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绿污泥沉在水底,上面密密麻麻盖着一层白骨,骨质薄而细腻,形状很好辨认,统统都是蛙类,而白骨之上,女人背对她盘腿坐着,身体晃动,似乎在急切地进食。
潺潺血流缎带般随水涌动,女人背上的肉团伸出几根疑似四肢的□□,迎着水流微微颤抖,楚郁心中一阵恶寒,她绕上前两步,想看看女人正面。
“楚郁!”岸上的李何如猛喊一声,楚郁身体一僵,下一瞬,女人猛扭过头来。
她眼睛极大,眼窝凹陷下去,与寻人启事上的照片已经相去甚远了,但仔细端详,却还是能找到几分相似之处。
几个气泡从她嘴里涌出,她唇边还挂着没啃完的半只蛙腿,手里捏着被撕裂两半的蛙尸,疑惑地盯着楚郁。
楚郁静止半晌,惊觉自己在水里,肺部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她迫不得己,双手上划,一个猛子扎出水面。
冰冷且带着潮湿水泥味的空气吸进肺里,她大口喘息,不等和目瞪口呆的李何如解释,楚郁憋了一大口气后又一头扎回水中。
女人这回见到她淡定许多,她看也不看楚郁,默默将蛙腿塞进嘴里,连皮带骨咬得嘎嘣脆,而后将剔干净的骨头随手一丢,她转头往深水区游去。
耳朵被水炸得生疼,气泡惊雷般破裂,楚郁无奈,只能浮上水面,不顾浑浊水花四溅,冲她远去的方向大喊:“黄凛!你是不是黄凛!”
下一瞬,女人哗啦一下游出水面,表情惊恐嘶声道:“闭嘴,别吵她!”她脊背剧烈颤动,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与此同时,楚郁裹着纱布的手背也猛烈疼痛起来。
女人一手抚向后背,一手艰难游到岸边,趴在满是垃圾和淤泥的步道上柔声细语:“宝宝不闹……昂,妈妈在呢……妈妈错了……”
岸上的李何如眉头皱成死结,水里的楚郁眼角微抽。
女人哄孩子般温柔安慰背上蠕动的肉团,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眼前这一幕,荒诞又可笑。
手背疼痛愈发剧烈,楚郁咬紧牙齿捂着手,额头冒出细密汗珠,李何如手指微勾,眉头下压:“要不我把她们杀了吧。”
“不要!”楚郁低声道,果然,女人的温声细语起了效果,她脊背上的肉团渐渐平静下来,由剧烈抽搐转为轻颤,不时发出呜咽声,如同受伤的婴儿向母亲寻求安慰。
楚郁全身绷紧的肌肉也放松下来,她能感受到,电击般的疼痛正在退去,这种疼痛类似分娩期的阵痛,由女人背上的婴灵主导一切。
“黄凛!你是黄凛吧。”楚郁趁她还没离开,缓步冲她走去,一面提防她逃跑,一面轻声问道。
女人没有回答,嘴角勾起个冷漠的弧度。而后她双手一撑岸边,整个人因惯性往水中滑去,楚郁注意到,池面不知何时悄然升起血雾。
楚郁看向李何如,她挑挑眉,一脸得意。
“回去告诉我母亲,叫她不要再找了,我不会回去的。”女人浮至池中央时突然开口道。她果然是黄凛。
黄凛话毕便想沉下水去,然而李何如潜伏多时的血雾铺天盖地包绕来,细密的血珠牢牢附着在她身上,叫她困在原处无法动弹。
她开始尖叫,尖叫声吵醒了她背上的婴灵。
这边李何如细长的手指在空中悠然舞动,调动血雾进行下一波攻击,那边楚郁已经跪倒在地,豆大的汗珠滚落,排山倒海的疼痛自手背出发,涌动到每一条神经末梢,她两眼发黑,捂着手说不出一个字。
李何如好胜心上头,两眼只剩血雾中的婴灵,一副不弄死它誓不罢休的架势。
忽觉裤脚有人扯动,赏了个眼神瞥去,竟是说不出话的楚郁,半蹲半趴在地,手微微发颤,意图却很明显。
别打了,再打我要先走一步了。
最后还是放走了她。李何如走得昂首阔步,楚郁像蔫巴胡萝卜,没精打采跟在后面,临走又撕了张寻人启事揣进兜里。
“我刚才肯定能拿下她,如果你的手没出事的话。”李何如长吁短叹。楚郁冲她伸手。
李何如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把我手砍了吧,砍了就不耽误你拿下她了。”楚郁虚弱道。
闻言,她竟真抓过楚郁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腕,一口啃了上去。李何如的口腔很凉,湿,软,凉。像夏日薄荷果冻。
两颗尖锐的虎牙扎进肉里,疼得楚郁嘶了一声。再去看,方才被咬过的地方留下两个很深的菱形小洞,竟与她腕上原本就有的两个疤精准吻合。
这可真是奇了,她腕上这疤打很久以前就存在了,楚郁仔细端详,发现她的疤也是菱形,而且大小间距都同李何如的咬痕一模一样。
“这疤是你以前咬的吧。”楚郁打趣道,李何如没什么表情,轻哼一声:“你知道你这疤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我记性不好,打很早以前出完车祸,就想不起很多东西了。”楚郁摇摇头。
李何如点点头,语气平淡道:“这样啊。”
二人没有就疤进一步探讨下去,因为她们此刻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您好,请问是黄凛的家属吗?”楚郁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免提界面说。那边迟疑片刻,一个中年女人回答了:“是的……请问您是?”
