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2

重新回到十一班,化学老师刚好结束拖堂的五分钟。

周雾背靠着护栏,聊天软件多了一个好友添加,她点击通过,女孩子自报家门,说你好周雾同学,我是爱宠一生的工作人员,这是今天的账单,请查收。

她指尖轻动,回复好的。

手机震得掌心发麻,女孩子吭哧吭哧地传来十几张照片,周雾一张也不点开,按住白色语音条:不用发给我,谢谢。

“哦哦,抱歉。”

察觉到她的冷淡,那边识趣地不多说什么。

周雾是预交款,所有费用直接扣,她不用二次转账。

身后靠着的铁栏杆锈得厉害,她稍微起身,眼尾余光瞥到后肩一抹褐色锈迹。周雾捏开那点刺眼的脏污,捻在白皙指腹里,薄薄的一层,像是鲜血阴干后的痕迹。

微微抿了下唇,恰好化学老师从前门走出,伴随着高低不一的“老师好、老师再见”,他从周雾面前走过时,慢住了脚步。

“周……小姐。”蒋新桥犹豫。

周雾抬起眼,他的身后缀着几个想要询问问题的小尾巴,不过这三个字说得很轻,应该没人听见。

听见了又能怎么样?

周正清秀的年轻老师,和漂亮乖巧的女学生,无论传出什么,都是死路一条。

可惜,她不是真的女学生,也没有闲心制造校园丑闻。

周雾轻点下颌,没回应任何,转身回了班级。

十一班给她的感觉就像一个腐朽的大型垃圾场,每个人都是嗡嗡作响的苍蝇,这个场景周雾全靠想象,她这辈子,这双柔软的Loro Piana的羊毛软底鞋,从没机会走入以上场景。

蒋卉卉又被王光华欺负。

斑点狗、哈巴狗、癞皮狗,充满侮辱性的称呼全部施加在一个女生身上。

蒋卉卉拼命地用手梳理头发,以此遮挡脸上的黑色胎记。她难堪得浑身发抖,鼻尖细细地噎了下,角度问题,周雾看不到她哭了还是没哭。

走回属于自己的座位,身后还空着,纪潮没回来。

无数探究或好奇的目光四面八方地射过来,周雾视若无睹,她没有像上次一样慷慨出言解救蒋卉卉,蒋卉卉的眼神逐渐变得失望。

然后又变得阴冷。

苏霓饶有兴趣地盯了会儿,她支出小腿,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王光华。

“你够了。”苏霓撑着脸笑:“别欺负人。”

王光华的表情在一瞬变得奇怪,像是忽然暴起的毒蛇,却在拆吃入腹的前一秒狼狈地收了爪牙。

他别过头,踢倒一张椅子,无辜牵连的同学茫然地睁大眼,俯身将滚落在地的水壶捡起。

苏霓轻哼一声,她看王光华的眼神,就像看一块肮脏发臭的灰色抹布。

蒋卉卉从头发后面露出半张脸,苍白嘴唇勉强弯出一个笑:“谢谢你,霓霓。”

周雾整理好课桌,她不记得课表是什么,但看见了窗外经过的英语老师。

李若凝抱着教材,脚步一阵风地进入前门,孙雅晴立刻站起来,喊了声“stand up”。

稀稀拉拉的推桌声和起立声交替,伴随着有气无力的“老师好”。

有一个人没站起来。

蒋卉卉已经不哭了,她顶着一双红肿的核桃眼儿,紧张小声地对周雾说:“周雾、周雾,上课了,老师来了。”

周雾其实有思考过,自己要不要当一个合乎世俗规则的好学生。

她在最初转来时,只想在这个冬天解决一些人和一些事,她不想和这里的某个人深交,成为朋友,她的朋友身份很宝贵,除了姜蝶……

除了姜蝶。

没有朋友。

比庄澄还不如,真可怜啊。

蒋卉卉愈发焦急的提醒得不到回应,周雾动也不动,她像一尊凝固在水晶玻璃球的公主,以自己的方式对抗凛城无孔不入的贫穷。

李老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关于这个学生,已经从校长口中得知只言片语。

据说很有来头,家庭背景强势到容不得搜索引擎的窥探,出生寒苦的小镇做题家想象不到这句话背后的重量。

难道她是拥有红色背景的三代?还是超级富二代?

