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客来

如同周会宁所预料的那般,接下来两日宣威将军袁文韶仿佛人间蒸发。但谁都清楚,若是有人觉得能将他遗忘,那只是因为消息还未全面传开。

当替代袁文韶的李副将率领艮山军,踏入前往北境的茫茫雪原时,各大势力也都确认了这件异常事件的前因后果。

他们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疑问: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这位炙手可热的将星骤然缺位,错失政治生涯中至关重要的一步?这又将给大齐的政局带来怎样的变数?

嗅到危险气息的人,开始暗中布局以求自保;看到机会的人,则摩拳擦掌,准备在这场变局中分得一杯羹。而阳侯府的大门却紧紧地关闭着,似乎沉默本身,已经是一种态度。

在这暗流涌动的天佑城里,三娘周会容的心情却很是不错,毕竟,阳侯袁氏意图纳妾在先,不光二娘为止发狂,连带着她都被许七娘嘲笑。想着许七娘尖利的唇舌,她撇了撇嘴,心想,如今袁氏遭了报应,也是罪有应得。

而许国公府来送礼的婢女透露,她当街痛击南浦郡主的事,已在天佑城传开,自己在京城的士族女子圈里已是风头无两。虽说这事大半功劳在周会宁,但实实在在的好处,还是让她欣喜不已。

她暗暗期待起今年的寒宵灯会。每逢灯会大齐贵女便会齐聚天佑最好的茶楼临江仙,而她于其中受人恭维,那可真开心啊。

这天,周会容跑完马,挽着周会宜走进周会宁的浣花院,打算问问年节时要裁的裙子。没想到,刚进门就听到一个如惊雷般的消息。

……

……

“知恩师死讯,路过不祭。无怪世人皆言,既无林萱堂,天下吝鄙之心复生矣!”

没有人知道圣人何时见过周茂松,也没人知道是谁透露出圣人对周茂松的斥责,但似乎就在袁文韶缺位的这几日,关于周茂松的流言也自天佑东市坊巷起,大有向天佑全城蔓延的势头。

哪怕是周会容这样的小娘子,也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留侯府中人面面相觑,神情僵硬不安,留侯将归的喜悦,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她便在这种时候想起了左仆射的口信,心中“咯噔”一下,恐慌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种不好的预兆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片刻后,她强装镇定地说,“这只是一句斥责。比起那……”她看向周会宁,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不算什么。是吧,二娘?”

周会宁微微颔首,“比起违旨附逆,私通外夷,被圣人斥责一句不孝不义,自然不算什么。”

周会容下意识觉得周会宁的话是可靠的,她故作不经意地擦去额角的汗水,轻松笑道,“看来,那左仆射的话果然是假的。圣人或许是太看重外曾祖父一时情急,如今阿爹已经往溪山去了,待祭扫后,圣人或许就消气了……”

说着,她习惯性地抬头,希望自己的话能得到肯定。然而,映入眼帘的是周会宜充满信任的目光,周会宁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周会容有一瞬间的空落,随即感到羞恼,二娘的想法何时对自己这般重要了。

但…… 二娘没反驳,应该是她说对了吧?她反复安慰自己,可那种不安的感觉却始终萦绕在心头。

过了一会儿,浣花院的婢女们鱼贯而入,将一匹匹崭新的布料展开罗列。周会容拿起其中一匹,“这是桃靥生春的料子,五娘,你若不要,我便用它裁新衣去了。”

周会宜却小声道,“阿姊,你攥得太紧了,要划坏了。”

周会容低头,柔软的布料不知何时被指甲划裂了道口子,不由惊觉失态。放在往日,她必定会为得到这样一匹漂亮的布料而欣喜不已,可此刻她满心满眼想知道的,却是周会宁去做什么了。

她是去追逐袁大郎,关心阳侯袁氏的家事了?还是又去做像面对刘黄门、痛击南浦郡主那样的大事了?

那种大事,光是想想就让人心跳加速,既害怕又好奇……

这时,她听周会宜悄声道,“阿姊,我听人说南浦郡主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咱们算不算得上是彻底惹上了她?”

周会容回过神来,“你是觉得,我与二娘那日不该去驳斥她?”

“我怎是这个意思。”周会宜红了眼睛,“只是南浦郡主睚眦必报,又与文氏沾亲带故,咱们为了二娘,在圣人斥责之时结下这么个仇家,只怕会给阿爹惹麻烦……”

若是从前,周会容也会将这一切都怪到周会宁头上。但如今,听着周会宜的话,她却觉得有些别扭,“这仇,在南浦送柴刀来的时候,就已经结下了,难不成我们闷在家里,她就会放过我们?”

嘴上虽这么说,她却站起身来。值此风声鹤唳之时,二娘惹出这般事,自然得跟她讲讲该如何应对。

片刻后,枯枝在风中“咔”地断裂。周会容看到正厅映出攒动的人影,黑压压的,挤满了半扇窗。

这等阵仗,唯有阿爹召集幕僚时才有。可阿爹此刻远在溪山,厅中之人,究竟是谁?

