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三更子时!平安无事!”
钱家村中,独独全福客栈还亮着灯。
“诶?红花姐,你这还不打烊呐!”
那打更的好不客气,俨然就是不将这老板娘当外人的模样,一脚跨进店门,坐下就自顾自地倒了杯水。
“嘘!低声些!你那更打得就不算声小,还进我店里来吼了,我这么多客住店,你这一嗓子全醒了。”
老板娘倒是个明白人,听这打更的如此大的嗓门可是给吓了一跳,就是这打更的仍是不以为意,
“这都三更天了,都睡得熟,不打紧——”
“哎哟,就你这样范,作打更人?啧啧啧,听姐一句劝啊,趁早谋个其他的活计……”
他对这劝充耳不闻,扫视一圈,话锋一转,
“诶?我老哥还没回来呐?”
那老板娘正擦着一张茶桌,瞧那水亮的桌面,一看便知必是擦了不止两三遍的,又听那人问话,老板娘眉头皱的更紧了,索性把手中抹布一甩,坐上板凳,
“可不是嘛!你那不着调的老哥,午时便出了门,说是亥时前必定回来,结果你看呐,当真是不着调,三更天了还不知在哪鬼混呐!”
一谈起她家那汉子,老板娘钱红花似是有一箩筐的话要吐出来,唉声叹气道。
“别急啊姐,这儿可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景阳岗了,至少不用担惊受怕那大虫吃人啊。”
“呸呸呸!净给我找晦气!可得给我打碎了咽下肚里啊!”
打更人打趣一番,见钱红花是真的害怕,便也不再自讨没趣,最后一碗茶下肚,离了这茶楼。
刚走出两步,他就开始向里头的钱红花喊道,
“哎哎哎!红花姐!你看那是不是我老哥?”
钱红花飞快跑到门前,
“哎呦,这么大的雾呢?”
扇着眼前的雾气,她眯起眼朝远方看去——雾中包裹着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悠悠晃晃的朝着全福茶楼飘来,由远到近。
“诶!是他是他,王铁牛!王铁牛!”
那人影对这叫唤全无反应,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嘴里还碎碎叨叨着什么,活一副中邪的样子,
“伥…伥鬼……大虫……”
“什么?你说啥呢!王铁牛,诶诶!怎么不着家呢!”
他虽说是朝着茶楼的方向,却是直直与他家娘子擦肩而过,似是要栽到巷子深处去,这看的就是颇为诡异了。
“红花姐你先别动!”
打更人见这氛围委实诡异,怕她那一妇道人家吓着出事儿,便叫住怒气冲冲正想上前揪王铁牛耳朵的钱红花,壮起胆子,跑到王铁牛跟前,欲要揽住王铁牛的肩,结果似是碰不着他一般。
不知怎的,刚还直冲着往前的王铁牛忽地停了下来。
“王老哥?你……你…”
再定睛一看,嚯!那人嘴角隐有白沫,脸颊上沾染几道血痕,再往上看,那一对眼睛,竟不见瞳孔!
“鬼鬼鬼……鬼啊!”
南山园
说起来,这屈继于在要紧事儿上还是不含糊的,这不,那封打着南山主名义的符音传刚传了出去,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都没有,回信便来了。
揽尘站在园中,拂袖将那信传展开来,
“吾徒揽尘?”
