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过往

范闲忙活起来,手里不断翻阅着李云潜的批注,李云潜倒是个胆大心细的,批注的话不多,但是每个都痛击要害。比如有几个商贾家里儿子嗜赌的,还有哪家急着要用钱比较好控制等等,诸如此类,李云潜皆在旁有标注。

范闲默默看着货单,但是心里却没多少起伏,他了解李云潜,这厮哪怕三分真心也要表现出八分,作不得真,像这种人,最爱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范闲瞧着货单,做着批注,就这样圈圈点点的折腾了一上午,期间范思哲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说是被范若若赶来的,让他帮帮哥,主要是起到一个人型计算机的作用。

这词自然不是范若若说的,是范闲后来编了补充上的。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范思哲累得够呛,中午吃饭也没去,跑到屋里说是养脑子去了,范闲趁大家吃之前给范思哲盛出一些饭菜,放进保温罩内,想着范思哲午睡后起来还能有口饭吃。

饭后,范闲悄摸放慢了点速度,果然见范若若在后面小跑了两步,看样子是想追上他,他干脆便不走了,站在原地,等着范若若追上后开口询问。

“哥,贺宗纬那事靠谱吗?”

范闲看着范若若,面上温和,心里则松了口气,看样子还只知道贺宗纬的事。

“什么都瞒不过你。”

范闲状似被猜到了似的,笑着弹了范若若一脑嘣。

“哎呀哥!”

范若若娇嗔道。

“我看不如就停手吧,贺宗纬那厮看着不像个靠谱的,咱家又不缺钱,没必要跟他冒这个险。”

范若若缜密分析道。

范闲点了点头,显然也是觉得范若若说的有理,他这倒不是敷衍,是打心眼里觉得的,他一开始做外汇也不是为了赚钱,就是想替范建分担一点,再后来又遇见了李云潜,再后来……

再后来他就明白了,在这个世道上,没有所谓的正义,你若是想让该受惩罚的受到惩罚,该忘却的忘却,好人不受到欺压,坏人能得到惩治,那便只有让自己的声量提高些,再提高些,唯有这样,血才能溅得更高一点。*

他想起自己和李云潜的初夜,不算愉悦,血流了满床,有他的,也有李云潜的,他们像两头野兽互相撕咬,谁也不服谁,任谁都想要掌控对方,任谁又都不服对方,他们俩在床上厮打着,总要拼出个你死我活,似乎非要另一个人死了才能罢休,末了,又像是一头中年的野兽带着小兽抵死缠绵,水乳交融,汗浸了满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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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北京城,各处都有流血,有的人想奋斗,有的人想牺牲,因此,流血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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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的胡同里经常有人打架。

斗殴事件发生后,常有败者缩着身子蜷缩在角落,血流得一地,但打更人却道似平常,嘴上的话不曾停顿,手上拿着梆子和锣*,目不斜视地踏过那些凝了血的砖头块们。

言冰云躲在角落里苟延残喘着,腿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态拧在地上,胳膊早已没了知觉,身上的血流了满地,躺在上面的时候,他能感觉得到自己还活着,因为后脑勺流出的那滩积血还温热着。

他的脸上身上没一块好肉,丑得骇人,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鼻子也近乎歪斜,嘴巴里全是血腥味,像铁锈,一喘气儿浑身都疼,尤其是胸腔,仿佛连肺都给人凿穿出来个洞,他费劲的呼吸着,喘出的气都带着浊意。

他觉得自己也像一块铁锈,正在被李云潜以一种近乎强硬的姿态从范闲的身上洗刷去。

言冰云挺乐观的开着玩笑,妄图强撑着点意识。

这确实痛苦:一个人受到凌辱,却没有力量进行报复。*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虽无冤无仇,却以别人的不幸为乐,或者是看着别人的不足取乐,又或者以对别人造成不幸,并看着对方无能狂怒为乐。

这或许是一种极尽乎于变态的爱,爱名为掌控。

李云潜是个变态。

言冰云不是个人。

范若若说得对:

这俩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不过范闲的心,曾经是偏向过后者的,只是后者曾不珍惜,又或者是习惯了嘴强牙硬,总是仰着头,冷冰冰的,刻板守旧得一如既往,而前者呢?

