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an,帮我挑一份礼物,送给庄澄……不,最近不是他的生日,他也没有去世,请不要开这么无礼的玩笑,我只是想送他礼物。”
女孩子的通讯挂断,纪潮蹲在墙角,闭了闭眼,精疲力尽地忍过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刚刚在说什么?
五十万、一百万、两百万,这位小姐的人民币单位是以万为开头吗?
舌尖麻木地舔过受伤的口腔内壁,他残忍地吮去丝丝缕缕残留的血肉组织,含混吞咽。
值班警察从长廊转角绕出来,为首的大队长认识纪潮,他是当年侦办“5.03杀人案”的警察。
纪潮苦涩地牵了牵唇角,将那点不值一提的黏腻血腥回忆咽回喉底,强打精神:“郑队长。”
郑如海见到他,先是愣了下,怀疑目光上下打量。
“小纪,你怎么……”
周雾手里转着手机,上前半步,横插他们之间,微微地笑了下:“郑警官,你好,我是周雾。”
郑如海立即转移注意力,他点头,态度倏然转换:“周小姐,你的意思我们已经明白,请跟我来。”
纪潮震惊地看着他们,郑如海是什么人?干了一辈子前线的老警察,竟然会对一个说不好有没有成年的小姑娘,尊尊敬敬地称呼一声“周小姐”?
这个周雾,到底什么来头。
思绪如乱麻,脸颊、下颌和拳峰的痛感强烈地震着他,眉心紧拧的双眼盯着并排而行的背影……不,郑如海要落后她小半步。
他把少女送到走廊尽头的询问室,周雾点头,二人全程没有多余言语交流。
门关上,郑如海轻叹了口,过几秒,他转了脚步,重新走回来。
手里捏着一份哗啦作响的蓝色文件袋,不客气地招呼到纪潮脸上,笑声如洪钟响亮:“你小子,看什么?”
纪潮手背抵着逐渐乌青的唇角,万年不变的冷淡模样。
没有别人,他用回从前的叫法:“郑叔叔,你认识她?”
文件袋拢成圆柱形敲在手上,郑如海“嗐”了声:“知道名字而已。她是上头重点关照过的对象,咱们这些基层小虾米,听指令就是了。”
他的用词让纪潮感到很不舒服。
他领悟不了“上头”是有多“上头”,市公安局、省公安厅,还是他仰断脖颈,一辈子都望而不及的权力象牙塔。
这让他想起漫天要价的律师咨询费,以及大伯看他时闪着精光的贪婪眼神。
郑如海觑着他的脸色,没解释,挥手招呼一个路过接水的实习警,让他找一些跌打损伤的药酒过来。
纪潮摇了摇头:“不用。”
郑如海不搭理他的拒绝,把人按在连排的塑料靠背蓝色椅子,他眯起那双鹰隼锐利的眼睛,问:“怎么和人起冲突了?”
纪潮枯坐几秒,拢在膝上的手指攥得骨节发白。
郑如海耐心地等待,实习警把东西送到后,他再次挥手,让他忙自己的事情。
拆东西的声音窸窸窣窣,郑如海拧开碘酒瓶盖,医用棉签饱满地蘸了蘸,一骨碌地按在纪潮伤处,刺激辛辣的感觉瞬间扯回他的理智。
他低垂着头,闷闷不乐:“他骂我妈。”
郑如海麻利地给他上药,三两下处理好,撕了个创可贴粘上去。
中年男人手劲很足,动作粗鲁,纪潮倒吸一口凉气,喉管憋住沙哑喘息。
脏污棉签丢到垃圾筐里,郑如海双手扶着膝盖,叹声:“小纪,当务之急,是好好学习,完成高考,别的事情尽量不要多想。你还年轻,未来还有无数种可能。”
老调重弹的劝说,纪潮手指按着轻微裂开的唇角伤口,舌尖顶了顶上颚,鼻骨在眼下投出一方阴影。
他往后靠了靠,低声:“郑叔叔,我都知道。”麻木地攥紧手指,指关节干燥皲裂,那是他一拳拳砸在王光华身上留下的痕迹。
“我就是……就是,还有些不甘心。”
郑如海嗯了声,抬头看着天花板:“不甘心,谁都有不甘心的时候。”他喉咙里挤出一声叹笑:“这个小姑娘,听说爸妈厉害,爷奶那辈更厉害。你真以为她为了一块手表把你们拎到警察局?胡乱占用资源!小年轻,就是沉不住气。”
“唉!说到底,还是不甘心。”郑如海的手掌很厚,掌心常年磨着枪茧,乱七八糟地按了下纪潮脑袋:“她也好,你也好,不要被不甘心困住了。”
纪潮皱眉躲开,他额发乱了,露出右眉尾粗糙的截断,嗓音微哑:“她不甘心,因为什么?”
