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干什么?!谢永!”听语气余怒未消,但岑昉应该知道船舱隔音不好,他理智地选择了小声。
谢永第一次听到岑昉喊出他的名字,很微妙的感觉,像有只小钩子在他手心处挠了一下,传到脑子里的不是痒,也不是疼痛,而是愉悦。
谢永不说话,他还想再多听几遍自己的名字,但岑昉没有让他得逞。
岑昉以为谢永因身份暴露而有些不知所措,他有些得意道:“你下午不在时,有人进来送吃的,很容易就能套出你的名字,你的手段实在不高明。”
谢永根本没想过要隐藏身份,但他点点头。
谢永爽快地承认棋差一招让岑昉有种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并且谢永此时跪着的位置,让岑昉觉得没什么安全感,他问出了刚刚没得到答案的问题:“我为什么会伤到这里?”
谢永拿出琢磨了一下午的回答:“你摔,棍上了。”
很显然岑昉对这个答案并不很满意,他哼了一声,好在没有过多纠缠:“我饿了。”
谢永从下午的包袱里拿出纸包好的波斯枣来,他用帕子放到岑昉身边。
“波斯枣?”岑昉看起来也有点惊讶,这东西补血益气在这并不多见。他先拿帕子擦了擦手,才接过波斯枣,一口咬下,“甜倒是挺甜的,有点粘牙。”
谢永看着岑昉吃完一捧波斯枣,他去拿帕子过了水,递给岑昉擦手。
“你若是真的在枣中下毒了,那这也太明显了,你这么盯着得换个瞎子,他才有可能吃。”岑昉知道谢永不可能在此时害他,否则一路上谢永另有无数机会可以动手,所以才说得肆无忌惮。谢永明显是要自己活着的,但谢永其人确实是有些奇怪。
谢永听出岑昉的讽刺之意,有点不好意思再盯着看。
他看岑昉已经转过身去,似乎准备睡了,于是谢永去熄灭桌上的油灯。
“你也就比哑巴能多说两个字。” 油灯摇曳的光影里,谢永听到岑昉的声音传过来。
第二日的天气同样很好,顺流船速快,过了正午不久,船就靠了码头。
码头的驿官在准备两位大人入城的马车,谢永就给驿官了一些碎银,称自己随行的侍从病了,特意叮嘱将马车铺得厚一点。
昨夜多的一床被褥拿去给岑昉垫腰了,谢永在地铺上和衣而睡的。即使这样,他也一直听到岑昉辗转反侧的声音。
岑昉一早上就又发起了高热,几乎是又晕了过去,谢永给他带了个风帽挡住了脸,还是得尽快回都城再找人看看。
何季文换乘马车时,就看到谢永刚将岑昉挪上了自己的那辆马车,他走过去奇道:“他又怎么了?晕船吗?”
看谢永没有否认,他又接着说:“你和他共乘一驾马车,进城时肯定要盘问的,我们入城比出城多一个人总是不好说。你带他走得仓促,一应手续必然没有,你到时候百口莫辩啊。”
何季文觉得自己正中谢永心事,他趁热打铁:“不如你将他先留在郊外客栈,等回了京派人联系他原籍,等手续都处理好,再将他接进城。”
谢永摇摇头就准备上车。
何季文赶紧拉住他又道:“那实在不行,你让他藏在辎车上的箱子里,行李多,兴许他们还不会细细盘查咱们的辎车。”
谢永不是没有想过,这其实是最省事的办法。他们此次是两位侍御史一起出公差,人员一定会核查,行李却未必会像商旅车队或者普通百姓那样看得仔细。
但是他能想象到假如他擅自将岑昉藏在箱子里,岑昉可能会在进城门的途中突然醒来,然后当即踹开箱子大发雷霆,扬言要治在场所有人的罪。
假如他将擅自岑昉藏在箱子里再捆上手脚,再在嘴里塞上手帕,岑昉可能会在进城门的途中突然醒来,然后当即大发雷霆,在自己解开他的绳子时踹死自己,再扬言要治所有人的罪。
更何况岑昉还在发热,谢永叹了口气,还是摇摇头:“他不舒服”。
谢永上了马车,何季文的声音还从帷幔缝隙传进来:“我知道啊,晕船很正常,我第一次坐船也晕船...”
