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chapter54

何炽走出楼栋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抬头疑惑望天,明明天气预报说天气已经回暖了,怎么还他妈的这么冷。

望着望着,目光又不由自主飘向那个窗口。

家里亮了点,是暖黄色的光,应该是老孟开了灯。

他有些出神,视线缓慢移动,掠过一层又一层的窗口。

有些亮着,有些暗着。

亮着的,是有人在等人回。

暗着的,是有家在等人回。

可他……却不知道还能回哪儿。

站了有一会,胸口开始隐隐作痛。那个小护士说得没错,他是该留院观察的。

但他也懒得回去了,哆哆嗦嗦从口袋里又摸出一根烟,压了压,走远了。

孟兆言站在墙角,目送何炽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双手插兜,望着空荡的巷口出神,片刻偏头,盯着桌上已经重新拼起来的银行存单。

何炽有问题,他是知道的。

他本就不算什么心思深沉的人,更何况是在自己面前。

不管是突如其来的说散伙,还是控制不住情绪莫名的暴怒,都怪得离谱。

但他也知道,何炽很倔。

打定主意不说的事,谁也撬不开他的嘴。

所以,要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有靠他自己查。

何炽一路回到了码头。

叼烟立在黑暗里,背对河面而站,看着守夜的小平房发呆,脑子里胡思乱想。

这个码头不知是什么时候建的,好像打从他记事起就有了。

那时这儿的船还没有这么多,水也干净。

每到夏天放学,他就会跟几个兄弟吊儿郎当地穿过老街走过来。

然后一猛子扎进河里。

河边坐在板凳上摇蒲扇乘凉的老人看了,会故意大声的吓唬他们。

他们听了游得更欢,迎着河面上要落的红太阳,像要游到天里去。

他眯了眯眼,又忍不住想。

那时候的老孟,会是什么样的呢?

应该也会摇着蒲扇看着他们笑吧。

不过老孟肯定不会大呼小叫,顶多会在脚边放一个轮胎,随时准备扔下去救人。

老孟,老孟。

他垂头盯着脚尖眼神晦暗,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怎么就又想到他了呢?

老孟那么聪明,自己说的那些话,只怕他是一点都不信。

不过他说那些本也不是要他信。

他只想表明态度,借机跟他划清界限。

接下来就躲,就耗,直磨到他耐心尽失,对自己彻底失望。

老孟就安全了,他们,也就真的散了。

想到这里,何炽心里忍不住泛酸,莫名觉得有点喘不过来气,缓了好一会,才深呼一口气,镇定下来,扭身观察黑咕隆咚的码头。

破旧的板子搭了个伸一半在水面上的木桥,桥旁紧凑的停靠着大船遮挡了半边天,既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让人觉得从里到外都是脏的。

正出神,肩被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他警觉地回头,看见是已经清醒的胖子,眼睛一亮,脸却一下就沉了。

胖子看他脸色不好,心里有点发憷。

他那天虽然磕了冰,但还残留着有点模糊的记忆,加上赵启跟他补充,已经基本弄清楚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更重要的是,既然那天在仓库质问自己的人是何炽。所以他现在肯定已经知道自己私底下玩冰了。

再看他现在这眼神,只怕不仅知道他玩冰,估计还猜出来些别的。

想到这里,胖子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但还是硬着头皮先喊了声炽哥。

何炽没应声,只目光阴沉盯着他,誓要把他的脸盯出个洞来一般。

胖子不敢动,愣被他盯了半晌。

实在有些不自在,才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抽了一根,小心翼翼递过去。

烟僵在半空,何炽没接。

他只得讪笑着缩回来,自己点了。

何炽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胖子顶着风,眯着眼,小步跟在后头。

两人走了有一段路,离货船那片有点远,何炽才停下脚步,没回头:“赵启干的那些勾当,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胖子一根烟早抽完了,一直跟在后面琢磨该怎么搭话,听他主动先问,也没打算隐瞒,上前一步:“他跟疤子走冰的事?”

“我知道。”

他说得这样坦荡,毫不避讳,让何炽不禁皱眉,知道在这件事上胖子应该不仅仅是知道这么简单,忍不住侧目刮他一眼:“你也跟他一起干了?”

