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权术是一门学问,能够修行此道的人一朝也仅有一人,故而能够请教的人也极少。
从小母后就教他,身为皇帝,不能轻易让其他人看透自己的心思,帝王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留意,因此,帝王不能有弱点,更不能有好恶。
记事后,会稽王辅佐他学习朝政,告诉他如今的局势需要不断制衡,平均各方门阀势力,朝堂之上,要善于运用权术相互制约,断不能只仰仗一方势力。
他学了十八年,却发现,原来自己在做皇帝这方面,资质平平。
譬如拒绝迁都惹得桓温不快,母后一面要扶植谢家制衡桓温,一面又要贬了写信痛斥他的高嵩,赐封南郡公给足他面子。在他看来,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对陈子衿表现出了兴趣而已。
两岁,还在襁褓之中时他就成了晋室的皇帝,生来就是皇帝,他也不知道该从何学起,十五岁,听从了母后和会稽王的意思,娶了世家女郎何法倪为后,二人虽算不上情深意重倒也举案齐眉,十八岁,遇见了为之倾心的女郎,但是转眼却见她与他人定亲,而因为思慕,用来聊以慰藉的美人,也被母后下令斩杀。
这些过往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织网的人诸多,母后、会稽王、王谢世家、桓温……而如今,这张网渐渐收紧,越发勒得他喘不过气来,只有将自己的耳目纵情与声色之中,意识浸泡与琼浆之内,他才会得到片刻的宁静。
这种无人打扰,犹如登上极乐之境的感觉,才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帝王,一个能够掌控一切的帝王!
醉了以后的世界,没有会稽王,没有南郡公,没有褚太后,只有他自己!
然而快乐,总是有代价的,司马聃原本就病弱的身子,因为一年来纵情酒色,更加虚空,到了升平五年的新春时节,竟比去年元日时更严重,甚至连朝会都不能出席。
朝会散了之后,褚太后留了谢安议事,颇有些忧心:“皇帝的身子久不见好,眼下又要北伐,这可如何是好。”
谢安叹了口气,压低了嗓音:“臣此番随桓温北上,他已有异动,如今趁着皇上病重,更是肆无忌惮。”
“会稽王明面上不能再继续与他对立,朝中此时亦无人能与桓温相抗衡。”褚太后望着谢安,“你有何好的建议?”
“既已册封了他做南郡公,眼下应该不会再提迁都一事,再说,太后娘娘不是已经召了王述回朝,不如再令王述之子王坦之随军?”
听了谢安这话,褚太后有些诧异:“怎么,舅舅不准备继续随军北上了?”
谢安点点头,脸上的神色亦是忧虑:“万石自从被贬为庶人之后,身子也是每况愈下,我想着将他接到建康来寻名医再给他瞧瞧,如今阿遏的婚事已经定下,总是要定日子成婚的,盼着这喜讯能让万石开心些。”
谢玄的婚事是褚太后权衡朝堂的重要一步,聪慧如谢安,自然能够明白她的意思,褚太后思忖了片刻:“小舅舅前些年虽是犯了错,但咱们毕竟是自家人。哀家明日让皇帝拟一封诏书,封个散骑常侍,将他召回建康吧。”
“如此甚好,谢过太后娘娘恩典了。”谢安对着她恭敬地拜了拜。
褚太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两个孩子的婚期打算定在何时?”
谢玄的父母都不在了,家中能为他操心这些事的也就只有谢安。
最近朝中与家中的事情都颇多,且令人烦忧,但总算还是有件喜事,谢安答道:“这事儿已经让内人去办了,交换过庚帖,三月就有好日子,打算就定在三月。”
褚太后诧异:“这么快?”
谢玄自幼就养在谢安身边,他如何能够看不出侄儿的心思,但想来这些小辈们的事儿也没有必要事无巨细地汇报给太后知道,便随便找了个由头解释道:“如今阿遏尚在桓豁帐下任职,不便在家中滞留太久,成婚之后,还得尽快回北方。”
“说的也是。”褚太后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哀家过几日便也放子衿归家,准备待嫁事宜,这女郎也有些坎坷,生母早亡,父亲不慈,哀家将她记在泰山羊氏,便让她从羊绥家中出嫁吧。”
两人又商谋了一番朝中要事之后,谢安辞别褚太后,离开徽音殿的时候,恰好遇见陈子衿。
“谢司马。”陈子衿礼貌地朝他行礼。
谢安微微一笑:“子衿也在,方才跟太后娘娘正巧说起你们的事儿,她允诺,不日便会让你归家待嫁。对了,道韫过几日也会归宁,我记得你们从前就要好,今后可以常走动了。”
对于谢安记得她和谢道韫曾是闺中密友这件事,陈子衿倒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谢安心中是不太认可她的,甚至还会觉得,是她阻碍了谢玄与其他世家贵女联姻。
没想到谢安对她亦是态度慈爱,她倒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劳谢司马记挂。”
谢安笑笑:“马上都是一家人了,随阿遏一道,喊我叔父吧。”
说着,谢安又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还有一事,既然今日见着你了,我们便商量一下,关于你们的婚事,你可愿意让你阿耶前来?”
