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她蓦地想起了月亮。
小时候,游曳和家属院里的小伙伴争论,月亮到底在跟着谁走。
人人都说是自己,最后谁也没能说服谁。
长大后,她才明白,原来月亮从不会跟着谁,而是她的运动距离对于她和月亮的距离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从而达成了她和月亮的相对静止。
所以,月亮看上去只跟着她,却也会跟着所有人。
就像他同她说的那句话——
“你别多想,今天不管是谁和我出来,我都会送她回家。”
游曳抬眼,脑袋顶上便是一轮微圆的月,她往前,它亦跟着往前,同身后的长影一般无二。
诚然,她是有一点点感动的。
毕竟他没有像大多数男生一样,为了表现自己,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
他真的把她的话听了进去,真的考虑了她的难处,从而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法,这令她安心。
可安心之余,好似又夹杂了一些别的。
是感慨?还是遗憾?亦或是怅惘?
游曳想不明白。
月亮仍高高地挂在天上,或许每一个抬头看它的人,心中都难免会掀起一丝波澜,希望这莹莹微光能独属于自己,连她也不例外。
可换个角度想,如果她成为了被月亮排除在外的人之一呢?
那她一定觉得这是个“坏月亮”!
游曳忽然了悟,月亮从不是为了照亮谁,它存在的本身,就是为大地落满清霜,只是人恰好走进了它的光里,却自私地想要独占全部。
所以,不必去争,只要她看得见月辉,它就永远与她同行。
游曳收回目光,平视前方,大步向前。
拐入家属院前面的那条街,游曳径直走进街角的便利店,自掏腰包买了两瓶水,拧开一瓶喝了一口,握着另一瓶走出门,见邵时景正等在树下。
月光自树叶间隙中洒落他一身清辉,衬得整个人清冷出尘。
她心想,他不说话的时候真的很赏心悦目。
希望帅哥都不要长嘴。
游曳朝他走过去,却见他忽然故作冷漠地别过脸。
……他又怎么了?
他刚刚明明是看着她出来的,现在冷不丁耍什么狗脾气?
呸!亏她路上还拿他和月亮相比,他哪是月亮,他分明是小狗,主人走它就走,主人停它就停,脾气和狗一样大!
游曳一边腹诽,一边往他的手里塞矿泉水,耐着性子说:“我家就在后面,走几步就到,你赶快回家吧。”
邵时景伸出一根手指把水推回来,蹙着眉,一副嫌弃神情:“你谁啊?我不要。”
游曳忍无可忍:“你又在犯什么狗毛病?看在你一路送我的份上给你买瓶水,不领情拉倒。”
说着,她拧开那瓶,打算标记上自己的口水。
邵时景眼疾手快地去抢,可还是慢了一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挑衅版地抿了一口。
“哎,你这人……”他幽幽盯着她,“不是你自己说的,怕被你家人看见咱俩,给你添麻烦吗?我配合你装陌生人,你还生气了。”
游曳:“……”
她握着水瓶,险些呛住。
“咳咳……我都已经喝了,要不然我再给你买瓶?”说着,她转身往便利店走。
“回来。”
他叫住她,绕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她手中的水瓶。
盖子未盖,瓶口盈润着水渍,不知是她唇舌留下的痕迹,还是瓶中未落尽的水。
“那你这两瓶开封的水回家怎么解释?”
游曳的谎话张口就来:“大不了就说是和同学吃饭的时候剩下的,或者路边喂了流浪狗。”
他皱眉,嫌弃说:“你是有喝别人剩水的习惯,还是有专门买新水喂狗的习惯?而且只喂这么一小口?你不觉得这两个借口都不怎么符合正常逻辑吗?”
可她确实为“狗”买了瓶新水啊。
游曳望着他,心虚地想,唇角下意识漾起弧度。
“拿来。”
见她不语,邵时景心一横,朝她伸出手。
游曳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手中的矿泉水瓶,“你是要……这个?”
他淡淡“嗯”了一声,“非洲小孩儿连水都还喝不上呢,我们总不能扔了浪费水资源吧?又不能扔,又不能拿回去,只能我帮你处理了,待会儿喂个猫喂个狗什么的,也算物尽其用。”
“……行吧。”游曳把水连同盖子一齐递给他,“那我回去啦。”
别待会儿自己喝了,那可就真“喂狗”了。
想到这儿,游曳唇角弧度更甚。
邵时景接过水,发现她唇角弯弯,看起来心情很好。
不就是接受了她的好意吗?至于高兴成这个样子吗?
他懒得戳破她:“走吧,看你进去我就回了。”
“好,那你路上小心点,到家和我说一声。”游曳客套道。
哎,实在没必要这么关心他的安危。
还说不喜欢他,真是嘴硬死了。
他轻飘飘瞥她一眼,应了声“行”。
他目送游曳离开,盯着她脑后的马尾晃啊晃,下意识抬手喝了口矿泉水。
清润的水洗去了一路走来的口干舌燥,被他“咕咚”咽下,直至她的身影彻底被黑洞般的楼道吞没,他又抬手,余光瞥见手中捏着的塑料瓶,这才反应过来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浅笑凝固在唇角,他瞳仁微缩,低低骂了声:“靠!”
他他他……怎么就这么喝了?
