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雾有一匹意大利纯血赛马,专跑国际竞速大赛。
为了照顾这匹马,封文清在南法庄园修建了千顷跑道。
后来,这匹马受伤退役,封文清很快给周雾更换了礼物,又是一匹赛级马。
任何事物,只要自身到达了一定地位,便不再存在稀缺性。
动物是如此,人也一样。
周雾从不觉得自己是不可替代的商品,无论是对封文清还是周秉郡。
他们更看重的是血缘的纯正,但是,周是大姓,如果周雾是个废棋,这花蝴蝶似的两个人,估计会在短时间内,用违法或不违法的方式,搜罗无数个替代品,以养蛊的方式,精挑细选一个完美无瑕的替代品。
但她此刻想的不是这些。
操场,真是太小了。真的有按照国际要求修建吗?不敢相信。
还不够她的小马扬着蹄子飒飒踏踏地跑一圈。
然而,如果是囚禁、欺负、折辱一个年轻小姑娘,却又变得太大。
周雾单手抱臂,指尖轻敲了下。
站在姜蝶曾经生活过的校园里,走过她曾经走过的路。
转学到她的班级,和她曾经的朋友成为朋友。
周雾感觉自己浮沉在一汪冰冷的黑海中,偶尔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偶尔又不知道。但她没有放任自己沉溺无意义的悲伤。
纪潮在她的沉默里,也沉默下来。
日光稀薄得像垂暮病人费劲呼出的最后一口气,脆弱地洒在她柔顺明艳的长发,他原本打算说,这有什么好问的?然后自作聪明地加了一句不好笑的冷笑话——那么大一个操场,在她眼里难道是一个土灰色的平底锅吗?
他手里拎着属于周雾的东西,很重。叶姨看到后用眼神指责了周雾的司机,她变魔术般掏出一个银线交织的青果绿帆布袋,唰唰几下,所有东西有序地码好。
等了等,周雾始终没有再次询问的意思,反而是侧了下脚步,微微惊讶。
云层厚了,酝酿一场急雨。
他们站在空荡曲折的校园长道,雾蒙蒙的寒潮笼罩着目之所及的楼与树,给双眼强行罩上一个不合适的老花镜片,一切的一切,灰扑扑没有色彩,她的脸在灰色布景中,闪烁着异样清晰的光芒,琥珀色的瞳本是淡的,此刻却像钻石显目。
周雾眼里浅浅浮过困惑:“你是学我?有趣。”
她平静了会儿,声音淡了又淡:“体育课在礼拜几?”
这一次,公主没有等到小跟班不情不愿的回答,她踩着Loro Piana的小山羊绒软底鞋,背影笔直地消失在纪潮眼底。
纪潮原地站了会儿,摇摇头,甩开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法,在“把东西直接扔掉”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二选一中,他抿唇走上楼梯。
教室里的学生比之前多了几个,周雾认不得脸,她回到课桌,坐在斜前桌、面目模糊的男同学和她搭话,她听了两句,偶尔点头,纪潮进来时,她余光一扫,带着柔软且敷衍的微笑终止话题,祸水东引地说:“我等你很久了,纪潮同学。”
女孩子的声音珠圆玉润地落地,极其动听,可惜话里的意思不能细想。
纪潮立刻冻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把手提袋摔到她桌上,校服外套严丝合缝地遮掩,没人看见少年剧烈咽动的喉结。
他的声音有种紧绷之后的冷感:“给你。”
周雾眼睫轻掀,若有似无的笑音绵软:“多谢?”
她无视少年仿佛噎了满口咸的表情,优雅地拆开交缠绑带。
四个银色餐盒垒在一起,斜斜地套了个墨绿色的小牛皮封条,盒面刻着Prada的字母。
周雾把自己的拿出来,然后连着同款帆布袋,把剩下的两个没办法放进微波炉加热的饭盒,轻描淡写地放到后桌。
两份都是一样的菜式,还是家里带来的人趁手,他们接受指令,从不询问。
比如,他们养尊处优的周家大小姐,胃口小而精细,为什么要让叶姨准备两份中饭?
不细想。
“吃饭。”她言简意赅。
刚刚和周雾说话的男同学顿时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凛城虽然小,也有大牌入驻的商超,而且,男同学家里算小康,他的妈妈有一个用了好几年的Prada钱包。
“普拉达……”他喃喃自语:“假的吧。”
周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把两个打开的盖子叠放在一起,今天叶姨准备了烟肉法包、鹅肝卷白松露,南瓜烩饭,一例解腻的小吊梨汤。
“一千多而已。”她回复:“怎么会有假的?”
