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唐府已经没有了往常的热闹与生机，年过了，尚书大人也就入宫当值了，夫人还没从娘家回来，长子也早就去了边关，长子之妻暂住尚书府，只是不便出门，此时府上，像只有唐玖一个人，甚是无聊。
“二公子!莫要在外吹风了，你大病初愈，万一再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唐玖双手按住木围栏不知东南西北的四处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只见他慌张的神情瞬间收住了：“无事，只是好奇而已。”
“走吧。”唐玖转身留给门外盛景一片月白衣角。
房里一直烧着炭火，进屋侍女就替他解开了披风，替他重新束发，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碎发都吹了出来，显得有些凌乱。
“二少爷可是在等姥爷?”替他梳头的名叫云桑，是个会说话的。唐玖顺着她的话拖着腮拖着嗓子说了一句：是啊。眨眼间睫毛如同被染色的合欢，又密又翘，右眼角的痣在其中若隐若现，在他病气的脸上也尤为勾人。
“姥爷一般戌时回府，没多久了，二少爷再等上一等就好。”
唐玖嗯了一下，也算是应声了。他的头发都是半扎的，梳起来也快，他是圆脸，刘海留得也厚实，儒雅的意味单看上去就有，头发上被扣上了银链子，只要稍微撒撒欢就能勾住头发。
“二少爷今日想要带哪个耳坠？”云桑拿来了一个木制首饰盒子，光耳坠就装满了三层盒子，他随手拿出一对放到云桑摊开的手上。
是一对独瓣莲花下坠了莲子的银坠，在耳边忽闪忽暗，极为漂亮。
“马上就是上元佳节了，二少爷可会去逛灯会?”
听到这话唐玖眉头的愁竟消散了几分：“还有几日?”
“五日。”
“哥哥可回来?”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云桑又拿来了药膏：“二少爷，奴婢给你上药。”
唐玖伸出一只手，手背朝上，另一只手托住下巴，慵懒的仰着头。他双手的第二关节全部冻的崩开了，有几根手指已经结痂了，不上药还是很容易再裂开。
绷带被解开之后又换成新的再次缠上去。
“他往年上元节可回来？”唐玖又问，他已经记不清了。
“回的，但是今年不同了，大少爷如今也成家了，上元节大概是要和夫人一起过的。”
清凉的药膏涂到手上有阵轻微的烧灼感，布条被提前裁好，涂一根手指，系一根布条，这几天十指被包的不得弯曲，指头上只有白色的布条，最近他很少带繁琐的配饰了，手上被摘得干干净净。
他虽然爱戴浮夸的饰品，骨子里也透着浓重的书生气。
“云桑不然你同我去罢，五日而已，就算哥哥现在快马加鞭的往回赶上元节那天也赶不到。”唐玖又换成了另一只手：“灯会一个人逛，想来也是无聊的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到那时唯恐连欢喜都要憋着。”
十指都被缠好了，为了美观，云桑把布条都缠到了头，再用毛线系的，虽说系到了关节处，唐玖弯了弯手指，皮肤纹理清晰可见，干皮起了一层，日日护理也赶不上裂开的速度，疼得很。
手上起很多红点，密密麻麻的，都是天干引起的。
窗外的寂静被吞没了，嬉笑取而代之。
“可是爹爹回来了。”唐玖像只小兔子抬起头，眼睛水亮亮的，像等待被投喂胡萝卜一般。
云桑：“应该是的。”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下，就听见了唐万安的声音：“小宝今天没出去玩吧？”
“回姥爷的话，二少爷现在正在房里。”
唐玖站起来提着裙摆，手上的绷带被白衣隐去，他小跑过去，唐万安敲门的手还没落到门上就被他抢先一步打开了门：“爹爹！”
“小宝！”唐万安高高的举起食盒：“猜猜爹爹给你买了什么？”
“是不是梨花酥？”唐玖搂住唐万安的脖子，同儿时那般，期待父母亲回家，他就在家等。
“对喽。”唐万安用骄傲、炫耀的语气说：“这个季节，还真让我买到了。”
“爹爹真厉害！”唐玖毫不吝啬的夸他，这最能讨他欢心：“我上次出去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爹爹。”唐玖没再抱唐万安了：“你是不是还买了其他吃食？”
这么大的盒子不会只有梨花酥吧？可能会很腻。