她声音克制,但难掩激动。“我看见你们贴在水族馆的寻人启事,有点事想和你们当面沟通一下,请问你们现在方便吗?”楚郁敲着桌面说。
“啊,方便的,只是我们现在搬家了,搬去了青瓦县,您说时间,我们过来。”女人诚惶诚恐道。
一听见青瓦县,李何如眼睛一亮,冲楚郁做口型:“我要去。”楚郁没说话,随即背部被李何如打得噼里啪啦作响。
“啊不用了,我来找你们吧,正好我来青瓦县有点事。”楚郁握住李何如跃跃欲试的手说。
出发前,楚郁去了趟医院。“最近她们的状况又恶化了,您看,有什么解决办法吗?”负责人心急如焚,果然,先前那位症状最轻的道具师的手臂已经出现了疮孔。
她见了楚郁神色镇定,似乎并不担心预后,但紧扣着病床护栏的手暴露了她。
“我最近要出差,如果顺利的话,要不了多久就能起效,你们好好休息安心等我。”楚郁把带来的花束放在床旁。
作别感恩戴德的负责人,两人出了医院,李何如脸色不太好。
“你的手呢?有去看过吗?”她语气不善,楚郁挠挠头,不知如何回答。莫说看了,纱布都没换过。
也不是怕,实在是觉得膈应加恶心,索性装不存在,反正死不了。她对别人,总是面面俱到,可唯独对自己,总是粗心大意,分外潦草。
回到家,按李何如的吩咐,她点了三支线香,歪歪插在香炉中,又拜了三拜。不明所以,但李何如吩咐什么,她做什么,她是她手里的器具,想往哪用往哪用。
线香袅袅升空,渐渐化作雾,待雾消失,李何如才睁开眼,她起身轻松拿起小药箱,冲楚郁比比手中剪刀:“过来,换药。”
楚郁恍然大悟,李何如触碰实物很费精力,她要先点香才能碰到东西,此举居然是为了给她换药。
楚郁有一瞬间感动,她乖乖坐在李何如旁边,却见李何如从抽屉里翻出个口罩。
“我觉得你的伤口会很臭,我先准备一下,你要吗?”李何如递给她一个,楚郁默默摇头。
实际上没多大味道,只是瞧着恐怖,放在恐怖片里院线播出是要打马赛克的程度。李何如皱紧了眉头,起身离开片刻。
回来后,她全副武装,口罩墨镜帽子手套甚至还不知从哪翻出一个面屏。这番架势,吓得楚郁呼吸都慢了几分:“你,戴墨镜能看清吗?”楚郁心惊胆战道。
“你闭嘴我就能看清了。”李何如手下动作不停。她嘴上刻薄,但动作却极其细致,一番换药下来,棉签用掉半盒,却无半点痛意。
看着她把最后一点纱布塞进缝隙里,楚郁忍不住缩回手看,纱布裹得又密又整齐,结也打得十分好看,比她自己打的纱布好了不知多少倍。
“你以前在医院工作吗?”楚郁边收拾药箱边问道,靠在沙发上歇息的李何如表情一僵,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当然不是。”她说。
“啊,那你手真的很巧。”楚郁不着痕迹的岔开了话题,怪她脑子宕机,对换药熟悉又不在医院上班,还能因为什么?要么家人生病要么自己生病。
无论问哪个都不是太礼貌。
“请你吃大餐吧,作为你给我换药的谢礼。”见李何如恹恹坐着,楚郁又说,她这下来了精神。
“不,我们去青瓦县吃。”李何如猛坐起。
楚郁颇意外:“青瓦县没什么好吃的,只是个很小的县城。”
“啊,我没和你说过吧,我的童年在那里度过。”李何如眼睛亮晶晶的。
闻言,楚郁一顿,她惊讶抬头:“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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