冰凉的白袍衣袖。

她的动作幅度极小,带着试探和不安,声音更是细若蚊蚋,几乎被风声吞没:

“相柳……对不起……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相柳冷眼瞥了一下灵儿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指,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随即猛地抽回手臂,转过头去,再不发一言。那姿态,如同在身周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墙。

夜色渐深,军营的喧嚣褪去。灵儿心中记挂着如何让相柳消气,独自在营地边缘的林间小径踱步,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影,映着她微蹙的秀眉。苦恼间,她脚步微顿——前方不远处,一丛跳跃的篝火映入眼帘。

火光勾勒出一个孤绝清冷的白色身影。相柳独自坐在一根倒伏的枯木上,身前燃着一堆篝火。一根削尖的树枝穿透鱼身,被架在火焰上方翻烤着,发出“噼啪”的轻响,油脂滴落火中,腾起细小的烟雾。跳跃的火光在他银色的发丝上流淌,却暖不透他周身那份拒人千里的寒意。

灵儿犹豫片刻,鼓起勇气走过去,在距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既不会显得太过疏离,又留有足够安全距离——轻轻坐了下来。她带着小心翼翼的歉意,抬起眼帘偷偷看向他。

却发现相柳只是定定地望着那簇燃烧的火焰,跳跃的火苗在他深邃的血眸中明明灭灭,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又仿佛空无一物。他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更加冷硬,如同玉石雕琢,看不出丝毫情绪。

灵儿有些气馁,只好也转过头,学着他的样子,专注地盯着那堆燃烧的篝火和上面渐渐变得金黄的烤鱼。火光跳跃,在她白净的、犹带几分稚气的脸颊上投下温暖的光晕,也清晰地映照出她眼中那份**未散的委屈和努力想表达的歉意。

就在这时,相柳似乎极其轻微地侧了侧头,眼角的余光扫过身旁那个安静的身影。火光下,少女微鼓的脸颊,紧抿的唇线,还有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如同小鹿般湿漉漉的杏仁眼……这副明明委屈巴巴却强装镇定的模样,竟让他觉得……有点意思。他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原本冷凝的嘴角似乎松动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原状,继续一脸事不关己的悠闲,仿佛只是在专注地欣赏火焰的跳跃。

灵儿感觉到那若有似无的视线,忍不住又悄悄抬起眼睫,带着点探究再次看向相柳。然而,篝火正旺,火舌跳跃升腾,晕染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不断晃动、交织,如同蒙上了一层流动的薄纱,让她更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了,只觉得那身影在火光中愈发显得神秘莫测。

“灵儿?!”

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突然打破寂静!玟小六手里抓着几条用草绳串好的新鲜河鱼,风风火火地从林子另一头钻了出来。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火边的灵儿,脸上瞬间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我刚刚还在嘀咕你怎么没过来呢!正想着一个人烤鱼多没劲!”

灵儿闻声转头,看到小六哥哥,杏眸瞬间瞪圆,随即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般在眼中炸开,驱散了刚才的阴霾:“小六哥哥!你怎么也在呀!” 那份纯粹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玟小六咧嘴一笑,晃了晃手里的鱼:“对啊!一个人在这儿烤鱼,图个清静!” 他话音未落,眼神终于瞟到了篝火另一边那个“碍眼”的白衣身影,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随即用一种夸张的、带着点阴阳怪气的语调补充道:“哟!哪知道……**军师大人也来这儿‘散心’啊?” 他把“散心”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此刻灵儿满心满眼都是恢复了活力的小六哥哥,那份久违的安心感让她觉得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连相柳带来的低气压似乎都淡了些。

玟小六赶紧从后腰抽出一把大蒲扇,塞到灵儿手里:“快,灵儿扇扇!这林子里的蚊子凶得很!” 语气熟稔又带着点宠溺。

灵儿顺从地接过蒲扇,刚想扇风,就感觉一道冰冷刺骨的目光扫了过来。相柳只是冷漠地督了玟小六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不悦,随即冷冷开口,声音如同碎冰:“玟小六,你的鱼再不翻面,就要烤成焦炭了。”

