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绝把一切细节都交代了,只不过说起弟弟的时候总是有些哽咽。
他拿着笔的手有着颤抖,他已经无处可去了,就留在这里吧,在那张纸上签下了一句话:“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一致”。
盖章签字手印,他麻木地过完这些流程,抬头看向那些铁栏杆。
那双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水池,没有任何的悲伤和情绪,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做什么。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无法停留的鸟,在生命的流动催促里,所有生命都逝去了,他们的笑容还停留在自己的脑海里。
这是一种巨大的悲伤,可怕的不是逝去的本身,而是见证着逝去一切这件事。
无力的,无力的。谢绝露出了一抹笑容,有那么一刻他羡慕着江潮,那样分不清幻觉的疯子,可以正当的逃避现实。
“白警官,我可以走了么。”
白程整理资料,看了一眼他,把嘴里的烟拿出来摁灭了:“回去吧。这几天感谢你的配合,对于这起重大案子,上级很重视,你帮了不少忙。”
“阿飞……”
“当天送去火化了,去领一下吧,顺便把火化费用付了。喏,这是地址。”白程给了他一张宣传单,谢绝对照着纸上的地址搜索导航,查询着各类出行方式。
忽然之间,他看到纸上多了两滴湿漉漉的水,他感受到眼睛一股酸涩,随后泪水止不住的溢出滴落在纸上。他克制着眼泪,越是如此就越是悲伤,沉默着流泪,他想到,他最爱的人已经死去了。
谢绝离开了这里,他到达殡仪馆的时候看着那些昂贵的木头盒子,陷入了迷茫,书包里那些钱还在调查,暂时无法还给谢绝,他身上只有五百块的现金,手机里的余额只有四十几块钱。
他回到出租屋里,把那装玩具的铁盒子翻找出来,把所有玩具倒在地上,用那个破旧的盒子装骨灰。他看见那些旧玩具上的划痕,还有弟弟的写字本,有些恍神,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拿起那些旧东西了。
他看到了小时候的谢今飞,穿着条纹的短袖光着脚坐在地上摆弄那些东西,用玩具车拍了拍哥哥的头,脸上露出了有些小得意的笑容。
谢绝抱紧了铁盒子,就像紧紧抱住了弟弟。
感觉到心脏犹如撕裂般的疼痛,眼泪不断掉落在铁盒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阿飞、阿飞……”
他已经在心底无数遍自责过了,怎么会没有好好保护阿飞,这种痛苦把他的神智四分五裂了,也无数次祈求过了,倘若时间也能为他倒流一次,阿飞就能活着。
谢绝倒在地上静静地想着,他的伤口撕裂了,血液流淌在地板上,他的眼泪也落在同一片地板上,像一副画。
他向空中伸出手,仿佛在拥抱着看不见的谢今飞。
“阿飞……”
……
二零二零年,七月九日下午。
谢绝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他找到了一份面馆的工作,决定先养活自己再说。他将谢西的尸体下葬了,弟弟的骨灰留在家里,摆上了弟弟的遗照,选来选去还是觉得谢今飞高中时学生证上的照片最端正。
面馆的老板是一位老奶奶,腿脚已经很不利索了,但仍旧眼明手快。原本七点下班,还没到点谢绝就收拾好了东西,他看到面店门口站着一位男人,他通过那一圈硬胡茬和挺拔的身形认出来了,于是又戴上了围裙:“吃点什么。”
白程叼着一根烟,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指指外面。谢绝跟随着白程出来了,白程拍拍他的肩:“昨晚上,江潮跑出来了。”
听见这句话,谢绝的心紧地一收缩,他双手攥紧了:“他去哪儿了?没到处伤人吧?”
“目前人失踪了,医院监控和道路监控线索都中断了,是有人帮他逃出来的。案子积压太多,派出警力不够。谢绝,你想想,如果他跑出来了会去哪儿?”
谢绝一边想一边取下了围裙,他绝不可能回家,也许他也不想再麻烦父母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地方是他可能会去的。
“秘密基地……”谢绝将围裙脱了下来放在店里,与店主告别,他在手机上搜索导航递给白程看。
“谢绝,这地图多久没更新了。”
“怎么了?”
“现在那块城中村,早就在拆除中了。”
谢绝咬了咬牙,在心里否决了这一地方,他努力思索着,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江潮……江潮……江边……”白程心里一惊,预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实,他挥了挥手,指指一旁的黑色轿车:“现在去。那里离市区十九公里,现在是高峰期,速度快的话四十分钟……”
谢绝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上系好了安全带,声音有些颤抖:“白警官……如果是昨晚就到的江边,我不觉得……他什么都没干只是在江边站了一夜……”
白程发动了车:“你说得对。”
晚高峰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堵,白程已经联系了警局的伙伴去了江边,而自己整整晚一个小时才抵达那里。
随着勘察的进行,顺着河道上下游来回打捞和搜救,终于在凌晨五点钟打捞到一具男性尸体,之后经法医检测和DNA比对确认是江潮的尸体。
谢绝麻木了,仅仅只是看着那片江水,就有滔滔不绝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回到警局里,谢绝彻底崩溃了,他的双手按在白程的肩上:“溺死……怎么可能是溺死啊……他会游泳啊……!”
“根据海滩上活动轨迹的线索,皮肤表面划痕,内脏生理性病理性变化,水中藻类物质检测等各个方面的鉴定,本次案件为投江自杀溺亡。”
这些话到他耳朵里突然变得听不懂了,那些之前的恩怨和仇恨都不知道该存放在什么地方,之前的打击让他面对这些事情更加崩溃了,所有的朋友都离他而去了。就像是从前那时,在那间小小的秘密基地外,只有他一个人没有进去,所有人站在房间里看着他的脸,只是看着,永远静默无声。
……
二零二零年,七月八日凌晨。
回来又有什么用,这次的失败让他重新回到这条初始的时间线上,然而并不能改变许行拒绝的事实。
江潮走向了江的中央,他听见了系统那无情的嘲笑声,烦躁缠绕着他绝望的心,他干脆一头扎在江水中,再也不起来了。
「可笑,可笑,给你多少次机会你都不可能成功救下他的。」
江潮从江水中仰起头大口喘着气:“李循生,重来吧,十次,百次……”
「他当然不会再帮你的,他现在,正被寒声困着无法抽离。」系统冰冷的话语落在他的耳朵里,江潮怒不可遏地大声咆哮着,他的眼底爆发了许多血丝,他脑袋迟钝了一下后露出了虚假的微笑,向着江水猛地一潜。
江水灌进他的肺里,在深水中沉浮着,挣扎着,最终窒息在冰冷的水中,他最后的平静的眼光看着江里的一切,感受着死亡在他的身上缓缓流淌。
他好像知道这次没有人会去救他了,因此想到自己终于迎来终结的安详时光,感到安心与放松。
一个少年的声音从他的脑海里响起:“江潮,江潮,江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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