“哎呀，小宝真聪明！”唐万安一笑，皱纹也被拉动，岁月沧桑在他的脸上浮现：“裕福楼的新菜品，一听名字我就好奇了。”
“叫什么？”唐玖用好奇的语气问他，头上的链子落到脸上，银光闪闪。
唐万安挑了一下眉，低头抬眼，伸出一根手指循循善诱的表现让唐玖更想知道是什么了：“鸡蛋碰石头，哈哈，稀奇吧？爹爹还是第一次听说石头也能入菜。”
“爹爹这种东西还是不要好奇的好，我猜猜。”唐玖一听这个名字只得干笑，随后若有所思的捏住下巴：“应该是蒜黄炒蛋。”
“怎么会呢？”唐万安抬手掀了一下长袖，蹲下说：“现在我们就验证一下！”
唐玖也蹲下来。
食盒被打开，第一层是油纸包的梨花酥，唐万安一把塞进唐玖怀里：“拿屋里偷偷吃，等会儿拿出来几块，给你嫂嫂吃。”
此话一出唐玖的笑容刻在了脸上。
紧接着第二层也被打开，金黄一片。
“小宝真聪明。”
唐万安眯着眼，他没有留胡子，脸上的每一处纹理都清晰可见，年龄越大越清晰。
“爹爹，娘什么时候回来？”唐玖问，过完年之后，初三就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蒋邱这一回，到了初十还只字不提回府的事。
“十五之前会回来的。”唐万安都习以为常了：“嫁进来本来就够苦的了，你娘这么爱赖床，早上起得来吗？但是她是当家主母，睡不得懒觉，好不容易赶到初三她肯定要回家多住几日啊，在她那里可没有夫人该起床了，只有小姐昨晚没睡好，今天才赖床的，为什么不多住。”说到这唐万安笑得更大声了：“要换成我我也不愿意回来。”
身份都不一样了。
娘家的包容永远比夫家大的多。
“小宝。”唐万安收好食盒站了起来，苦口爹心道：“你以后要是娶了夫人要允许她多回家，也要允许她睡懒觉。”
“知道了爹爹。”其实就是想炫耀自己会疼老婆吧？他爹的正直而立之年，童心未泯，喜欢被夸，也喜欢炫耀自己的好，可爱的很，但也只是对自家人炫耀，乌纱帽往头上一扣，换上暗红色的官服，出了尚书府他就变成了其他人口中的尚书大人，谦逊有礼，和光同尘。
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
在家中唐万安是傲骨寒梅，出去便是虚心玉竹。
“爹爹上元节可用进宫？”
“需要的啊，陪不了小宝了，不过晚膳还是可以一起吃的。”唐万安满脸的心疼和遗憾，还没心疼一秒呢，就被无情的斩断了惆怅：“哦，我不在家吃晚饭，爹爹自己一人用膳吧。”
他打开怀里的油纸，拿出一个梨花酥咬了一口，外皮酥脆香甜，味道浓而不烈，清新淡雅，梨花的香气缓缓沁入口腔，酥饼中间包了满当当的梨花，是被晒干了的花瓣，水分蒸发之后变成了丝状，一口下去甜味四溢。
“真好吃，我才不要偷偷吃。”唐玖用牙齿咬住那块酥饼，又掏出来一块儿递给唐万安：“爹爹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爱吃？”
“还能是因为什么？肯定因为好吃啊。”唐万安说着接过来咬了一口，心里暗道他家小宝太可爱了：“对了小宝，你娘怕你无聊给你买了对小玩意儿，说今天差人给你送来。”
咀嚼间，耳坠也随之微不可见的晃了晃，像偷偷跑出去的顽皮孩子回家后不想让父母知道的局促，自以为自己藏的极好，却不知自己的蹩脚早就严明了答案。
唐玖：“耳坠？”
唐万安：“应该不是，你娘说：春天到了，你窗前的桃树该开花了，应该是一对小动物罢。 ”
唐万安走后万籁俱寂，风过窗前声声入耳，虫鸟叫唤幽长且冷清，这处屋子就如同唐玖的性子一般。
玉竹伴左右，清泉石上流。
无人造访时空幽，如若有人踏足便是柔软、静谧。
今年立春早，窗前的桃树已然伸出绿芽，褪去斑驳粗糙，在春冬之间露出毛绒花苞，此时花苞还是绿色的，被萼片完全拥住，一点其他颜色都看不到。
断掉的桃枝还没有被处理，从树上耷拉下来，枝尖触到地面来了个指尖吻，不轻不重，长吻不止，依依不舍，却又不能更近一步。
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郑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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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傲骨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