他说着,心底浮现女孩子干净但雾蒙蒙的双眼。
郑如海一耸肩:“不是叔要瞒你,实在是叔也不知道。你和她是同班同学,以后可以形式上关心一下那孩子。好了,喊你来也没别的事情,休息会儿,等她结束,你们再一起回学校。”
.
落针可闻的静寂在四面墙壁互相推撞,王光华满头雾水地扯了下银色手铐,牵扯一阵哗啦声响。
“有人吗?有人吗!我操,这个世道没有王法了是不是?为什么把老子抓进来?你们警察都他妈的有病吧!”
无人回应。
他鼻腔汹涌着喷出粗气,满脑子炸膛的混乱。
抓他进来的警察不认识,倒是郑如海,跟纪潮面对面说话……
等等,凭什么只有他被关起来了?纪潮那混蛋相安无事!
都是坏学生,分什么高低贵贱,要真论起来,身上流着杀人犯血液的纪潮更加不耻和卑劣。
他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泄露内心的急剧腾升的恐惧,哪怕是周雾——
有人推门,光线密集涌入,刺得他瞬间闭眼。
女孩子的身形收在略微宽松的校服里,她朝某个方向淡淡地对了下目光:“开灯吧。”
室灯应声而亮。
代表监控中的红色小灯诡异地闪了两下,随后悄无声息地熄灭。
王光华屈着手肘死命揉眼眶,眼底刺激出一层细密红血丝,他抬起头,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死死咬着周雾。
周雾克制地审视,四面墙逼仄地形成一间狭小的询问室,没有窗户,天花板刻意压得很低,一张不足以伸长手臂的桌子,和一张不足以抻直腿的椅子,像一枚钉子固定住所有光顾的来访者。
她手里端了两杯水,放到桌面。
专供审讯方使用的椅子装了滚轮,她往后拉开,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搭臂。
王光华眯起眼,他当然以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过周雾,这妞,腰和腿都很细,出奇的是,胸部发育得不错。她高挑、纤细,骨架单薄却没有畸形审美的白瘦幼。
她饱满而有力量。
“周雾。”牙齿切切地响,侧脸咬肌紧绷,王光华挑起唇角:“你是不是有病?”
周雾扬眉,任何人见了都会觉得娇惯坏了的笑容:“我以为,你有更脏的说法。”
王光华果然被激到,他条件反射地站起身,铐着手腕的银色刑具哗啦啦地响,粗糙黝黑的手腕磨出很深的痕迹,他勾着脖子,五官扭曲,喉咙里发出桀桀怪笑:“更脏一点?好啊,你想听什么?我□□、妈,周雾,你是不是仗着有钱就特得意?两腿张开还不是乖乖任男的骑——你嘴巴好看,含过没,吞过没?要不要和你哥试试?”