谢永拉好帷幔,拿出驿差刚刚赶忙送来的回信,厚厚的一封很有分量。
厚到他有些疑惑地拆开,前几张信纸里乱七八糟地问候了一大堆,都城的天气,朔州的风物,又说起最近家中姐姐和父母吵架非要让他夹在其中评理很是头疼,再拐到最近他自己读的几本书颇有体悟,洋洋洒洒写得不亦乐乎。
谢永一目十行地读着,直到这一摞纸快见底时,在最后一张终于聊到谢永问他的正事,写到这两日朝中确实不太平,原来陛下密诏秦王回京,但是秦王竟没有按时抵京,如今甚至下落不明。朝中流言四起,多人弹劾秦王违期不至,恃军功而骄纵,或有不轨之心。镇国公贾公已经下令先秘密追查实情和秦王行踪,陛下倒是这几日都没上朝,折子都送去贾公那,不过这也是寻常事了,只是还不确定陛下的态度。
谢永读完将信纸点燃烧掉,又沿着边缘小心地拆开信封,仔细摸索着,果然看到信封其中一边更加厚一些。他将夹层剥开,里面是他要的两张文书,他将文书随身放好。
之前岑昉和他单方面的交谈中,用了“救了我”这个词,秦王很大可能在回京的路上受到袭击,但究竟是谁动的手,范围也很广。边关战事告一段落,秦王奉密诏单独返京,北狄大有可能趁机派死士埋伏。秦王多年来和朝中多个世家大族也一直针锋相对,多次用兵权或明或暗打压世族势力,世族也有可能利用时机派人刺杀他。甚至皇上,当年章妃带走秦王的原因扑朔迷离,如今秦王战功在身,难免引起皇帝猜疑。
岑昉近年可以说是在处处树敌,实在像个靶子。谢永昨晚睡得也不好,头在此时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
马车不大,按理来说只能容纳一人坐在里面,谢永把舒服的位置留给了岑昉。车内又有些密不通风,谢永打算下去骑马。
“你去哪?”岑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但他没睁开眼,应该还是不太舒服,“还要坐多久啊?这么坐着脖子好痛。”
谢永将自己的包袱递给岑昉想让他枕着头,但岑昉行云流水地将包袱接过,然后垫在身后腰窝的位置。
周围什么都没有了。
谢永看着岑昉依旧眉头紧锁,左右转着脖子。谢永有些犹豫,但是又舍不得就这样下去了。
反正是岑昉说他脖子疼的。
谢永试探道:“咳...揉一下?” 谢永知道自己并不十分光明磊落,他刻意装出平淡的语调,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但岑昉估计是听不出来的,主要他和谢永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确实岑昉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平时伏案久了也会让近卫或者小厮捏捏肩膀捶捶腿,他自然地侧过头给谢永留出位置。谢永提在胸口的一口气稍稍松了下来,但他还是乐观得太早了。
谢永刚伸手放上岑昉的脖颈,轻轻按着向后颈,指尖皮肤的触感让他立刻又紧绷起来,比想象中还要热。
岑昉此时微微朝另一侧偏着头,露出修长的颈部线条,疼痛使他有些不耐地抿着唇,谢永觉得他皮肤的热度顺着他的手一路烧了上来,烧得他喉咙有些发紧。
谢永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岑昉的脸上移开,他想随便盯着哪去转移一下注意,游移之间,就看到岑昉脖颈上靠近耳垂后耳窝的位置,有一颗浅浅的小痣,在一片白的皮肤上,像是点上去后在水里化开的红色。
他的脑子还没理清自己想干什么,但是手却先诚实地行动起来。他的手往上滑,拇指顺势移到这颗小痣边上,然后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红色的边缘。
晕不开,擦不掉,蹭一下也不会变得更淡。马车太小,谢永感觉自己像泡在温泉里被热浪蒸得口渴。
“啪——”岑昉拍开了他的手,自己难受地挠了挠脖子,“你到底会不会按啊?好痒。一点劲儿都不使吗?”
谢永理亏,收了手,他拿不准自己现在该不该走了。
岑昉及时开了口:“我困了,让我搁会脑袋。”
谢永犹豫了会,伸出手掌放到岑昉头边,试图托着他打算垂下来的头。
岑昉的震惊显而易见地挂在脸上,对谢永的奇怪愈发深信不疑,他甚至忍不住伸手试了试谢永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到底是你发烧了还是我发烧了?你坐过来。”
谢永听话地过去和岑昉并肩而坐,岑昉歪了脑袋靠在谢永肩膀上,又应该是感觉不太舒服,调整了下位置避开肩头,往中间的肩窝处过去,然后闭上眼睛打算就这么睡了。
谢永本来想侧身坐着不要压到岑昉,现在却根本一动也不敢动。
马车还在郊外走着,外面安静得只能听到车轮转动压在小石子上的声音,里面是谢永如擂鼓般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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