胖子点了点头,又续了一根烟。

随即话锋一转,反倒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他:“炽哥,不是我说。”

“干啥不是干呢?”

他停顿片刻,长长吐了口烟,继续开口,声音有些无奈:“我知道赵启他妈的不是个好东西。”

“可——”他掸了掸烟灰,垂下眼,胖脸上挤出一丝的苦笑,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像我这样的人,刚从里头出来。”

“想找个正经事儿做,谁敢要我啊。”

“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趁现在能赚一点是一点。”

“人嘛,怎么活不是活?”

何炽哑然,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面前的这个人。

“而且啊……”

胖子凑过来,试图伸手去搂何炽的肩膀,但手臂太短只在他背上挠了一下。

只得又凑近一小步,压低声音道:“咱两完全可以一起干,就是运运货而已,别的跟咱们不相干,这世道,有钱不赚不纯纯他妈的王八蛋吗?”

黑暗中,何炽望尽他眼底闪动着的兴奋而躁动的光,一瞬间有些恍神。

胖子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神色的松动,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轻巧地推了过来,声音又轻柔了几分,真情实意:“都是兄弟,我还能害你不成?”

何炽垂眼,沉默地望向他递过来的烟卷,几秒后,抬了抬食指,勾了过来。

胖子顿时面上一喜,刚想再加把劲说点什么。

就见何炽用大拇指撅了烟卷,双手猛然出击,猝不及防地拽住自己的衣领子。

他立马呼吸不畅,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正对上何炽的眼睛,像把藏于暗处的锋刀,隐隐泛着寒光。

想问什么意思的声音立马萎了,压着声音,疑惑又试探地喊了句:“炽……炽哥?”

何炽眉头下压,眼中戾气翻涌如暴风雨前的海面,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

胖子顿感不妙,甚至怀疑他会下一秒就捏碎自己的脖子,忙伸手扒拉,试图掰开他的手。

但不知为何他力气奇大,加上胖子本就心虚,也不敢太用力,扒拉了几下,愣是没扒下来。

直到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胖子面色涨红。

何炽才停了手,面无表情地摆正他的脸,逼迫他跟自己对视:“事儿,可以干。”

“但冰,不能玩。”

听了这话,胖子有点发懵,之前紧促的呼吸让他脑子有点缺氧。

反应了好几秒,才开口:“炽哥,你……你……是同意了?”

何炽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松开手,一把甩掉他的衣领,侧过身去,不再看他。

胖子登时乐了,平复了下呼吸,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太好了,炽哥!你想通了就好!”

何炽手上翻来覆去地捏着那根被揉得不形的烟,过了会儿才接话,声音冷淡:“以后再让我看到你碰那玩意儿,我就废了你。”

他停顿了几秒,微微挑眼,语气加重:“我没跟你开玩笑,胖子。”

这话听得胖子脸色微变,正思忖怎么转圜一下。

抬头就见何炽已经探过来的目光,

不似刚才那般凶狠暴戾,反而平静得像一谭死水。

但他却不知为何被这目光看得背脊发凉。

几乎是瞬间就确定,何炽说这两句话是当真的。

“嗯”胖子匆匆避开他的眼,口中含糊不清:“知道了,知道了”。

何炽没再多说,扬了扬手臂:“你去跟赵启说吧”。

话毕,就把那支皱巴巴的烟塞进嘴里,也没点,双手插兜自顾自往回走。

*

赵启办事素来有效率,那晚胖子的话带到了,第二天他就派了高烈过来。

何炽窝在码头的小平房里,靠在床上闭目养神,他的伤还没好需要静养,高烈抱臂站在床头,眼神十分不善,但终究没说什么,只公事公办地跟他交代走冰的事。

赵启走冰的环节并不复杂,他盘下那个靠近学校的化工厂负责加工,再把成品通过赵全雷的码头,用货轮走水路经横丘运到公海,交给下家分散销往海外。

但现在赵启跟疤子闹翻了,横丘那条水路走不通了,得再寻其他的方法把冰送出去。

不过他们合作这么久,两人早已积怨已久。

赵启嫌弃疤子玩冰没分寸,一玩起来不管不顾,坏了不少事。

还手脚不干净,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把戏。

疤子嫌弃自己分钱分少了,直觉应该拿大头。

所以即便横丘的水路断了,赵启依旧很稳,估计心里早有了别的打算。

这些何炽都大概猜到了,高烈再说,难免听得兴致缺缺。

本想问点细节,耐何高烈却一个字都不肯吐,只顾左而言他:“赵哥让你先好好养身体”

