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将近,楼内没有一点动静,按理说夜璃做完任务会知会自己一声。
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
洛栀在绮香楼门口不安地踱步,频频往楼里张望。
马车上,楚淮远远看到洛栀,终于才松了口气。
楚淮一直在府里等着,木牌方一归档就动身前往绮香楼。一路上自责自己当时派她去青楼辅助任务的决定。
下车后,只见洛栀神色担忧,楚怀不自觉染上了几分焦躁:“出什么事了?”
洛栀如见救星,紧张道:“王爷,亥时将近里面没有一点动静,会不会出事了?”
“木牌现已归档,”楚淮没听懂洛栀的意思,一脸疑问,片刻后看着洛栀在这里毫发无伤,猜到了任务可能临时有变动,洛栀应该没进去,于是福至心灵问道,“谁在里面?”
夜璃在千机阁能力出众,近两年一直在京城做任务,常和宸王府接洽。
再加上……他经常“偷偷”给王爷送东西。
王爷肯定认识他。于是洛栀直接道出名字:“夜璃。”
楚淮何止对这个影卫有印象。
他是唯一一个给自己送生辰礼的人。虽然是借洛栀之手送。
楚淮几步冲进绮香楼,同时还不忘冲身后的洛栀招手示意她留在这,不要跟来。
楚淮神色冷峻,一路没有人敢招惹。
走到天字壹号房推门而入,入目一片狼藉,东西七零八落撒在地上,一看就是刚经过了一场恶战。
但是屋里并没有他要找的人,只有一个姑娘,穿着单薄,孤零零趴在桌上。
楚淮拉着姑娘胳膊扶起她,试图问一下什么情况。
看清姑娘脸的那一刻愣了一下,楚淮试探性叫了声:“夜璃?”
那“姑娘”似乎听到了在叫她,哼哼唧唧地发出一阵动静。
楚淮俯身,依稀听清:“不用管@#¥,我*&%¥就好,*&@¥走。”
楚淮还有些难以置信,这人竟然真的是夜璃?
这装扮……竟然异常好看。
楚淮见到的夜璃男装时候多数戴着面具遮住双眼,单是看半张脸都觉得少年长相俊朗。
女装怎么能这么……娇俏。……让人忍不住又多看几眼。
也不用顾及男女授受不亲了,楚淮把怀里的人扶起来,靠到自己身上,声音不自觉温柔道:“夜璃?认识我是谁吗?”
夜璃:“不用%&$s#先走。”
楚淮:“身上哪里难受?”
夜璃反应了一会儿,道:“我马上*&@$%#,你们&%走。”
几句话之后楚淮放弃交流,确定夜璃真的没有意识了。
想来,千机阁已然有人复命,就证明当时夜璃应该没出什么事,闻这满嘴的酒味可能就是单纯喝多了。
“这是被灌了多少?”楚淮看着怀中美人儿无奈一笑,也不顾对方能不能听懂,一边绕过夜璃胳膊扶起他,一边自顾自说道,“还能走吗?我扶你回家。”
楚淮拉起那人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环着他的腰站起来。
一只胳膊几乎能把腰环过来。
这么这么瘦?
喝醉酒的人就是一滩烂泥,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跌跌撞撞走到屋门口已经耗费了楚淮九牛二虎之力。
楚淮不努力了。
一手抓紧夜璃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手绕过膝弯把怀里的人打横抱了起来,一路走出绮香楼。
卿儿溜达一圈刚绕回门口,就看到给自己金豆子的姐姐,不省人事地躺在一个英俊潇洒但不知名的公子怀里。
姑娘家名节可是很重要,自己有没有不论,可是她的好姐姐可是顶好的人,绝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让人糟蹋了。
卿儿一侧身拦住楚淮,义正言辞道:“你是何人,这么抱着我姐姐?”
怀里的人强刷存在感似的,又开始嘟囔:“%@$先走,&~*@%我。”
卿儿一脸茫然,凑近问:“姐姐,你说什么?”