不对,大学里遇到的那几个富二代校友,比她张扬多了。

怀着这种念头,李若凝说了声“同学们好”,大家再度坐下。

周雾是在孙雅晴的朗读声中回过神。

试卷已经发下来了,148分,单独扣掉的两分,因为她的作文语法不规范。

周雾盯着白色卷面上鲜红的148分,陷入沉思。

首先,她的性格里绝对没有冲动的一面,不会因为一次失利,就头悬梁锥刺股,发誓下次考试要弥补这两分。

其次,她觉得李若凝的口语一般,孙雅晴更是,她的头又疼了起来。

最后,就算只有148分,这也刷新了整个凛城三中的英语小测最高分数。

周雾把试卷塞回抽屉,2.5元一支的红色水性笔,浅浅地晕开了墨迹。

上午的课,没滋没味地结束。

孙雅晴被李若凝叫到办公室,她这次英语考得很差,堪堪摸到了90分的及格线,不过,她有一道选择题答对了,全班只有少数几个同学填写了正确答案。

“不应该扣分的。”李老师对着孙雅晴说:“但,一开始就给她满分,她会太骄傲。”

孙雅晴回到教室,拿出错题本,旋出笔帽誊写。

蒋卉卉邀请周雾一起去食堂,苏霓抬手拦住她:“卉卉,雅晴估计还要一阵子,我们一起吃饭吧。”

苏霓没有提到周雾,翘着唇角,似笑非笑地盯着周雾。

蒋卉卉感到为难,下课前,她对周雾说,自己会带她去吃三餐最好吃的一个窗口。

周雾恢复那张滴水不漏的温柔假面,她体贴地说:“没关系,你陪苏霓去吧。”

苏霓两个字,从她浅浅的喉咙深处浮起,像吞咽一把粗糙砂砾。

蒋卉卉只好点了点头,两个女孩子手挽手地离开,教室后门靠着竹藤编织的垃圾筐,苏霓推了下蒋卉卉的肩膀,让她走在散发臭气的那一边。

周雾单手撑了下桌面,程伯给她发来消息,叶姨带着午餐等在校门口。

教室已经散了大半,零星的几个,要么从抽屉里摸出面包生啃,要么枕着手臂呼呼大睡。

那个曾经对周雾释放过善意的语文课代表,一边背书一边咬着一块至少放了两天两夜的干巴吐司。

周雾收拾好笔记本,转身,女孩子象牙白的手指在身后课桌轻敲了两下。

雨停了。有一点阳光,不多,雾蒙蒙地照着她的五官,陈年旧事般失真。

纪潮不耐地眯着眼,黑色瞳仁被什么雪白雪白的光感照耀着,显得这种黑极其纯粹和干净,然后,古怪前桌的脸逐渐清晰。

周雾没有温度地笑了笑,声音很不热情:“和我出去。”

为什么又缠上他?大小姐的恶趣味莫名其妙。

纪潮烦躁地抓了一把后脑的发,短短的硬硬的,从指缝里斜刺而出,被他刮来刮去。

“你吃药了吗?”他踩着地面,单人椅往后一翘一翘,语气极尽嘲讽:“周大小姐,成绩是用这里换的吗?”

很挑衅,手指点了点自己额角。

纪潮认为,这已经是顶破天的难听话。如果是苏霓听到,一定会气到双眼通红,然后用她手边所有能找到的东西恶狠狠地砸过来。

但他想错了。

周雾冷冷地看着他,说:“不然?我是生下来就知道怎么考试吗?”

口气又很差了。

一上一下,一站一坐,她低着脸,显得眼睛好圆。

纪潮胡乱地想,看起来,没什么气势。

“想要我帮你跑腿的话,可以口气好一点。基本的礼貌,你有吗?”