男同学再次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周雾掰开烟熏橡木的筷子,她就餐时神态专注认真,一小口接着一小口,她既不可能狼吞虎咽,也没有装模作样,十分赏心悦目。
男同学瞠目结舌地看着,只觉得这里不该是一间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教室,而是豪华洁净的米其林三星。
周雾没有理会表情滑稽的男同学,更不可能关心脸色复杂的男后桌,她自然地抽出湿巾抿了抿湿润指尖,随后拆出一支漱口水,含着,一手遮面,秀气地吐进餐盒里。
男同学怀疑自己在看电影。那个什么,罗马假日的女主角,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事吗?”她礼貌问。
“没、没……”男同学窘迫地抓抓头发,尴尬地咧着嘴笑。
周雾收拾好桌面,拿出装在瓶子里特调的锡兰红茶,走到语文课代表的身侧。
钟灵慧手里的吐司竟然还没咽下去,她疑惑地抬起头,周雾笑着把杯子放到她桌边,同时瞥了眼她正在苦心演算的草稿纸。
“嗯,你的思路很好,但这一步错了,我教你……边喝边说,这是我家里做的奶茶,你觉得怎么样?”
公主一反常态,不再是睥睨众生居高临下的模样,她耐心地笑,精雕细琢的手指点着某一行,声音软软地讲解题型。
钟灵慧茫然且惊喜,堵塞许久的思路在她的引导下骤然畅通,她抓紧笔,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蛋感激地看着她,由衷道:“你好厉害!”
周雾微微地笑:“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的数学还行。”
还行真是太谦虚了!
钟灵慧抿着嘴唇,拧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杯盖,小心翼翼地含了口奶茶,前所未有的美味体验席卷味蕾,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好好喝!”她低呼。
“我家阿姨手艺很好,有机会,你来我家吃饭。”
钟灵慧难以置信。
她是土生土长的小镇姑娘,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无非是车程三小时的邻市,当时是她生日,爸妈带她去海洋公园,一个人的门票要298元,三个人加在一起,几乎是爸爸半个月的工资。
那些漂亮的城里女孩,穿着**性感的泳衣,自信大方地展示身材。她好羡慕,看得目不转睛。然而那些在记忆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漂亮姑娘,在周雾的笑容里逐渐模糊和褪色。
周雾翻腕看了眼手表,她有一整面墙的表柜,今天戴的是奶茶色的百达翡丽AQUANAUT,庄澄送她的生日礼物,不贵,但溢价厉害。
“好漂亮的手表,还镶钻呢……”钟灵慧喃喃:“快上课了,周雾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你,下课我请你吃零食,好吗?”
周雾笑应,她横穿课桌,径直回到座位。
前后桌的距离,周雾轻而易举地看着他纹丝未动的餐盒,她斜挑眉梢,却也不是什么指责的意思:“浪费不是美好品德,纪潮同学。”
纪潮面不改色,这个在男同学科普下一个钱包就要七八千的品牌餐盒被他放到一边,什么人会用七八千买一个华而不实的餐盒?想不通,而且,这玩意看起来最多只值三十五元。
陈宇航勾着脖子,伸手搭住纪潮肩膀,吊儿郎当地笑道:“可以啊纪潮,这么快就和我们转校生好上了。”
纪潮脸色难看,他深吸一口气,肩膀轻耸,把他的手别下来,喉咙里刚要发出“我们不熟”的辩解,周雾忽然转脸,她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转着那支璀璨透明的冰海蓝玻璃笔。
“我叫周雾。”她注视着他,眼神清澈又有点儿冷:“我以为第一天我就自我介绍了。”
“不要转校生、转校生的叫我,很不礼貌。”
陈宇航瞠目结舌。
从没见过,这种类型。
周雾,周雾,平平无奇的两个字,唇齿过了一遭,像春日沉甸甸的蜜。陈宇航哑口,讪讪地点头又摇头,一脚跨过蒋卉卉的凳子,猴急地跳回座位。
午休时间不长,一点五十分,上课铃催命地响起。
一道道影子滑入教室,周雾静音手机,搁到抽屉深处。
蒋卉卉和苏霓也回来了,苏霓一进来就松开了挽着蒋卉卉的手,蒋卉卉见怪不怪,歪头冲周雾笑了下,关切地问:“你吃饭了吗?”
“嗯。”她问:“你呢?”
“吃啦。”蒋卉卉小声:“后门新开了一家面馆,味道特别好,下次我们一起去?”
周雾还没应,王光华双手插兜,大摇大摆地门口进来。
他坐在蒋卉卉的后面,但是两人的桌子隔得不近,中间能容纳一个马里亚纳海沟。
蒋卉卉缩回身,默不作声地整理笔袋,王光华居高临下地站了会儿,忽然伸出脚,勾住凳子腿,麻利地往后一勾。
咚!
蒋卉卉猝不及防,栽了个狼狈的臀摔。
王光华拍着手哈哈大笑:“斑点狗,摔这一声可比坐地炮响亮,咱上课铃都不用打咯!”