玟小六这才“哎呀”一声惊觉,连忙跳过去抢救他那条快糊了的鱼,手忙脚乱地给鱼翻身。

灵儿下意识地看向相柳,心头那份因“偷溜”而产生的愧疚感又悄悄涌了上来。她默默站起身,拿起玟小六丢在地上的那几条待处理的鱼:“我……我去清理一下。” 说完,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小溪。

相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抹绿色的纤细身影消失在溪边树影里,片刻后,才缓缓收回视线,重新投向跳跃的篝火,不知在想些什么,侧影在火光中显得更加深沉。

很快,几条处理干净的鱼也架上了火堆。烤鱼的香气愈发浓郁,油脂滴落,滋滋作响。

“灵儿!来,尝尝这条!看看香不香!” 玟小六挑了一条烤得最金黄酥脆的,小心翼翼地撕下最嫩的一块鱼肉,吹了吹,第一口就递到灵儿嘴边。

灵儿就着他的手,乖巧地尝了一小口,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嗯!好吃!” 声音带着满足的甜意。

玟小六自己也撕下一块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却一脸享受:“唔!好吃!灵儿,你再尝尝这条!” 他又拿起另一条。

灵儿认真地坐在一旁,用蒲扇轻轻扇着火,驱赶着蚊虫,也帮着控制火候。火光映着她专注的小脸,显得格外柔和。

眼看几条鱼都烤得差不多了,香气四溢。相柳的目光似乎落在了离他最近、烤得恰到好处的那条鱼上。他刚微微抬手,还没碰到树枝——

“这条我要吃!” 玟小六眼疾手快,一把就将那条鱼抢了过去!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小六哥哥小心烫……” 灵儿提醒的话音还未落!

“嗷——!” 玟小六已经迫不及待地对着香喷喷的鱼肉大大地咬了下去!滚烫的鱼肉瞬间灼痛了他的嘴唇和舌头!他烫得猛地跳了起来,倒吸着冷气,舌头被烫得发麻,鱼肉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含糊不清地“嘶哈嘶哈”叫唤,手舞足蹈,滑稽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小六哥哥!你没事吧!” 灵儿吓得立刻站起身,想也没想就拿起手中的大蒲扇,对着玟小六张开的、含着烫鱼肉的嘴巴,焦急地扇起风来!试图给他降温。

“唔唔!嘶——哈!” 玟小六被扇得头发都飞了起来,配合着烫嘴的痛苦,表情更加扭曲夸张。

相柳原本冷眼旁观,看着玟小六那副“咎由自取”的狼狈样,薄唇微启,似乎想嘲讽一句。然而,当看到灵儿举着蒲扇、一脸焦急认真地对着玟小六的嘴巴猛扇,而玟小六则烫得龇牙咧嘴、手舞足蹈的滑稽模样时——

一种极其陌生的、难以抑制的笑意,如同破冰的春水,猛地从心底涌了上来!

“噗……” 一声极轻、却无比清晰的嗤笑,毫无预兆地从相柳的唇边逸出。紧接着,那笑声似乎再也忍不住,低低地、带着胸腔震动的笑意从他喉间滚落出来。他侧过脸,火光清晰地映照出他微微上扬的唇角,甚至那总是冰冷锐利的眼尾都罕见地弯起了一道愉悦的弧度!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快得如同错觉,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笑容!

玟小六好不容易把烫嘴的鱼肉咽下去,自己也看到了刚才那副窘态,再瞥见相柳那难得一见的笑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也忍不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指着相柳:“你……你居然笑了!”

灵儿举着蒲扇,愣在原地。她看看相柳脸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短暂却真实的笑意,又看看小六哥哥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再想想自己刚才傻乎乎扇风的样子……一股巨大的、纯粹的欢乐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所有的不安和委屈。她也忍不住,“噗嗤”一声,银铃般的笑声加入了其中。

清朗的笑声在林间回荡,交织着篝火的噼啪声。这一刻的轻松与开怀,如同夜空中骤然绽放的烟火,短暂却绚烂无比,深深烙印在三人的记忆里,成为了日后漫长岁月中,每每想起都觉心头微暖的、为数不多的珍贵瞬间。跳跃的火光映着三张带着笑意的脸,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温暖而轻盈。

长相思同人【相思知不知】赵灵儿X相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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