封存在心中许久的回忆突然被打开,陈子衿有些出神,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是。
见她思绪飘遥,谢安以为她心中不愿意,但又不好意思拒绝,便说:“这是你们俩的婚事,一切都以你们为主,若你不愿意,我们只当没有这个人便是。只是我想着,你阿耶毕竟尚在,若他不来是他的事,但若我们不叫他,便是我们失了礼数。”
“我倒也不是排斥。”陈子衿回过神来,“只是,听说我阿耶已经回到颍川老家,那时他态度决绝,誓要与我断绝父女关系,我也不确定,他是否愿意前来。”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谢安心中了然:“若是你愿意,我便遣人去颍川陈家送个信给你阿耶,他再不济也不至于驳了我的面子,我想,纵然天大的怨气,女儿要出嫁,他心里总归是欢喜的。”
知晓谢安素来不喜陈述,没想到还愿意为她送帖,陈子衿心中感动,由衷地说了句:“谢谢叔父,那便要劳烦叔父差人去一趟颍川了。”
见她如此明事理,通人情,谢安心中亦是满意,又关照了她几句,便匆匆离去了。
谢安离去之后,她往内殿走去,见褚太后正望着窗外发呆,轻声说道:“太后娘娘,臣方才已经去过皇后娘娘殿内,将您的旨意带到了。”
“唔,皇后娘娘说什么了吗?”褚太后收回目光,伸手将窗户轻轻带上。
“皇后娘娘说,封妃一事全凭太后娘娘做主,她眼下担忧皇上的身体,无心操持此事,就需要太后娘娘多费心了。”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褚太后脸上也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她心中自有打算,于是又改变了话题:“对了,子衿,方才谢安来时,说起你与小谢郎君的婚期要定在三月,哀家想了想,过了上元节,便放你离宫,回家准备,可怜你没有娘亲,许多事情都需要自己操持了。”
见她一副愣愣的样子,褚太后笑了笑:“不过你表嫂倒是建康城内有名的红娘,她素来热心,有她为你把关,哀家便也能放心。”
陈子衿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在蔓延,升平三年她入宫,已近两年,纵然褚太后带着自己的私心强行赐婚,但总归对她是不错的,如今离别在即,她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这孩子,怎么傻在那了?”褚太后看着她,问道。
“太后娘娘,臣能够入宫,深受太后娘娘恩泽,如今要走了,心中万千不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陈子衿叹了口气,“臣真想,像婉宁姐姐一样,长久留在宫中,陪伴太后左右。”
“傻孩子,婉宁跟你不一样,况且,谢家门风高洁,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褚太后得意地笑了笑,“你未婚夫婿谢玄,更是品性容颜俱佳,哀家倒是有些期待,你们俩若生个孩子,定然十分可爱聪慧。”
提到这些话题,又叫陈子衿满脸通红,褚太后也不再继续调笑她:“哀家去看看皇帝,这几日你且好好收拾一番,手头上的事情,便交给崔家女郎吧。”
陈子衿看着褚太后的背影,她尚且未到四十岁啊,因为终日替皇帝替朝廷操心,两鬓已然微微泛白,虽然瘦弱,但身姿依旧挺拔,无论她肩上的担子多重,似乎都不会压垮。
太后走后没多久,小顺子左顾右盼地跑进了殿内。
陈子衿笑着说:“初一就见你鬼头鬼脑的,说吧,又有何事?”
小顺子笑嘻嘻:“这不是赶着来给姐姐道喜的嘛。”
这话说出来,只怕他自己也不信,于是小顺子连忙奔赴正题。
“子衿姐姐,小谢郎君在宫门外等你,有话要对你讲。”
N年后
小玄子:想不通想不通,我与我妻皆是人中龙凤,为何生出这么个傻儿。
陈娘子:也许负负得正,两个嘴炮王者,生了个闷葫芦,天意天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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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婚期定在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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