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凌涯下极,千百坛上
掌舵臾帘看着上极递来的质询条,头疼的要命。
她来回踱步,颇有一种要将这千百坛上每一寸地都踏遍的势头。
“掌舵,瘟傩殿里回话,说是……瘟傩神前月下界去了,此时尚未归位,您要不亲自走一趟?”
臾帘轻啧一声,不耐烦溢于言表,攥紧手里那张质询条,本不是什么上品宣纸,已是被搓揉出几道裂缝。
她捏了捏眉心,向门口那个小仙侍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什么烂摊子,一天天的尽找她头上麻烦。
这瘟傩莫不是疯了,几万年画地为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不是过得挺好?
这会子下什么界啊?
了了还不是惹出一摊子事,糊在她脸上……
就因为她臾帘是碧凌涯下极掌舵。
下极掌舵!
——若不是看着淮柔的面子,谁要答应仲畏那死老头跑这来做个劳什子掌舵!
她堂堂一个九霄遥的长老,现下竟……
哎,莫提了莫提了,既答应淮柔,总不能弗了人家面子……
千百坛向正西,那座黑云压顶的殿阁,便是瘟傩殿,人人避之不及。
但,且说这个“傩”字,本是驱散瘟疫之意,瘟傩瘟傩,既带来了疫病,必是要送走它,偏偏所有人之目光皆只聚于那个“瘟”字。
更甚者莫过于华吾岩不知仙神职务之分,竟生生将这一职掰作两职。
这瘟傩神叫什么来着?
——哦!介桑。
臾帘心中意味不明,暗自咂摸出丝丝伤感——遥想当年介桑此人未做瘟傩神时,貌似仍是碧凌涯上极极其潇洒之人,仙缘将将好,做了瘟傩几万年,倒是落寞到底了。
臾帘还想着此番介桑终不是指派那几个僚属下界了,开窍了挺好,未成想又出乱子。
她焚尽手中纸条,朝千百坛正西迈步。
南山园
凛覃被揽尘弄回了南山园。
不是他跟着她回来,是被弄回来的——揽尘找到他的时候,他已是伤痕累累,气息奄奄,跌回了原身的旁萤草,似是立刻要枯死在那海里。
“所幸未被卷入罹奴渊里,算这小子命大。”
揽尘如是对南山主说道。
她急匆匆出了屈继于那书院,往罹奴渊那处漟了又漟,终是在一块礁石上瞧见了被打回原形的凛覃。
揽尘将他收进袖里,怕他伤势过重,撑不过几时,连招呼都没与屈继于打就上了南山园。
实属无奈,谁叫这天地间就只他一人是旁萤草所化成,除养他万年的南山主外无一人懂如何治他呢?
“因他,本尊……我连话都没与山长叙完就回来了,”
见自己家父尊手中熬药长勺就要敲上头顶,揽尘自称一转——南山主本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样一来,他舒服许多。
自己叫揽尘继续下界历劫,她倒好,不仅不照办,还弄出这么一大串事儿来,啧啧啧,自己这个老头子是管不了了。
“还要以您的名头再向山长讨教讨教,我……女儿要得您应允向他老人家去信一封才好……”
许久不见她服软,南山主自是乐得喜笑颜开,筋骨都舒展不少,
“嗯,允了允了,尘儿既有要事,你爹我哪有不从的道理?”
随即将手中熬药长勺一放,不知从哪里摸来一袋金砾,细细密密地铺满凛覃一身,豁然间,一个少年就从中脱身而出,正是凛覃。
见他一身的伤,老头子看了直摇头,
“没进罹奴渊?我瞧着倒比进了还要可怖!”
罢了又拉住自家闺女往药房走,说是要给凛覃配药,要揽尘一五一十与他讲讲这么些天做了些什么……
那处躺在榻上的凛覃睁开眼,投向背着身的那一对父女,叹了口气。
他是装的。
伤痕累累是装的,气息奄奄是装的,没进罹奴渊……也是装的。
为昀……
为昀……
他默念着这两个字,口中发酸。
这叫他如何相信自己家破人亡全拜南山主所赐?如何相信自己……自己本不叫凛覃?
万年来,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忆】这已经是凛覃第二次醒过来了。
真的是……触了哪位同僚的霉头?