真是要脸。
揽尘看这四字,脑中就能浮现出屈继于那没皮没脸的样子,兀自翻了个白眼,继续看了下去,
“此事三界所知之人少之又少,原因我已告知于你,你身当灵尊之位,几万年来斩妖除魔,架势浩大,我既已将这重任负于你肩,你便是要收一收那习性,莫要暴露行迹惹人猜疑。
你信中所提及应当从何处开始,我只四字,华吾疫气,于你所言便是首个方向。
另外,我知你灵力可排女仙行一,便是在男仙中也是不出前十之地步,但此番非同寻常凶险,多年来淮柔便是因此摸不着头绪。我亦是知晓你心气高,但我仍希望,你能为三界,放下此般傲气,与人结伴同行。
此伴,是你之帮手,必要能助你一臂之力。莫说无人,那上神凛覃,饱读古籍,年岁虽小,沉稳大气,饶是“再育”一法他也知晓,我看就不失为一位极好的助力。
附上寰宇卷轴拓图一幅,我想当是对此有助。”
她将那信纸收起,一卷纸便落至手中,正是那卷轴拓图。
可还真是有些不太习惯山长他老人家用这样的口吻给自己回话啊……罢了,总比在降三南时那分不清轻重缓急的样子要好了太多。
极好,华吾疫气,既是山长所说此为第一个方向,那下极可就怪不得她插手了。
看着手中这幅拓图,揽尘微微地勾了勾嘴角,有这物件,也就不用次次向山长发问,想必淮柔女君手里也是有一份的。
至于……结伴而行…
平心而论,她对凛覃其实并不是厌恶,以她的性子,那些个狠话阴阳怪气的话,皆是对事不对人。
自她从津世台救了凛覃还将他带回南山,之后凛覃成人、修神,他的美名在碧凌涯一众仙神中有口皆碑,自己也不是对这些夸赞充耳不闻。
若他此后与自己扯不上那一纸婚约的关系,估计自己也会对这个有为的年轻人赞不绝口。
她始终清楚,凛覃是极为杰出的,甚至比自己还更有天赋。适才山长信中所说,说他饱读古籍,且真的能做到融汇贯通,这些,揽尘她也一清二楚。
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就有一种颅内充血,意欲喷火的冲动——这不像她,委实是过于冲动了。
也许……确实不应该对他如此苛刻。
想通了这一层,揽尘叹了口气——结伴而行…也不是不行。
她转身,隔着窗,看向那床榻的方向—凛覃正呆愣着坐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尘儿?看什么呢?山长他老人家回信了?”
看得出了神,竟察觉不到自家父尊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南山主出声使得揽尘猛然惊醒,脸上沾上几分慌乱的迹象,像是犯了错被发现的孩子,
“啊,他回了信了,多谢您的符音传,比女儿的要快了不少。”
南山主假装察觉不到她脸上的慌乱,揽过揽尘的肩膀,
“人是你带回来的,你不去看看?”
其实无需凛覃与他说揽尘的情念已有些许要找回的迹象,也不必再去月下雪松处讨来揽尘的憧石。
这么些年,虽说南山主与揽尘不太亲近,但好说歹说,人家毕竟是揽尘的亲爹,女儿有了什么变化这变化又是如何展现出来,那也是比凛覃要敏感一些的。
凛覃那头,貌似已经有了什么东西脱出了他的掌控,他诧异却又不好表现出来,所幸他只是怀疑,急不得这一时,总不如揽尘这头来得重要。
“您说的对,当是如此,既然这样,女儿就进去了……”
就这么脱开南山主揽过她肩的手,点了点头走了。
唉,这么多年还是不知如何自在地与父亲相处,揽尘这话说得没由来的一阵尴尬,蒙混了过去,看得南山主那叫一个心塞。看着她进去的背影,心下只道是还有极大的空间等她拾回情念,再也没了话说,兀自离开了。
另一头,凛覃微微从那道不明的情绪里抽出身来,看着走进来的揽尘,尴尬的咳了两声,一边手不安分的抓来抓去,将身子撑的更直了些,欲向揽尘行个礼。
“诶,你可别起身,伤成那样了还要什么礼节,你可真是将弋鸿那套学了个十成十,怪不得他那么爱重你…”
揽尘一张嘴就是不给人留余地的,貌似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张不受控制的快嘴给凛覃带来了多么大的伤害,趁着凛覃脸上胀起两坨红之前,又找补道,
“没别的意思,你就…好好休息吧…”
凛覃看她这副样子,比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那矛盾的心绪冒出了头,他激动,又不知道是不是应当激动,偏偏自己表象还是稳稳当当,一点都露不出来,
“小神谢灵尊记挂,已经好多了…”
揽尘叹了口气,思索半晌都不知怎么与他说这事,还是凛覃先开的口,
“呃…灵尊?有何要事?害您的那灵气主人已然解决,小神亦可去向仙尊述职了…哦,却还忘了向您致谢,多谢您将我带回来,小神无用,竟还要您去搭救,若不是我在那海里瞎转,您也不必耗这些时间。”
凛覃如是说道,本都已经做好准备,又要被揽尘那尖利的话语给骂的狗血淋头,结果揽尘竟是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火大。
“既已发生,那便是再后悔也没有用的,把身子先养好了比什么都强。比起你在这致谢,倒不如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伤成这样了?”
