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箭三雕

话音落下,周会宁看着眼前这群人,在心中悄悄叹了口气。她知道,在朝野残酷的权力倾轧中,公道是非最是廉价。可当满朝无人肯为公道辩白时,她仍感到有些难过。

但她要拥有眼前这些眼睛。

“诸位可曾想过,”她声音不高,却莫名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三年前雎朔入寇,二十万东山军折损过半,十不存三。如今新编的艮山军既要镇守莒山关,兵力早已捉襟见肘。”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观察着他们脸上的神情,仿佛在翻阅一本本摊开的书。而她话语间勾勒出的边防困局,也随之浸透了每个人的思绪。

“此时若再分兵援救洼姚,京畿防务必然空虚。”她的声音依旧轻轻落下,厅内唯有呼吸声、风声与之相伴。而紧接着,她话锋一转,便如旱天惊雷,击碎了一切幻象。“那么,我有第二问——”

“在背负背弃属国的千古骂名,与牺牲一个留侯、换取边境暂时安稳之间,你们会如何选择?那些朝中的大人物,又会如何选择?”

一股急流席卷而来,震撼的表情出现在司马明的脸上,出现在余居的脸上,出现在所有人的脸上。他们僵立在原地,唯有紧紧收缩的瞳孔,映照着跳动的烛火。

身为大齐子民,谁能忘记当年雎朔突袭边境的惨烈?大齐军民的血泪尚未干涸,阵亡将士的枯骨仍埋在荒野之中。打残的东雍军、仓促新编的艮山军……不过寥寥数语,众人便恍若看见大齐王朝上空,那片“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阴影还未散去。

他们从未想过,那场尸横遍野的战争,竟会与御史台弹劾留侯之事暗藏关联。直到这位林夫人点破其中关窍,众人才骤然惊觉:原来战争的创伤与朝堂上的权力倾轧,从来都是一张紧密交织的网。

周小娘子说得不错,这是一场构陷。

一场被某些看透全局的朝中大人物,默许的构陷

“难怪世人总说,溪山林氏生来便在云端之上……”

男子们喃喃着。他们知道,他们并非不够聪慧,只是帷帐那头,那个他们原以为只懂死守是非的妇人,看待问题的角度远比他们更为高远、更为深彻。

这份认知让他们难免心生窘迫,但作为萱堂书院的学生,他们对溪山林氏有着比常人更深的敬畏,这份敬畏,让他们接受了林氏女郎的与众不同。

冬意在此刻更深了,正厅外寒风呼啸,廊下几根冰凌“噼啪”断裂,坠落在石板上。许多人抬起头,看向了皇城的方向——

那位“大人物”的指向,已不言而喻。

年轻的文林馆学士面色僵硬回头,下意识脱口而出,“可圣人向来圣明……”

“慎言!”司马明厉声打断了他。他猛地转向帷帐,语气怆然而急切,“夫人,正因如此,才唯有溪山林氏能救留侯,请您……”

原来,他们觉得溪山林氏能抗衡圣人的旨意啊。周会宁伤感地摇了摇头,“不行。书院规矩,不会为任何人更改。”

最后一条路也堵死了!

宽阔的正厅内瞬间陷入死寂。这群萱堂书院曾经的天之骄子,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即便如溪山林氏这般高高在上的第一世家,亦有束手无策之事。他们感觉到无助,也似乎因此彻底认清了恩师萱堂先生已然离去的事。

他们面露哀色,却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周会宁,这些目光里再没了先前的轻视与催促,反倒隐隐透着一丝依赖,似乎将眼前这位年幼的小娘子,和她身后的林夫人,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难道那些人……朝中那些大人物,便这么无耻吗?”司马明忘了自己方才还说“公道不重要”,咬牙切齿地说道,“明明大齐立国至今,从未有过背弃盟约的先例……”

“所以,想要破局,我们要给圣人一个两全的理由。”周会宁心中了然,就像那日在将军府那般,她再次稳稳把握住了谈话的节奏。而接下来的步骤,她已经十分熟练。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烛光映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如绝境中透出一线光,“若镇守莒山关只需一万兵力,省下的一万精兵,便足以成为这个两全的理由。此局自解。”

“一万兵守莒山关?这怎么可能……”有人下意识反驳。

但余居浑身一震,豁然开朗,“袁将军原本要率领两万兵马驻守莒山关!若能从中腾出一万人,既能解洼姚之困,又能保全圣人的仁君之名。届时,我们再联合旁人一同进谏……”

他醍醐灌顶,比起溪山,阳侯袁氏,才是解决如今困局的关键所在!

一旁的兰台令史也恍然大悟,急切问道:“那么,夫人与袁将军商议妥当了吗?此事当真可行吗?”