于此同时,周会宁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们来了。

*

留侯府正厅内,烛火摇曳,映着十几位身着官服的年轻人。他们多是寒门出身,脸上满是焦灼。为首一人拱手上前,声音急切:“我等求见留侯夫人,事关留侯大人安危……”

话音未落,厅内帷帐微动,一位身形纤薄的小娘子缓步走出。她敛衽行了一礼,“诸位郎君安好,我是周二。阿娘染了喉疾,不便开口,今日由我听她耳语代为转达。”

帷帐后适时响起几声压抑的咳嗽,透着久病的滞涩。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向周会宁。

眼前少女身形纤薄,眸光清透澄澈。这便是萱堂先生生前视若珍宝的那位小娘子吗?市井流言说她生来痴傻,如今更因未婚夫纳妾而“为情疯魔”。

但……

而周会宁也正看着他们。

司马明、余居、张若轩……

灵台观星那一日,摊开的竹简上一串串名字,在此刻化为真人出现在面前。她从前不知道周茂松何以有如此多的故旧门人,但看到这群人腰间一水的素白麻带,她瞬间明白了。

是你们啊。

是了,除了林成蹊的学生,还有谁会在这种时候,系着为他守孝的麻带,贸然闯入这摇摇欲坠的留侯府?

她心中了然,要查清袁文韶的踪迹,想要进一步推进退婚之事,要借助的,便是眼前这群人的眼睛。

当然,在这之前,她得先听一听他们要说什么。

纷飞的雪花透过窗隙飘入,萱堂先生的学生们,与萱堂先生养大的小娘子,视线在空中交汇。没有寒暄,没有追忆,他们想起同一个人,相顾无言,竟在悄然产生了一种十分朴素的信任。

这份信任让兰台令史司马明不再犹豫,他前踏半步,声音嘶哑道,“夫人,出事了。洼姚三郡王弑兄夺位,留侯大人持四王子密信求援,反被御史台弹劾‘违旨附逆’!弹劾奏章已递入中书省,不出三日便会送达天听!”

厅内原本酸涩沉重的氛围骤然消散,周会宁踏入帷帐时,听得一声细不可闻的惊呼。她对着帐中惊惶的妇人轻轻摇头,脑海中却异常清醒。

左裕此前关于 “违旨附逆” 的预警,竟应验得如此之快!

摇晃的烛光里,她敏锐的直觉猛地抬头。

从左裕传来消息的时间推算,父亲遭弹劾,与袁将军恰在此时称病不出,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真的只是巧合吗?

“夫人,此事重大,请您速修书送往溪山!” 帷帐外,司马明的语气带着几分催促。

周会宁掀帐而出,目光扫过众人腰间的素白麻带,开口问道,“诸位郎君星夜赶来,不知是查到了袁将军的下落,还是察觉宫中有了异动?”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带来的已是石破天惊的消息,可这位小娘子开口,问的却是两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问题。

她怎会将留侯的危难,与袁将军、宫闱之事联系在一起?难道,她根本没听懂他们方才的话?

司马明激动道,“夫人,此刻哪是挂心阳侯袁氏,操心儿女亲事的时候?若弹劾的罪名坐实,留侯大人出使洼姚的功绩不仅会尽毁,还会被革职查办,就连这留侯府,怕是也难保全。您,您……”

他努力按下了大不敬的话。

他掌管奏章誊抄,透露这些消息本就冒着杀头的风险,自然满心盼着能点醒对方。而众人之所以随他聚到此处,正因事态已危急到溪山林氏不得不出手的地步。

可这林夫人,竟似全然没察觉局势的凶险。

难道,留侯周氏与阳侯袁氏那般纠缠不清,不单是周小娘子一时糊涂,连林夫人也深陷其中了?

听着对方焦急的言语,以及话里话外隐含轻视的催促,周会宁抬起头,目光落在男子们腰间的素白上。

萱堂书院有教无类,眼前这群人都出自寒门庶族,但萱堂书院也有“功成身退”的铁律——学生一旦入朝为官,书院便彻底抽身,不再提供任何助力。

很长一段时间里,眼前这些萱堂书院最出色的学生,在朝中势单力薄。他们需要留侯府的荫庇,而她需要他们的耳目。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等这群人出现。如今她等到了,可惜,此刻他们愿做留侯府的眼睛,却还不愿做她的眼睛。

周会宁清澈的眼眸望向司马明,语气温和地请教:“司马郎君,我有一问。为何留侯依盟约为属国求援是违旨,而御史台见三郡王弑兄夺位,反而不觉得其为谋逆呢?这是一场陷害,不是吗?”

一旁名叫余居的男子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据我所知,洼姚三郡王早已与朝中大人物勾连甚密,除了御史台。连鸿胪寺卿许鸿胪也牵涉其中。单凭留侯一人,根本无力应对这般势力。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终究直言,“夫人,这是构陷又如何呢?朝堂之上,公道并没有那么重要。”

男子们交换眼神,看到了彼此脸上的无奈。妇人之见,到底还是太过单纯。

然而,下一刻,小娘子清越却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让所有人的面色骤然一凝。

“一个许鸿胪,便能驱动御史台吗?他并不是您说的那位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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