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可没去和陈壹住的公寓，自己回了老宅。老宅离市区不近，开车将近五十分钟。

车窗外的街灯像一颗颗橘黄的糖，沿着公路无声地延伸。路灯下闪过一只野猫，尼可微微踩了刹车，车厢里只剩下仪表盘的微光，和他自己急促的呼吸。

家门开的瞬间，扑面而来是熟悉的檀香气。老管家每周都会来打扫，香炉里的沉香灰还是新的。

尼可站在门口，忽然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他小时候常常躲在客厅地毯上看书，爷爷端着茶盏坐在藤椅里，院子外面有狗叫声。那些被时间裹挟的日子，此刻像一条温柔的河，轻轻拍打着他的脚踝。

他扯下领带扔进脏衣篓。金属义肢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还是不太习惯用左手做事，虽然已经三年。三年前那场车祸后，他花了六个月才重新学会用左手吃饭。复健师说他是她见过最倔的病人，尼可当时想，要是陈壹在，肯定会笑他活该。可那时候陈壹不在，他只能一遍遍练习，指节磨出茧，晚上疼得睡不着就靠在床头发呆。

那段时间他不敢照镜子，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拆散的积木，怎么拼都拼不回原样。

浴室的镜子上蒙着一层薄灰。尼可拧开水龙头，冷水哗地冲出来，溅湿了衬衫袖口。他盯着镜子里的人：眼下发黑，胡茬冒了头，领带歪在一边。

这副样子要是被那帮损友们看见，怕是又要拿他来开涮了，调侃他肾虚。他突然想，自己多久没和他们聚了？也许是这半年吧，自从项目忙起来，时间像漏斗里的沙子，一点点流走，什么都留不住。

*

高中时的陈壹很爱笑。

尼可记得高二那天的物理课。老师让做分组实验，没人愿意和转学生一组。最后排的男生突然举手：

“老师，我跟他一组。”

是陈壹。

实验内容是测重力加速度。陈壹负责计时，尼可负责放小球。结果陈壹手一抖，小球直接砸在了尼可的新鞋上。

“抱歉啊，”

陈壹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笑得弯起来。尼可当时觉得这人真讨厌。后来才知道，陈壹对所有人都这样，笑得没心没肺，好像世界上没什么值得他认真的事。除了物理。

有时尼可会想，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嫉妒陈壹。明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却总能轻松做到最好。别人喜欢他，老师偏爱他，连运动会和竞赛都像是随手摘的奖牌。

可陈壹从来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人，他的好像一块冬天的暖玉，握在手心里，久了才发现温度。尼可承认，他一直被这种温度吸引着，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

洗衣机嗡嗡作响。尼可把衬衫扔进去，倒洗衣液时手滑，蓝色液体洒了一地。他蹲下去擦，又想起高三那年，陈壹在他家复习到半夜，不小心打翻了咖啡。两人手忙脚乱地擦，陈壹的校服袖子全湿了。尼可外婆拿出件旧T恤给他换，衣服太大，领口歪到一边，露出左肩上那颗痣。

“看什么看？”

陈壹当时问。

尼可移开视线：

“你物理最后一道题算错了。”

其实他根本没看题，只是怕自己再不移开眼，就会被陈壹发现心思。

有时候回想起来，尼可觉得自己像个小偷，总是在不经意间偷看、偷想、偷藏那些关于陈壹的细节。他记得那颗痣的位置，记得陈壹喜欢用的中性笔型号，记得他喝中药时会掐鼻子。可这些记忆像夜色一样，越是用力抓，越是模糊。

*

冰箱摆满柠檬味巴黎水，陈壹很喜欢。尼可开了瓶气泡水，泡沫溢出来，顺着手指流到义肢上。金属表面顿时泛起细小的水珠，像那年陈壹哭时的样子。

那年寒假，陈壹第一次在他面前大哭。那天他们挤在陈壹破小旧的沙发上看电影，片子很美，但看到一半陈壹突然说：“我爸要再婚了。”尼可还没想好怎么接话，就看见陈壹把脸埋进抱枕里，肩膀抖得厉害。他伸手想拍拍他，却被一把推开。

“别碰我，”

陈壹的声音闷闷的，

“难看死了。”

后来尼可才知道，陈壹父亲再婚的对象，是他母亲生前最好的朋友。那晚之后他们很久没再见，陈壹像失踪了一样，微信也不回。尼可那阵子每天都在想：如果自己再坚持一下，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可他从来不是主动的人，他总是等，等陈壹自己想明白，等对方开口，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答案。

*

手机震动起来。Alice发来消息：

「并购案资料已发邮箱，明天八点视频会议别忘了。」

「好。」

*

高三运动会。4x100米接力，陈壹跑最后一棒。交接时尼可太紧张，棒子掉在了地上。他们输了。陈壹蹲在跑道边喘气，汗顺着下巴往下滴。尼可走过去，听见他说：

“你刚才摆臂姿势不对。”

“什么？”尼可问，

陈壹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

“你刚才摆臂姿势不对，所以使不上劲。”

那时候尼可才明白，陈壹其实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哪怕外表再不在乎，心里也是认真的。他突然有点羡慕陈壹，羡慕他能如此坦然地表达自己，无论是喜欢还是失望。而他，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只会把所有情绪攥在心底，像攥着一颗烫手的石头。

*

洗衣机“嘀”地一声停了。尼可把衣服拿出来，发现白衬衫染上了蓝色，洗衣液没冲干净。他盯着那件报废的衬衫看了很久，突然觉得很累，果然这衣服不能洗，然而自己还不知道！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就像跑了一场没有终点的接力赛。

床头柜上摆着个相框，照片里两个穿校服的男生站在领奖台上，是他们高三物理竞赛夺冠的照片。陈壹笑得很明媚，尼可的表情却很僵。

“你当时干嘛板着脸？”

后来陈壹问过他。

尼可没说真话。他当时只是太紧张了——陈壹站在领奖台上太耀眼，他怕自己一看就移不开眼。那种慌张和渴望混在一起，像被风吹乱的试卷，怎么都理不清。

他把相框轻轻放回原位，手指在玻璃表面滑过。那些年少的心事，像是藏在抽屉里的糖纸，明明很久没碰，却依然有甜味。

*

尼可匆匆结束手头工作，洗了个澡，躺回床上。习惯性想打电话给陈壹，但自己又暗暗发过誓不能每次都只用哄哄来解决事情。他不想再做那个被动等待的人，也不想让两个人的关系永远停在某个原地。

窗外开始下雨。雨点敲在玻璃上，像低声的安慰。他打开手机，点开音乐软件，随手点进了陈壹收藏的歌单。

前奏旋律缓缓流淌出来。尼可闭上眼，听着那温柔又克制的声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哥哥的嗓音总是带着一点哀伤和温柔，就像冬天的毛衣，包裹着所有孤独的夜晚。

他想起和陈壹一起熬夜赶作业的冬夜，两人窝在沙发上，外面下着雪。陈壹抱着热水袋，嘴里哼着

「我劝你早点归去，你说你不想归去......」

那时候的他们以为未来很长，什么都来得及。可现在回头看，许多事情，早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模样。

黑暗中，右手义肢碰到床头柜，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像那年物理实验室里，小球落地的声音。

库存告竭 库存告竭[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