最开始醒过来那次,眼前黑得还以为自己瞎了,这回可好,亮堂的要将他照瞎了。
合着他一个管飞升渡劫的上神,合该是众仙神中气运顶顶好的一位,近来几日是犯了什么晦气,好没意思……
就只是在那灼日礁底下溜达一圈,竟还能被那庞然大物瞧见,硬生生的给卷进海里,好不容易拉扯出来要使个闭气咒回去,又不知怎的没了意识,再醒来,伸手不见五指,乌漆嘛黑。
他一个将过万岁的小神仙,纵是平日里显山不露水,似是个有心计的,那也未尝有过此等玩笑一般的经历啊!
摸索着四周站起身来,后悔——早晓得就该揣个火折子在身上——自己一株草可是没有那个胆子掐明火诀。
最可气的,最可气的在这儿等着呐!凛覃不寻思着,这就是一处海沟罢了,哪想到刚一挺起脊背,“砰”脑袋直愣愣撞上岩块,又晕了过去。
再一醒来,便是现下,这亮堂……凛覃张了张嘴,皱了皱眉,忽的就意识到了什么——看这床幔,薄而轻,看这妆奁,小而精,看这……这分明是个女子的闺房啊!
坏了!莫不是给那畜牲卷到罹奴渊里,流至津世台青冥谷来了?
再看自己……为何躺在人家小女儿的床榻之上?哦哟哟,这可是不得了。
亏得是自己醒得早,当务之急是想个法子出去啊,可这问题又是,他怎么知道外面有没有人把守着?自己这么大一活人,难不成就这么直接溜出去?
他倒是想隐去身形,可那把他弄来的人是个聪明的,想着自己不会是个什么法术都不会的,这会儿筋骨都是松散的,哪里来的劲捏咒?唯一一个能够掐的出来的口诀……呃,变回真身……这有什么用?!
“今日这物件寻的好,你若是成天都如今日这般机灵,赏你个都督做倒也是可以商量。”
“是是是!谷主,小的愿为您那大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就求着您能在干事儿的时候想着小的,有好处别忘了小的。”
“行了行了,收了你那贫样,我平生最是听不得这鬼话,再有下次,仔细了你的皮!”
一男一女两道声自窗外传来,那女声停下时,自是没有注意到后面跟着的属下脸上划过一道豆大的汗痕,神情窘迫了不少。
凛覃一听这两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都凉了半截。那一声——谷主?天呐天呐,完了完了,这莫不是那津世台青冥谷谷主的闺房吧?辛未疏可是说了,青冥谷在津世台势大,那谷主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可想而知可想而知……
——“旁萤草?这是你搁在这里的?”
长舒一气,一株草而已,不合眼就丢出窗外,总比一个大活人待在这要保得住命些。
他看着那谷主走得近了些,神色像是有些诧异,后头那个属下脸上倒尽是疑惑不解,还见他往那床上张望着些什么,这反应,给凛覃看了个真切。
凛覃他或许不晓得那谷主见了自己真身为何诧异,但他或许晓得自己为何会醒在这床笫之间了。
听人说过华吾岩奇闻异事,倒是比碧凌涯里的有趣,什么什么西施貂蝉,什么什么美人计,如此想来,自己不成了人家手底下媚上的玩意儿了?
他竟还有闲心想,就这么一张能被捉去邀功的脸,偏偏就是有人混不在意,甚至连婚约都拟定好了还是冷脸相对。
他又是惯会宽慰自己的,想着若是她在意了,自己可能也就交不来这修成人的好运了。
闲话少扯。
“我问你,这是你搁在这里的?”
她见那下属不出声,又问道。
那人自是摸不着头脑,摇头道,
“小的没有……”
“好了!你替我跑一趟长芜洞,找兄长来,说我有事与他讲,快去!”
她端详半晌,瞳孔散大,打断了那人的说法。
“为昀?昀儿?是你回来了?”
待那人跑出去,她喃喃自语,对着一株……一株草,呃……凛覃自是不解,不解这一句是怎么来的。
那下属的动作倒是挺快,不多时就领着一个男子步入房内。
这谷主与那男子的模样,少说有五六分相像,尤其是那眉毛……
好一对弯弓卧月眉。
放在男子脸上不显阴柔倒显风流,放在女子脸上不显艳俗倒显清秀。
凛覃越看越看的面熟,越看越看的亲切。
那兄妹两个各着缃叶、靛青色衣衫,衬得光彩照人,倒不像是津世台的罪神模样。
“殊娘所谓何事啊?”