蒋卉卉的眼眶立即红了,屈辱、迷茫、不甘和怨恨恶毒地射向身后,她用力地咬着下唇,扶着自己课桌起身。
“王光华!你怎么还不去死!”
淬着恶意的诅咒从女孩子的舌尖迸发,周雾手指轻点桌面,画着的圆圈,断了。
“要死也轮不到我啊,蒋卉卉,你才是应该下地狱的那个!”
王光华眼底的憎恨一闪而过,他单手拽过蒋卉卉披散的长头发,她像一个紧绷到极限的弹簧,头皮尖刺般疼痛,她发出不堪负重的呜咽声,掉下两行眼泪。
“放手……放手!”
“斑点狗冲我叫啊?小爷再让你吠两声怎么样?”
孙雅晴疲惫地握了下苏霓手腕,小声说:“霓霓,你帮一下卉卉吧。”
蒋卉卉的目光暧昧地带过王光华,两人短暂对视,王光华蓦然松了手劲儿,蒋卉卉捂着拽断了好几根的头发,一张脸憋得通红。
“王光华,”苏霓声音甜美:“你怎么老欺负我们卉卉呀?”
王光华冷哼一声,低下头。
啧……
一条提前被驯服的野狗。
周雾安静看着,不发一言,只在蒋卉卉轻声抽泣时,给她递了一包湿巾:“擦擦脸,老师要来了。”
“谢谢。”蒋卉卉抽出一张,胡乱地压了压眼尾。
连堂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个盘着头发的中年女人,身材矮小,身形肥胖,两只手腕和脖颈腻着一层浮油白光,如果换下这身灰头土面的打扮,戴上翡翠玉镯,佳士得全幅珍品的水头,反而像大家族里镇得住场面的主母。
何不食肉糜,想得太远,周雾把自己的注意力抓回来。
她转着那支玻璃笔,从王光华口中得知这位老师的外号:白母猪。
语文老师果然动怒:“王光华,不想上课就滚出去!”
王光华笑嘻嘻:“White pig, white pig, soft and bright!”
他唱完,吊儿郎当地敬了个礼,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动静很大,震得离他最近的纪潮皱眉侧目。
“看什么看。嗤,想出头?掂掂自己几斤几两吧!”王光华昂着头,朝着纪□□了个唾沫:“杀人犯的儿子,以后也是杀人犯。要我说,你有空在这儿念书,不如学学你妈,找个有钱男人包了,岔开双腿卖卖屁股——”
话音未落。
纪潮沉着脸拎开椅子,一拳头招呼骂得正起劲的王光华。
哗啦——!!
整张课桌往后飞,王光华一歪身,重重地摔入散发沥水味的垃圾筐。
蒋卉卉掩震惊之余迅速镇定,她抹一抹两颊的发,挡住了唇边捺不住的得意笑意。
“我操.你.妈!纪潮!”
王光华一个弹跳起身,他撸起脏了的校服袖子,飞起一脚当空踹上来。纪潮侧身避开,一连串的蝴蝶效应不慎牵连到周雾,她眉心微蹙,看着自己刚刚摘下来的、那枚摔在蒋卉卉鞋边,裂成蛛网纹的百达翡丽。
两人在身后打得你死我活。
周雾让蒋卉卉帮忙捡起手表,蒋卉卉嘀咕了声“好可惜”,周雾摇摇头。
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纪潮一个分神,王光华瞅到机会,立即逼身上前,拳头携着呼呼冷风,雷霆万钧地砸到他脸上。
纪潮瞳仁骤缩,电光火石只来得及用尽全力地偏头,拳风生猛地擦过他的下颌,紧咬齿关瞬间擦过柔软口腔,沉重地锈出一口腥甜。
他冷着脸,含着血水,舌尖顶了顶上齿,确定没有松动迹象。
王光华嗬嗬冷笑,他甩了甩手,一把抄起校服往外走。
周雾背手推开椅子,她站起来,纤细食指抵着虚拟通话键,她音量不大,掷地有声:“站住。”
王光华顿了下脚,手指点着自己,狞笑:“谁?我?”
周雾一眼未看纪潮,他也要走,她再次出声:“你也站住。”
纪潮拧眉看过来。
“好吧。”王光华耸一耸肩:“靓女,你好看你说什么都对咯。”
“同学,有什么事下了课再说。”语文老师的脸颊肉簌簌抖动,钟灵慧满脸难为地看着周雾,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周雾望了下老师,她放下已经挂断的电话,淡声:“刚刚,你们动手的时候,把我的手表撞掉了。”
她看着不明所以的王光华和唇角渗血的纪潮,柔软唇线弯出个极尽嘲讽的冷笑:“虽然当年购入的市场价只要五十万,但现在的回收价已经超过一百万。我报警了。”
校园暴力不可取,给老师和同学取外号不可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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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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