这段关系大抵从一开始便是畸形的,因此也注定发展不出什么好的结局。

范闲在其中周旋着,学会了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

他曾经不乐意见的人从不见,对于不幸也总是遮掩,可是现在,他学会了滴两滴鳄鱼的眼泪*,作些让人开心的表情,学会了狐媚子该怎么做,也学会了如何展示不幸,如何引起同情。

“傻子”遮掩不幸,“精明”的人利用不幸,“无欲”的人体验不幸。

他就这样周旋着,妄图能够在李云潜的手底下得到喘息。

他本以为这次用贺宗纬是个机会,毕竟他这几年门内门客众多,李云潜应当是不会注意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可偏偏那日初见贺宗纬,进门就正撞上……

范闲不再深想,范若若也在一旁安静站着,看着她哥,只是无言。

当上天将外表赐予他,并且他还没有相应的能力去保护自己时,那他们所能做的,便只有无言和回家去*。

范闲眼睛里有红血丝,只是站在那,手微微的有些颤抖。

“最近的药还吃着呢么?”

范若若轻声道。

“已经不怎么犯了,这几日估计是事儿太多,脑子太累给刺激着了。”

范闲脸侧流了些汗,一凉后仿佛是千根针万根刺一般,流淌过的每一寸肌肤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流哪刺哪,像是流动的针头,从他的额头缓慢地流过太阳穴,流过颧骨,面颊,下颚,直直的刺向下巴,仿佛拿小刀沿途划了一遍,要给他半张脸皮撕咬掉一般,刺得他难捱。

他惨白着一张小脸,甚至还转头对范若若笑了笑。

“别担心,哥命大着呢。”

范闲眨眼,想单眼,结果俩眼一块挤了一下,很是喜感,配合着他那张惨白的白狐脸儿,甚至让人觉得有点渗得慌。

“都这个时候了!哥你就别拿我打趣了!”

范若若受不了似的伸手拽走范闲,一路给他送到了卧房。

范若若把范闲塞进被窝里,还掖了掖范闲脖子处的被角,像待小孩一样拿蜜饯喂了药,想到当时拽范闲时范闲不自觉地一躲,估摸着范闲的躯体化反应比之前更加严重了,到底还是给他熏上了橘香,这才安心离去——这橘香是特调的,里面有药,有几味药副作用比较大,这橘子味就是用来盖那几味药的,范闲也不是不怕死的人,就按那几味药的副作用来说,平日里若无大事,范闲和范家人是断不会熏这个香的。

范闲睡的并不踏实。

他这几年老依赖着别人的巧劲入眠,晚上玩一玩睡前小游戏,后半夜自然睡得安稳、香甜,除非是李云潜造访,不然他大抵是不需要熏橘香的。

这几日自从应了贺宗纬那事后,他心里有事,既怕睡得不踏实,又怕第二天误事,因此时常熏上那橘香,以防万一。

范若若一走,范闲就撑起身子起身把橘香灭了,末了还不甘心,又起床给窗子支起来通风。

“闲哥儿!”

不一会儿,果然有人来找。只见王启年带着贺宗纬快步跑来,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喜悦,真情实感到范闲都想给他颁座奥斯卡。

注:

血溅的高一点:庆2考生杨万里台词

有的人想奋斗,有的人想牺牲,因此流血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原文: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会经常发生的。

梆子和锣:打更工具。梆子是一种木制的响器。

这确实痛苦:一个人受到凌辱,却没有力量进行报复:毛姆。

鳄鱼的眼泪:虚伪的眼泪,也有哭完便吃掉你的意思。

便只有无言和回家去:史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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