楚淮低头看了一眼,夜璃应该是很不舒服,脸色比刚才还白。当即没心思和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掰扯,抱着人就要走。
卿儿也不是好惹的,不依不饶:“你谁啊,我姐姐认识你吗?你凭什么抱着她?”
“她是我夫人,”楚淮被烦的无奈了,脱口而出,“她喝多了我要带她回家。”
“啊?夫人啊!”
不等卿儿反应过来,楚淮已经绕着她走出了门。独留卿儿一人在门口凌乱:刚才房里有这人吗?长这么好看我应该有映像啊!不是,长得好看不也是个婚后寻欢的畜牲吗?
楚淮是不是畜生且不论,反倒是觉得自己像戏园里的猴。
一进王府,一路顶着不知多少人的目光把一个穿着暴露,哼哼唧唧直往怀里蹭的美人儿抱回王府客房。
府里下人看着王爷抱回来个人,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楚淮所过之处一阵窃窃私语。
“王爷带女人回来了?”
“什么带?那是抱,抱呐!”
“什么,王爷抱洛栀回来了?我早说洛栀绝对不是普通的侍女。”
“哎呀,不是洛栀,听八卦都听不明白。”
“苍天呐,自打王府建成,王爷就没带外面的女人回过家。”
“好久没看到王爷这样笑了。”
“……”
三人回府后,不一会大夫就到了。诊断完,确定只是醉酒,守在旁边的两人才放下心来。
看到王爷抱着夜璃的时候洛栀也呆愣住了:王爷竟然这么上心?
不过接下来的举动,洛栀更是眼见大开。虽然王爷平日对自己人极好,但是神色从未如此温柔过。
楚淮扶起夜璃,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洛栀端着药碗一勺一勺给他喂解酒药。药没喝几口倒是吐了好几次。
怀里的人再也不愿意配合了,挣扎着乱踢乱踹。
最后,楚淮只能紧紧把人圈在怀里,接过勺子,顺顺背安抚着连哄带骗喂完半碗药。
二人好一阵忙活。
夜璃终于安稳睡下后,楚淮招呼洛栀快去休息。
房里只剩楚淮,和一个彻底不省人事的……美人儿。
堂堂八尺男儿,穿女装多少还是憋屈,楚淮不嫌麻烦,一点点帮夜璃把脸上的妆擦干净,脱下外衣。
这衣服不脱不知道,一动袖子里的东西叮里咣啷全抖出来了,散落一地:匕首,荷包,牛乳糖,银针,迷药……
楚淮愣在原地,内心感慨:原来女装的收纳能力这么好?
一点点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放在床边。
荷包没系紧,红色穗子从里面划出来。
楚淮打开荷包帮他装进去,猝不及防看清荷包里的东西,呼吸停滞了一拍。
荷包里静静躺着一枚羊脂白玉,玉佩主体如残月,其上雪莲环伺,花枝灵动随意垂坠。玉佩雕刻精湛,光泽盈透,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玉佩楚淮曾经日夜摩挲,碎成渣也能认得。
当年西凉和大晟交战,边境百姓苦不堪言。百姓人人食不果腹,家破人亡流落街头的孩子数不胜数。
当时今上尚未即位,楚淮还是宫中最小的九皇子。
大抵是宫里的好日子过久了,不知道发什么疯偏要跑到边境看看。
当时北疆统帅,镇北王萧樾,即使同意他出宫历练也绝对不会把皇子带上战场涉险。于是楚淮如愿到了交战地,但是负责救济当地灾民。
一日施粥,楚淮瞧见角落里有一个脏兮兮的脑袋探头看这里,注意到楚淮的目光后又马上躲回墙后。
几次后楚淮觉得这个小孩应该是饿了,端着一碗粥向他走去。
小孩瘦瘦小小的,脸上身上各种伤口,头发乱哄哄的堆在脑袋上,全身上下只有那双眼睛水灵灵的,像这么大孩子该有的。
小孩怀里还抱着一只跟他一样瘦的皮包骨头,脏兮兮的小狗。
楚淮端着粥走过去,两双水汪汪的眼睛就一眨不眨盯着他。
楚淮把手里的粥递过去,道:“你是不是饿?给你吃。”
小孩抿了下嘴唇,小声摆手推辞:“我不吃,我没有钱。”
“不要钱,吃吧。”楚淮把粥塞到小孩手里。
楚淮也不急着离开,坐在小男孩身边,看着他小心翼翼喝完半碗粥,剩下的半碗一点点倒在手里让小狗舔完。
小孩把碗还给他,奶声奶气说道:“谢谢哥哥。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赚到钱报答你。”
朝廷救济难民也没个具体章程,这么小的孩子还不一定能不能熬过冬天。
“我叫楚淮,”楚淮不愿再想,玩笑道,“现在说报答我?不会过几天就把我忘了吧?”