揽尘不发火是一码事,怨不怨他又是另一码事儿了,这口气所说火气全无,倒是怨气十足。
听他的话一说,可是将适才在外头自己琢磨的东西全都甩在了一边,只想着要一五一十弄清楚,生怕是与自己有关,拖累了凛覃这些不相干的旁人。
凛覃早就将谎给扯好了,只等她问,必有交代,说什么海里的大妖凑巧路过,将他吸走带到罹奴渊外头,自己与它搏斗半晌才得以挣脱,结果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也算是搪塞了过去。
“本尊虽对你有些意见,但也是知道,南山修炼这几万年里,你对古籍的研究一刻也不曾懈怠,年岁虽小但见识广博,本尊从未对你的学识有半点质疑,所以……”
她又从袖中抽出那张信纸,递给凛覃,这种求人之事,她揽尘是拉不下脸面,就盼着凛覃看了山长的信能懂她的意思。
凛覃接过那张纸,读完,蹙了眉。
若他还并不知道自己身世这么一回事,他必然是会不假思索地接受揽尘给他的这个任务的,但现下他就是知道了,必然也就多了顾虑。
他还要给姑母叔父交代,他还要查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要一个真相…若他就这么答应了,那何时才能得到真相?何时才能还娘亲一个公道?
而若是他不答应……他有什么理由拒绝?那信上说的,虽然他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但决计不会是什么易事,灵尊所求不为其他,是为了天下人,难道自己要与天下人过不去?
这一下子,凛覃畏难的心绪开始在心中蠢蠢欲动,他知道揽尘不会为此为难他,他倒是希望揽尘能为难他,总好过让自己来做选择来得痛快……
“你…可明白本尊的意思?”
见凛覃的表情,就差没将“难”这个大字刻在脸上了,揽尘疑惑道,她自是不明白,答应一起就一起,不答应就作罢,就这么一件事有什么好为难的,便只觉得是他没看明白。
凛覃回过神来,轻咳两声,向揽尘扯了扯嘴角,
“啊,小神明白,您是希望让小神与你一同下界去揪出那疫气的根源?”
“不错,如山长所言,你懂得东西多,记性也好……本尊带着你下去,不论别的,也是认为你能助本尊一臂之力……”
说完之后,揽尘突的就想起这厮在海里连甩开一只大妖都艰难,瞬间后悔了,就这点自保能力,怕下界带的不是智囊,是个拖油瓶啊!
“等等!你与我细说,那海里的大妖是怎么个**?你又是如何挣开它的?”
那处版半懵半愣的凛覃自然不知道这么一会儿里揽尘都想了些什么,只顺着自己扯的谎继续编了下去,
“啊,那妖身形巨大,鱼身不假,却有十对灰翅,长一张血盆大口,两须泛红,将小神卷在鱼腹之间,小神使了咒,最后将那妖打散了。”
哎呦完了,怎么还越说越实呢?这…这些个特性分明是他不久前才看到的鳛鳛鱼啊?揽尘她怎么会不知道这鱼一般不会袭击人啊?
“鳛鳛鱼?”
看吧,就说她知道。
“可这鱼一向贴近南海,什么时候出现在东海过?”
哦嚯,又有一个漏处,凛覃这下是真的慌了神了,
“可能…不是鳛鳛鱼呢?兴许小神那时眼花缭乱看错了呢?”
却见揽尘不再看他,反倒是兀自开始琢磨,
“如今华吾岩却也秩序不稳,东海出现这妖反倒正常,鳛鳛此物本就着灵气而存,侨南人心惶惶早已淡薄了灵力,往东海来倒也不是无理。”
待揽尘回过神来,又问,
“你将那鱼打散了?”
凛覃不明所以,
“是,几击命中背鳍,那鱼命门在背鳍,就此灰飞烟灭了。”
那还…不是很没用。
“那你可愿意与我同行?”
凛覃啊了一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又在问之前那件事,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有了法子,
“小神谢灵尊与山长的赏识,但,可否缓小神五日,待小神与仙尊述职,与司务仙交代后,小神便下界与您同行?”
这是最朴实的法子,更何况,他的确需要干了这两样活计,毕竟是在上极挂了职的,怎么说还是要与上请示,与下交接的。
揽尘不是不讲情面,听他这请求的确合理,便也就点了头,
“嗯,你有要务在身,本尊不会拦你,待你伤好后,五日便五日,那时本尊传信于你便是。”
就此,揽尘走了出去,留凛覃一人卧坐于榻,舒了口气。
唉,希望这五天,他能找到些什么……
终于!有点小糖了!
虽然这个时候凛覃还处于一个矛盾状态之中,但他会看清真相的!
同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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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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