他叹气,扶着椅子起身。

周雾盯着他,一言不发,扭身从书包里捏出一管mini护手霜,她挤出乳白色的一豆,仔细地匀在自己纤纤十指,像是《猫和老鼠》里戴着夸张蝴蝶结、优雅娇矜的玛丽猫。

“走。”

玛丽猫扔开造型精美的护手霜,清冷冷地吩咐。

两人一前一后,午休时学生不多,偶有三三两两,从她身边路过,眼神迸发惊艳。随着交错而过的平行线,他们又看见跟在她身后的纪潮,这一次,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细碎粗鄙的议论声飘上天空,然后精准无比地降落到纪潮心里。

他无聊地扯了扯唇角,又来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别的词可以换。来来去去就是“杀人犯”、“精神病”这几个,听都听腻了。

纪潮垂下目光,心想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又要怎么捉弄人,她应该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吧,因为他们看向她的目光里,诚挚羡慕得容不下一点点恶意。

周雾戴着白色无线耳机,听庄澄嘀嘀咕咕。

很烦人的竹马。

庄澄从前不是狗皮膏药的性格,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他对周雾的依赖程度猛上好几个level,几乎接近病态。

周雾对他的耐心比较好,但不是没有界限,因此走完长长的一段路,在校门口看见了那辆银灰色的立标benz,她再次提前截断了庄澄的电话。

程伯推开门,他是老派的人,穿着黑色西服,双手戴白手套,此时此刻,如果不是拎着保温袋,而是两把刀锋凛然的手术刀,会更有说服力。

“小姐,今日菜谱是……这是额外准备的甜点水果,需要我拿进去吗?”

纪潮毛骨悚然地听着眼前一米八、至少五六十岁的中年老头,以一种毕恭毕敬的态度对周雾说话。

周雾没有伸手接,她半回着头,目光很轻地落在他身上。

纪潮心内陡然升起一股不妙。

程伯会意,他生了一副和蔼慈祥的面容,如果不是这身西服,倒很像一位慈眉善目的爷爷。

“同学,你拿着。”

纪潮忙不迭双手接过,低头匆匆一眼,原来装的饭盒。

银色饭盒分量实沉,他尴尬得不知所以,不懂该说谢谢还是麻烦了。

叶姨也来了,她是打车过来的,迟了十几分钟,原因是开车路上避让一个乱闯红灯的小孩,不小心将牛奶摇洒。

她不得已回到小区,重新进行装杯,生长在高海拔地区的黄金毫尖,这是周雾喝惯了的锡兰红茶,这个季节的茶叶适合纯饮,叶姨根据她的习性,添加了一勺纯羊奶。

“小姐。”叶姨修得细致的两条眉毛立刻像毛毛虫蜷了起来,语气里带着抑扬顿挫的哀叹:“瘦了!小姐真的是受苦了!”

周雾这回伸手了,把看起来低调简洁实则价格不菲的保温杯拢在手心,淡声提醒:“叶姨,我昨天还吃您做的饭。”

叶姨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满脸难过地看着她,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周雾的小时候和普通人不一样,因为承载了太多期待和责任成长的孩子,与其说是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幼童,不如说是一个严格按照规矩订制的商品。

周雾安静地接受她的目光,片刻,无奈地笑了一下。

笑容里,竟然很有几分不知所措的孩子气。

这不是纪潮第一次见到周雾微笑的模样,相反,她经常笑,柔纤卷翘的长睫簌动,唇角上挑着抿起,眼睛里,有时含着笑意,有时没有,冷淡居多。

但是面对着最熟悉也最亲近的人,她终于像撕开一个小小的裂脚,露出这个年纪应有的轻松,还有一点儿没办法的情绪。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回去休息吧。”

重新走回教室,原模原样的一条路,这次少了那些淬毒刀锋的目光。

纪潮依旧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低头走,冷不防前头的公主忽然停住脚步。

差一点撞上她,还好他一直留意她的影子。

“怎么?”

他觉得这位拥有爱哭做饭阿姨和穿黑西服戴白手套司机的大小姐,就像领导视察一样,时不时询问几句。

周雾若有所思地凝视某个方向,轻声问:“那里是操场吗?”

三中虽然小,基本的教学措施却有保障。

操场刚翻修过,红色的橡胶跑道,油绿色的假草,还有靠近就能闻到一股甲醛味儿的白色球门。

“显而易见。”

纪潮疑惑,语气中夹杂一种莫名的肯定:“你……难道没见过?”

:一本正经地呛小雾。

读书时候最期待周末,但是现在最讨厌周末了。脑海里主动浮现牙医精亮的钳子和钻头。

而且每次从医院回来我都会长时间处于一种大脑未开化的混沌状态,像一个呆子。[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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