这可是她喝过的水啊!
这和与她间接接吻有什么区别?
想他邵时景这辈子洁身自好,偏偏就在她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栽跟头!
“靠!”
他恨恨用手背去擦嘴,柔软肌肤反复蹭了几个来回,不由想起她的唇瓣。
他好像看过无数次了。
阳光下,阴影里,荧幕前……似乎比他的还软,对了,刚刚那水挺甜,是不是也因为——
打住打住,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靠!”他脱口而出第三句骂,试图让自己头脑清醒些。
“喵~”
路边的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只小猫跳出来,蹭着他的裤脚打了个转。
“……我没有吃的。”他压住烦躁,放柔声线。
“喵呜~”
小猫依旧蹭着他打转,他这才留意到这猫是只三花,还挺小,看起来还没成年。
这天眼看就要冷下去,入冬以后,这么小的猫要怎么活?
他一时起了恻隐之心,问:“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小猫当然听不懂他的话,他蹲下,伸出手,它只配合地撞进来,反复用头蹭着他的掌心。
他捞起小猫:“走,哥请你吃肯德基。”
*
游曳推门回家,惯常是不知道在忙什么的刘问芳和看电视的父子俩。
“回来了?”刘问芳擦着电视柜,“你那个同学,家里是做什么的呀?看起来有没有钱?”
游曳搪塞父母今天是高中女同学过生日,请她去家中吃饭,却没想她一回家,爸妈也不问问她开不开心,和同学关系怎么样,反倒先问人家家产,可真是势利眼。
她深吸一口气说:“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刘问芳开始擦花盆,“平时都穿校服,看不出来也就算了,你今天可实打实去人家家里了,这还能看不出来?她家多大啊?几个房间?住什么地段?”
“顶咱家五个大,地段不知道,没注意。”
她把换下来的鞋塞进老旧鞋柜,鞋头撞上木板,发出嘭地一声。
游从军终于出声:“这么大啊,那你可得和人家搞好关系,这些都是人脉。”
“就像你那个好朋友,林佳期,她家不是做生意吗?将来你弟弟也做生意的话,就能让人家帮衬帮衬。”
“人家凭什么要帮他?”游曳直起身,“我一个‘没有用’的女儿,能有那么大面子吗?您工作这么多年,烟酒请客结交的那些朋友,怎么游星筠上个学还得您自己跑前跑后,也没见他们帮帮忙?再说,游星筠现在不是在私立吗?我看你还不如指望他多结交些‘权贵’。”
“你现在真长本事了,我说你一句,你能说十句!”
“您说话就说话,不要瞎数数。”
说完,她扭头进了卫生间,啪地一声锁上门。
这里是她唯一可以肆无忌惮甩上门反锁的地方。
游从军作为年长男性,碍着面子,怎么也不会闯入正在青春期的女儿的卫生间揍她,只会在外面高声骂她——
“你们老师就是这样教你回家和父母顶嘴的?我看你翅膀真是硬了!养你长大还不如养条狗,养狗都知道冲我摇尾巴!成绩好有什么用?半点没有你弟弟孝顺听话……”
叫骂声还在继续,游曳抱着背包,坐在马桶上,闭上眼睛,觉得眼眶有点热。
她有时候真的很想知道,女儿对父母来说的作用是什么呢?
只是一个用来给家里牟取利益的物件吗?
包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她随便抹了把脸,掏出来,摁亮屏幕,发现是邵时景发来的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一只小三花猫,正埋头干饭,旁边放了只肯德基的纸碗,里面盛满了水,边上放着她塞给他的矿泉水瓶,已经空了。
隔着屏幕,游曳感受到了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邵时景:【怎么样?说喂猫就喂猫。】
游曳笑了笑:【你喂它吃的什么?】
邵时景:【新奥尔良烤翅(去皮去骨撕碎版)】
游曳:【小猫好像不能吃人吃的东西,对肾不好。】
邵时景:【流浪的,有口吃的已经不错了,还挑。哥打算收留它,明天再给它买猫粮,你说叫它三靠怎么样?】
游曳:【三靠?是有什么说法吗?】
有啊,这是他靠了三声喊出来的。
邵时景把【当然】发出去,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了嘴,赶忙撤回。
【没有,随便想的。】
游曳自然看见了他撤回的那条消息,只是她在想,这个“当然”是应该独立看,还是应该和后面一句连着看?
邵时景接着发来一句:【要不你帮我想个名字?】
话太多了,他好心虚。
游曳笃定三靠肯定有什么说法,可这也太难听了,给小猫起名怎么能这么随便呢?
起码要有点好的寓意吧。
游曳:【叫年年吧,年年有鱼,今后吃喝不愁。】
……什么意思嘛,林佳期喊她鱼鱼人尽皆知。
年年有鱼,他要收养年年,不就意味着……他有她?
邵时景蹲在路边,捏着手机蹙起眉,耳后微热。
就这一次。
看在这个名字确实比三靠好听多了的份上。
以后他绝对不会再给她任何得寸进尺的机会。
游曳又收到一段语音,点开听,是一串喵喵叫。
【年年问你,你明天来不来我家?】
紧接着,又是一条。
【别误会,看看小猫,或者学习,不是我想让你来。】
[亲亲]宝宝们十一月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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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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