周雾歪着头,睫毛沉坠坠的,轻眨。
随手拿过纸杯,雷厉风行地泼了他满脸。
刚烧开的滚沸热水,底部垫着两三块坚硬方冰。冰块有棱有角,砸到他脸上,王光华疼得表情扭曲。
女孩子的眼神蜻蜓点水地掠过他,淡道:“没有恶意,但,你这种垃圾,活一天都是侥幸。”
看起来娇矜冷淡的女孩子,骂起人来挺厉害。
王光华死命眨掉睫毛上的水珠,他狠踹一脚,结果审讯桌是特质材料,他尴尬又痛苦地蜷缩脚趾。
周雾把另一杯水推得远了些,她倚着另张靠背椅,懒洋洋地笑:“闭嘴,接下来,除非我问你,否则别说话。”
她顿了下,单手抄臂,一截手腕白得腻光,空了那块据说市价要一百万的手表。
“友情提醒,注意言辞。这次可不是水那么简单。”
如果是熟知周雾性格的人,绝不会在此刻进行无意义的顶嘴。但王光华是一个成天混迹市井街头的混混,他这辈子,只害怕比他更厉害的拳头。
王光华用力地眨着眼,他下三白占比过大,面相阴鸷。
他挺起上半身凑近,牵制行动的手铐再次砸出尖锐声响,毒蛇般的双眼盯着周雾,他吐出舌头,慢慢地舔了下牙齿。
挑衅。
空气仿佛凝固了,数秒后,周雾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他不重样的花式辱骂。
不过,被骂的那个气定神闲,从始至终没有露出异样表情;骂人的那个气喘吁吁,肾上腺素的激升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拔了毛的公鸡。
周雾漫不经心地转着手机,Alan办事效率极高,已经替她甄选好送给庄澄的回礼。
那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平时除了玩表玩车,就是满世界乱飞。两百万买不到合心意的私人飞机,倒是可以在维珍航空预订一张太空船票……
她低头打字,纤长眼睫展开一扇阴影:可以。
庄澄小时候的梦想是让他爸造一架宇宙飞船,长大后遂被搁置,周雾心想,如果庄澄不介意,她完全可以当他的便宜爸爸。
熄灭屏幕,她放下手机,姿态随意:“骂完了?”
王光华试图在她脸上找到屈辱或动怒的神色,但是,没有。
铜墙铁壁的女孩子,没有可供他攻击的软肋。
王光华想不明白,他没有得罪周雾,甚至,曾经发表过对她长相的真挚欣赏,她为什么要这样?
周雾敛了笑:“想不通就别想。我说过了,我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性格。”
她背手推开椅子,起身时,意味深长地落了个眼神,悠然走向门口。
有人守着,两个肌肉壮硕的黑衣保镖。
周雾颔首,保镖为她空出位置,合金门再度合上。
单向观察窗内,重新启动的红色小点,像一双眨动着窥视的眼睛。
常乐看着黑衣保镖一手薅住王光华的后脑头发,哐哐往桌角砸,年轻警察不住咂舌:“这……下手也忒狠。”
郑如海用眼神点他:“私底下说说就行,别当她的面提。”
不一会儿,王光华血流满面,不清不楚的国骂变得低微,奄奄一息。
常乐摇头,看不下去,低声问:“郑哥,能不能给她说一声?”
郑如海鼻腔里哼一声:“你没看仔细,那两人下手狠,其实全绕开重要部位,皮外伤而已。”
常乐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紧紧地抿住了嘴唇,摘了耳机扔到桌角。
他闭着眼,不知怎么,那个血刺呼啦的脸和记忆深处的另一张脸逐渐重合,他一下歪了身体,动静骇到身侧看报告的郑如海皱眉。
常乐纠着眉毛:“郑哥……这小鬼,之前是不是来过?”
郑如海觑一眼,保镖已经停手,王光华像条死狗狼狈不堪地趴在桌面,其中一个男人拽着他的校服拎起来,抄起提前准备好的纸巾,重重地糊住他额角原先和纪潮动手的伤口。
“对我们小姐礼貌点。”他厉声警告。
王光华只能发出呜呜的、如同破漏风箱的求饶声。
“来过一次。”郑如海看着,眼神游离,缓缓道:“和三中一桩命案有关。”
常乐一惊,乱七八糟的念头转了几遭,终于抽出一缕念头:“有印象了,是不是今年意外坠楼的女孩子?她叫什么……姜蝶?是不是她?”
“对。”
郑如海点头,监控器中,保镖擦擦手指,混合鲜血鼻涕眼泪等不明液体的纸团扔进废物处理箱。
“只有他,声嘶力竭地强调,那个叫姜蝶的女同学,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谋杀。”
王光华、姜蝶、周雾。
几个人名串联成线,常乐敏锐地意识到,那位身份成迷的周姓小姐,或许和姜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果我没记错,姜蝶,她是弃婴。她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常乐说:“周雾是她的谁?”
“据说是资助人。”郑如海说:“不过,她们年纪相仿。是朋友也未可知。”
想吃番茄土豆。[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14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