只见她手捧一株旁萤草,黄粱不由挑了挑眉。
“三兄,你我虽未见为昀六万年之久,可到底看着他长了那么大,又亲眼目睹他娘将他化成什么样,总不该认错的,这旁萤草,分明就是他!”
靛殊娘将那草递至黄粱眼前,听的凛覃云里雾里,什么为昀?什么六万年?她在说自己?
听的黄粱难得有了正色,还真接过那草细细打量起来——“殊娘,你累了”
言下之意,靛殊娘恼怒不已,
“三兄不信我?”
她也不管不顾起来,摸至脖颈,拽下一串坠子,对着那草就是一顿比划。
“殊娘不可!只一次机会!”
来不及了。
完了——凛覃心下暗道不好,原本轻盈的身子陡然下坠变重,没等有个反应,“噗通”一声,人身落地,四脸震惊。
“你你你你你!你是株草?”
没想到最先开口的是那个【小的】,但这当头,谁会管他说些什么。
靛殊娘笑了,还真让她赌对了。
黄粱倒吸一口冷气,紧接着倒是眉头舒展,似是要笑出声来。
凛覃……不敢有动作,此情此景,装疯卖傻定不是好路数,他怕是连拼个鱼死网破的心都有了。
能拖一时是一时,指不定能寻个由头混出去。
他未曾想到的是——“你……昀儿?你不认得我了吗?”
他听那黄粱开口,啊?真把自己认作那什么为昀了?我一万年前脱险后刻苦修行有了今天这般造化,你说我不是我自己?这……这……他都不知道回什么才好。
“在下兴许只是与二位口中为昀长相相似了些,并不是他,也不认得什么为昀。”
此话,中规中矩,既不至于暴露上神身份,遭致杀祸,又或许能让面前两人看在长相的份上,饶他一条生路。
反正,什么结局都想过了,只一点,自己不可能是那什么为昀。
那两人都已看透了他那心思,也知道他不承认自己是为昀不过是被锁了忆海,又加上如今应是过得滋润,自欺欺人罢了。
靛殊娘也不对那话做什么评价,只问他,
“三界可就只你一株旁萤草修成人身?”
凛覃没由来的奇怪,虽南山主说自己是第一株,但他又如何知道这是后无来者的事?
“在下原身确为津世台银丝湖畔的一株旁萤草,本命短活不到修成人身的年岁,若不是气运好,被恩人所救,也到不了今日的造化,想来,我这经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为保全身份,藏了几句话,硬生生装出一副脑子不好使又倒了血霉流进津世台里来的精怪样子——幸亏这一遭出来敛去了碧凌涯的仙气,浑身又才被那不知什么鱼给裹了一圈,对面二人应是无法靠气息猜得他自哪来。
黄粱轻笑一声,开口道,
“不,不是因为命短才修不成,是因为旁萤草性极异,克阴克阳,无论如何都灌不入灵力,又谈何修炼?此事,只有在津世台待久了,欲拿旁莹草来炼药未果的人才知道,你能成人身,只能说明你本就不是旁萤草……”
看对面二人这信誓旦旦的样子,凛覃愣了,但总归还是觉得这是瞎扯。
黄粱不等他再回话了,掐了几句咒,自凛覃眉间取下一滴血,化成符篆,打入他脑中。
凛覃受不住力,被打的恍恍惚惚,跌坐到了地上,本就疑惑不解的脸色受了吓,转的一红一白。
那二人紧张的盯着他,忽而,一滴泪自凛覃脸上划过,坠落在他那衣袖之中。
颓靡的一声传出来,
“叔父……姑母……三叔父,六姑母”
他坐在地上就这么喊到,
“我想起来了……昀儿想起来了……”
这就是我们小凛覃……哦莫,现在是小为昀的副线任务啦!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狗血?
【小剧场】
揽尘尘:你最好解释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凛覃覃(和盘托出)(外加一个大笑脸和一个比心)
(凑到观众耳边:现在是为昀啦!终于摆脱掉难念的名字了!)(不敢让揽尘听到:凛覃这名是揽尘尘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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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为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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