小孩认真道:“不会的淮哥哥,我一定不会忘记你。”
承诺这种东西,楚淮几乎不相信。
但小孩说的一脸认真,竟让他真的有一丝动容。
不过终究把这话当做小孩子义气,随意岔开话题:“这种粥摊都不要钱,下次饿了你可以排队去领。”
小孩有些委屈回应:“我害怕他们打我。之前小白叼走地上半个豆包被踢了好几脚。”
小孩也没有提及家人,仿佛周身依靠只有这一只瘦弱的小狗。楚淮问道:“你家人呢?”
“我不乖,我娘亲不要我了。”小孩眼眶发红,声音委屈,但控制着没掉一滴眼泪。
战乱时候确实有些父母会把养不起的孩子丢掉,也有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是因为父母已经死了。
就算不是战乱,也有母亲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就比如楚淮。
那种感觉确实很绝望。楚淮不忍心看这么小的孩子难过,费力挤出一个微笑,摸了摸小孩的头道:“不会的,你娘亲怎么可能不要你,应该是不小心走散了,你一定会找到她的。”
小孩在楚淮的安慰下,渐渐平息下来。
不知是同病相怜还是真的被小孩子那句“报答”打动了。
楚淮心下一软,想给他留一点钱财,好歹自保一下。一摸荷包空空荡荡——一路上早就给流民分完了。
全身上下只有一块玉佩了。
楚淮接下腰间玉佩,塞到小孩手里:“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送给你,下次再饿肚子的话可以卖掉它买点吃的。”
小孩听地懵懵懂懂,但是听明白了一点,连连摆手:“这是你娘亲给你的,对你来说一定很珍贵,我不能要。”
楚淮自嘲:战乱不断,边境百姓连活着都得祈祷,自己还纠结那点至亲疼爱。
一个不爱他的娘亲留下的遗物,重要不过一条人命。
楚淮把玉佩塞回小孩手里:“你拿着吧,说好以后要报答我,那就连这个一起报答吧。”
小孩子果然很好糊弄,重点已经被转移到“报答”上了,小心翼翼揣好玉佩,道:“放心吧,淮哥哥,我一定会记得你的。”
楚淮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那张脸渐渐与当年那个脏兮兮叫他淮哥哥的小孩重合。
这么多年这个玉佩还在,玉佩下面还串着一个小平安扣,绳子也更加精致了。夜璃应该没受多少苦。
楚淮当年给玉佩是看到民生疾苦,割舍下了心里那一点纠结。自己这点愁绪和万千百姓所求的容身之所相比不值一提。
楚淮对娘亲的念和恨在那一刻都消散了。
除此之外,楚淮大概真的被那句“报答”蛊惑了。他很希望那个孩子活下来。
楚淮嘴角不自觉带了笑意,将玉佩放回荷包,小心摆到床边。
虽然觉得那么小小孩不记事。
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竟然这么巧又遇上了。
但是角落里一个细小的想法还是难以抑制笼罩楚淮整个心脏:……万一他确实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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