“其他的事,慢慢来。”

说着垂眼扫过躺在床上点儿啷当的何炽。

少年的眉眼还不够锋利老辣,但却亮得惊人,身上脏不拉几的校服拉到顶,刚好遮住脖子和下颌,让人有些看不清神色。

话说完了,他本该走。

但愣是一动不动定在原地,似在犹豫,良久才开口,刻意压低了声音:“我警告你,别动什么歪心思。”

何炽听了好笑,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跟他对视,还故意挑了挑眉。

高烈眉头立马拧成个结,嘴角抽了抽,插在兜里的手紧握成了拳。

忍了又忍才没动作,只强硬地错开了眼。

何炽见状双手舒坦地枕在脑后,得瑟地翘起腿,目送着高烈离开。

开门时,正好瞥到了他身侧鼓起来的裤兜,猜到了里头的拳头。

嘴角不由得挑了挑,心中不禁有点感慨,到底是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

C城,城郊疗养院。

孟兆言轻车熟路地驾车而来,将车停在了停车场靠里的角落。

这是他第三次来这座疗养院。

来的次数虽不多,但每次都刻骨铭心。

最近天气回暖,院中的草木又茂盛不少,除了那些长青树舒枝展叶,草坪也翻出不少嫩芽,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院中坐着晒太阳的病人却少了一些,孟兆言随手扣上西装的扣子,目光扫过一个个长椅,没看到他要找的人,抬腿径直往住院大楼走去。

服务台。

小护士对面前这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很有好感。她本就喜欢年纪大一点的男性,最抗拒不了的就是这种成熟优雅的魅力。

上次他来时,她就曾无意间瞥过一眼,男人斯文的长相,老旧复古又有腔调的打扮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过他似乎很忙,只呆了一会儿就匆匆离开了。事后她还特地跟同事提了一嘴,这才知道原来他是来办理三楼一个病人的后事。

那时她想,既然送来的病人已经去世了,只怕以后是再也见不到了,不免有些遗憾。

结果没想到,今天上午这个男人居然又踏进了疗养大楼。

黑色细格纹西装恰到好处地修饰了他的身形,里面是绸缎印花衬衫,上衣口袋里是折得整齐的同色系领巾,手上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

跟人说话时,会微倾身子,声音低沉而又磁性。

“你好,我想拜访一下赵全德老先生。”

小护士本有些发愣,听他说话,忙手忙脚乱去查访问登记表:“您好,请问贵姓?有提前预约吗?”

“我姓孟”男人回答得客气,停顿了一下:“没有提前预约”。

“没有提前预约啊”小护士把头从表前抬起,脸上有点为难:“那……您可能今天见不到他了。”

男人微颔首表示理解,随既从公文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这是我的名片,我叫孟兆言,是赵先生的代理律师,今天来是找他了解一些情况的。”

“律师啊”小护士接过名片,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圈,觉得这人穿衣打扮到确实像个律师。

“我也是之前在这疗养的肖兰的监护人,今天来得匆忙,就没先提前预约,但绝对没有什么恶意,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小护士收回打量的视线,指尖捏着那张名片,上下翻看了一会儿,小声犹豫道:“可这……不符合规定呐。”

男人抬眸恳切地看过来,一双眼睛如照日光的古井寒潭,格外摄人心魄。

小护士对上不由得脸色绯红,心扑通乱跳,忙低下头,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弯腰按住肚子,放下手中的笔:“哎呀,我肚子不太舒服,先去个厕所。”

说着一边小跑出服务台,一边飞快地将那张名片塞进兜里。

孟兆言看着护士跑远,知道她短时间应该不会回来了。

服务台里再无人阻拦,孟兆言凭着记忆,一路走上三楼,轻易就找到了赵全德的病房。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