小娘子含笑道,“商议妥当又如何,不曾商议又如何?眼下谁也不知道袁将军身在何处,不是吗?”

这话竟又绕回了最初她提出的问题。听到这似曾相识的话语,司马明与身旁的年长官员对视一眼,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林夫人从一开始就精准抓住了问题关键,想打探袁文韶的行踪,可当时他们竟全然没把她的询问放在心上。

小娘子清澈的眼眸再次映出了男子们的脸,这一回,在几位年长者的带动下,男子们脸上没了半分漫不经心,取而代之的是全神贯注的神情,眼底满是敬意与郑重。

周会宁知道,起码在这件事上,短暂的一段时间里,他们是她的眼睛了。

果然,下一刻便听众人躬身应道:“我等定当全力以赴,打探袁将军的下落。只是……听闻留侯府与阳侯府之间素有龃龉,不知夫人的提议,袁将军有几成可能同意?”

周会宁瞬间呆住了。

半旬之前,她频频造访阳侯府,用京中舆论陷害吕夫人,才逼得袁文韶与她相见。可如今,那些泼向吕夫人的脏水,顺着流言的脉络溅回了自己身上,反倒成了众人质疑“她能否说服袁将军”的凭据。

这可真是……

她注意到眼前男子们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心念一动,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不好意思。

阳侯袁氏行事谨严,几乎断绝朝臣往来,似乎只忠于圣人,而留侯周氏不久前刚与阳侯结怨。

在此微妙紧张的局势下,您对说服袁氏、挽救留侯府危局,有几分胜算?

帷帐外众人屏气敛息,目光灼灼,静候林夫人决断。

但那些桃色传闻的真相,可不能让他们知道!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周会宁心跳得有些慌乱。

恰在此时,帷帐内忽闻一声闷响,打破了眼前的安静。众人都是一惊,齐刷刷抬眼——留侯夫人久病在身,这般异动实在叫人忧心如焚。

周会宁顺势掀帐而入,片刻后重新走出。她的神色依旧从容,只是耳根微微泛红,似有难言之隐。

“实不相瞒,”她清越的声音突然变得磕磕巴巴,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此事牵涉太多利益纠葛,两府不便明面上往来。因而多日前,阿娘才命我以那桩婚事为由头,暗中与袁将军谈判。”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一张张震惊的脸,像是有些生气地说道:“诸位郎君以为,三顾阳侯府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二娘,二娘当真是那般不知廉耻之人么?”

所有人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您是说……您,周小娘子‘为情疯魔,三顾阳侯府’的传闻,只是为了掩盖两府谈判的一层幌子?”

……

……

这些年轻官员早听说了周小娘子“为情疯魔”的事,只因敬重恩师萱堂先生,才把惋惜和失望藏在心里,在周会宁面前装作毫不知情。结果刚才一激动,不小心把这些闲话讲出来了,事后个个都觉得不好意思——

“为情疯魔”,“三顾阳侯府”,哪一句是体面话?

他们抬起头,面前的小娘子似乎是因为被提起婚事,羞赧地红了脸,但那仍然笔直的腰杆,高华的气度,依稀看得出萱堂先生的风姿。

哪里呆傻?哪里“疯魔”?明明是独自背负满身污名,默默为家族周旋!

这才是萱堂先生视为明珠的小娘子!

一时间,男子们被这份故人传承的风骨触动心弦,眼眶竟有些发热。

兰台令史司马明低声追问,“那留侯他……”

“阿爹以奔丧之名去了溪山,”周会宁看着他素白的腰带,轻声道,“在那里,哪怕是圣人有旨意要责罚,也有林氏帮他挡一挡。”

“也就是说,弹劾奏章递上去时,留侯已去往溪山求援,而您用‘三顾阳侯府’做幌子,早就在和袁氏谈判了。夫人真是高明……”

他们本以为说出奏章已经是他们深知“事以密成”的道理,却没想到,真正的事以密成,却是林夫人在近来沸沸扬扬的桃色传闻背后,进行的这一场妥帖至极的安排。

只是,林夫人并未明说,究竟要如何用婚事交换袁将军的援助。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若这是笔光明而公正的交易,阳侯袁氏怎会任由外头流言蜚语污蔑周小娘子?不过是用“儿女情长”掩盖两府往来,避免“结党”之名,对圣人表忠心罢了。

但……

司马明想起恩师音容,忍不住问,“周小娘子可觉得委屈?”

“在世家大族的利益博弈中,牺牲在所难免。”周会宁的脸颊更红了些,声音比刚才又低了几分。

……

……

众人散去后,早有人在帷帐内等周会宁。

“她不是夫人。”周会容看着坐在饮花边上的中年妇人说。

小周:当初我也妹想到我是这样的伟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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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牺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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